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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耳中的嘈雜聲響甚至蓋過了雷聲與暴雨傾盆的喧嘩, 施施臉上的血色褪盡,她顫聲說道:“您、您說什麽?”

她拉長了聲調,聲音微啞:“——楚王?”

謝觀昀像是也覺得講清此事頗有些困難, 照理應該由女眷告知于她, 但告訴趙氏又是節外生枝。

他咬着字重複了一遍:“楚王李邽。”

施施腦中嗡嗡的, 只覺得荒唐, 這個人對她而言太陌生了, 她甚至不知道楚王的名字怎麽寫。

她緊咬住舌尖, 袖中的手指深深地陷進掌心, 直到痛意漸深方才鎮定下來。

“他曾有過一妻一妾,現今都已病逝。”謝觀昀沉聲說道,“長子孱弱,常年在外靜養, 基本沒和他見過幾回,養在膝下的只有明昭郡主,府中也算是清淨。”

他的言辭很簡略, 但施施卻察覺出幾分異樣。

她比以前成長了許多,若是先前聽聞此事,她肯定早被情緒沖昏了頭腦, 現下她至少還能保持冷靜。

并非是因為有恃無恐,施施毫不懷疑依照李鄢的性子, 此事若是真的能成,皇帝賜婚的诏書還未書寫完畢,他的屍骨或許就已經涼了。

她只是想去探尋這看似平靜時局下湧動的暗流。

她也想把握住自己的命運,而不是任人宰割。

“楚王世子不是他的長子嗎?”施施倏然仰起頭問道。

她的手指緊緊地扣着杯盞的邊緣, 指骨還微微有些發白,神情卻鎮定很多。

她根本不懂宮闱的這些秘聞, 連這幾位年長皇子的婚配情況都知之甚少,皇帝有意将這些事壓下來了,而此間的內情更是不允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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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施的目光雖略帶仰視,但眸中凝着明晃晃的探尋與質疑。

亮而純粹,類诤臣,類史家。

該再稍稍收斂些的。謝觀昀神情微動,他撫在桌沿上的手指舒展少許,身子向後倚靠,雙腿也交疊在了一起。

“不是。”他低聲說道,“這兩個孩子都是他的妾室所出……”

施施有些訝然,她只知曉楚王甚是寵愛明昭郡主,想當然地便以為她是他的嫡長女。

這樣算來,楚王還未有世子。

怪不得皇帝會想讓她嫁予楚王,她的确是個極好的贈禮。

楚王竭力與謝觀昀交好,聯姻無疑是最簡單直接的方式,縱然謝觀昀對子女毫無關愛,也不會輕視這樁婚事,一個流淌着謝氏血脈的世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他煌煌仕途的阻力,反倒有可能是他實現權力極致的奧援。

而他的存在既能為楚王得意時提供助力,亦能在楚王危機時提供保護。

但施施覺得皇帝不止是為利益考慮,他肯定早就知悉楚王一意和戶部打好關系,若是想要賜婚肯定早就有所行動。

難道是因為行宮時的事嗎?太孫誤以為楚王和她有私情……

皇帝心思不定,但對楚王也不能說是全然無情,她很早之前就聽過傳聞,說皇帝最喜歡的兒子是楚王。

真奇怪呀。施施心裏悶悶的,擡手撐住了腮幫。

“倒也不能說是妾室。”謝觀昀頓了頓,繼續說道,“楚王原本的王妃是他母親朱淑妃定下的,出身很平常,但為人溫婉,二人也算和睦。”

“但朱淑妃死後,皇帝為他尋了門新的親事。”他的言辭沒有多少情緒,“新王妃年輕貌美,還是皇帝的親外甥女,自然要驕傲一些。”

施施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她有些懵然地說道:“那楚王原先的那位妻子呢?”

謝觀昀面色微變,低聲說道:“降妻為妾。”

電光火石間,所有的答案都變得明晰起來。

施施忽覺一陣深寒,她霎時就明白了明昭郡主為何曾被養在靈州,為何謙遜低調的楚王會将她寵愛得張揚恣睢。

他待這個女兒是有虧欠的,盡管他也有許多不得已。

“楚王那時還太年輕,志不在儲位。”謝觀昀冷淡地說道,語氣裏帶着些輕微的嘲弄,“太子鑽營,齊王練達,雍王尊貴,就他一心要做個文人,皇帝不拿捏他還能拿捏誰呢?”

她撐着下颌的手指微動,圓圓的杏眼睜大,楚王年輕時也會這般嗎?

謝觀昀執起杯盞,淺抿了少許:“十餘年前征伐柔然的那場大役,他亦是沒有參與。”

施施不由地想起了李鄢,這是不是意味着楚王沒有參與謝家倒臺的種種事宜……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但室內卻顯得寂靜非常,她邊喝着花茶,邊聽謝觀昀緩聲講着當年的事。

侍從候在外間,手裏拿着幾封裝幀昂貴的信箋,正要推門進去時被女使拉住了衣袖。

女使快步掩上了門,匆匆說道:“國公不允任何人進去。”

侍從有些訝然,他壓低聲音問道:“裏面可是哪位殿下?”

女使眼含笑意道:“是大姑娘。”

她引着那侍從向矮幾旁走去,為他倒了盞熱茶。

“真是難得。”侍從面色緩和下來,他輕嘆一聲,“若是郎君也能像姑娘這樣理解國公爺的苦心就好了。”

女使擡起頭,驚異地問道:“信是郎君寄來的嗎?”

“郎君不肯回來,信也很久不曾來了。”那侍從搖搖頭,面帶苦澀說道,“還說若是國公強将他調回京兆,就去山裏做隐士。”

兩人都是府中的老人,對謝家的家事頗為熟稔。

侍從接過女使遞來的軟布,将肩頭被雨淋濕的地方用力地擦拭了一遍。

“姑娘越大,越有老國公的影子了。”他輕聲說道,“他老人家在時就說過姑娘命格硬,若是兒郎,定能撐起家業、名揚百代。”

女使笑道:“都什麽時候的事了?姑娘那時才一兩歲。”

“命格這種事,那有什麽年歲之分?”侍從反駁道,“施家那位施文貞公也是這樣講的,當年若不是為了姑娘名字裏的五行,怎麽會改字輩?郎君當時還鬧了好些時候呢。”

女使也想起往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喃喃地說道:“清道是有些不好聽。”

侍從笑着說道:“名諱不重要,我還叫周行呢,小時候旁人總拿我名字開玩笑,我也沒說過什麽。”

說着他的目光又轉向了那扇掩着的門,兩人靜默地看着門裏透出來的微弱光芒,都有些悵然。

*

施施知道謝觀昀說的都是實打實的秘聞,因此聽得很認真。

她小口地喝着杯盞中的花茶,腦中的思緒流轉得飛快,甚至在聽得不甚明晰的時候,會像個好學的學生般發問。

“楚王不能靠靈州的那位岳丈。”謝觀昀低聲為她解答,“吳郡朱氏世代文臣,講究的是文人風骨,出來這位将軍已經極是偶然。”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做皇子,最忌諱的就是染指禁軍,更何況他那岳丈手裏的是能攻城、能征戰的戍邊軍。”

施施歪着頭,還是有些不能明白。

她長于深閨中,因着李鄢方才對京中的禁軍稍有些了解,但對戍邊軍是連一知半解也沒有。

謝觀昀難得有些耐心,将這些繁瑣的軍隊構成細細地拆解講給她聽。

他輕聲道:“靈州的軍隊對外要征伐柔然,對內要拱衛京師,自然最為精銳。”

施施神情微動,靈州離京兆并不遠,自古就是軍事要地。

“先前楚王幾次意欲結交禁軍将領,都被李鄢的人發覺攔下。”謝觀昀的話語又帶上嘲意,“幸好是攔下了,不然就他這優柔寡斷的性子,九條命也不夠死的。”

他像是很看不上楚王的優柔,施施記得李鄢也說過類似的話。

楚王做事迂回,有能力卻沒有魄力。

謝觀昀随手用茶水在桌案上畫了個簡圖,“自靈州攻打京師是很順暢的,而自京師北上靈州也極為便捷。”

施施知道他有經世濟民之才,卻從不知道父親還懂軍事。

“你幼時随着朱策讀書,應當懂些雍朝舊事,天祐皇帝死後無嗣,諸子在長安混戰。”謝觀昀的指尖落在京兆側旁的扶風,“明歷帝就是向靈州借的兵,然後順着這個路線打進來的。”

她的瞳孔緊縮,目光緊盯着那道茶水镌刻下的清淺痕印。

施施低聲道:“可是當時的靈州,不還是外族的領地嗎?”

話音剛落她便想明白了,明歷帝當年是引的外兵,他是利用外族的勢力打敗的兄長,難怪那段史事連謝贽也要諱言。

“這是民間傳言,并非正史刊記。”謝觀昀沒有否定她,“聽個熱鬧就是,我也是路過扶風時聽人偶然講起的。”

施施卻忍不住想到,若是她也能去扶風一趟就好了。

人會死,書會佚,山水卻不會更易。

謝贽在書中常有閑筆,記錄各地的轶事或是天氣,會不會就是在暗示些什麽呢?

謝觀昀又随意地和她談了些楚王的事,末了鄭重地向她說道:“這件事,我不會參與,也不能參與,你自己看着辦就是。”

“但如果李鄢那邊你擋不住了,記得來找我。”他冷聲說道。

施施看他神情突然凝重,微愣了片刻。

她不太明白謝觀昀對李鄢的惡感到底從何而來,她只知道他們關系本就不好,現今好像更不好了。

施施點點頭,她撐着傘走出書閣。

傘骨由青竹制成,傘面也是天青色的,撐開時就像荷葉,泛着瑩潤的光澤。

雨已經小了很多,天色雖然已晚,但也不像方才那般晦暗。

施施總覺得今日格外漫長,心情起起落落的,比平常半月的波動還要大許多。

她揉了揉臉頰,又倚在院前的橋上看了片刻的溪水,才慢慢地走回去。

回去以後施施還是沒什麽胃口,她用完膳就去沐浴,剛剛給明昭郡主寫完信箋,就抱着錦被睡着了。

她有些天沒有入夢,睜開眼的時候還有些迷茫。

看清銅鏡前自己的面容,她才意識到這是她的夢魇。

施施伸出手,撫上那面銅鏡,還沒碰到鏡面就被人扣住了手腕,攥住她腕骨的手冰冷如雪,就像蛇的信子般。

他慢條斯理地分開她的手指,嚴絲合縫地扣緊她的手。

指腹的敏感處被惡意地摩挲,施施忍不住地冷顫,下一刻更過分的事發生了,她懵然地被按在銅鏡上,被吻住的時候連吐息都要忘記。

她面龐通紅,低聲說道:“放、放開……”

那人卻不肯放過她,仍用指尖輕觸着她紅腫水潤的唇。

等到施施的喘息聲染上哭腔後,他方才輕輕地将她抱了起來。

“不行……”她啞聲說道,“你答應過我的,我要出門。”

那雙白皙修長的手卻已經撫上她的腳踝,纖細的骨節精致蒼白,被扣住時連掙紮的餘地都所剩無幾。

“嗯。”他嗓音冷淡,“我反悔了。”

施施有些愠怒地說道:“你不能這樣,我只将他當做叔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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