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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叔叔”一詞喚出後, 施施霎時在夢魇中清醒了過來。

那男人的手指冰冷,唇邊卻似含着笑意。

不知道為什麽,施施覺得他的笑容陌生極了, 她本能地認為他不是個愛笑的人, 那張俊美的面容應當是冷淡的、疏離的, 仿佛天上谪仙, 甚至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漠然。

盡管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但這似乎是她下意識的認知。

他的目光和柔, 手指卻很熟稔地解開了她的衣帶。

施施的衣衫繁複, 層層疊疊,就像是花瓣重多的牡丹,她自己更衣都覺得麻煩,而那人的動作卻極是順暢, 他行雲流水般褪下她的一層層衣物,拆解細帶時指尖輕動,瑩白如玉, 宛若暗夜裏墜星的留痕。

這樣的一雙手,定然能挽出很漂亮的劍花。

這個念頭甫一生出,另一個詭谲的猜想就湧上了她的心頭。

施施抿了下唇, 猛地仰頭看向他的眸子,卻在不經意間被縛住了手腕。

她不禁有些失落, 他的面容是模糊的,像是被薄霧遮掩住大半,眸中卻凝着月華般的輝光,雖然看不清晰, 但無疑是靈動且美麗的。

她無法克制地被他所蠱惑,失神地望向他的臉龐。

等她意識到自己被禁锢住時已經太遲。

脆弱的骨節被輕易地攏住按緊, 綢帶收緊時便意味着轉圜的餘地全部消弭,那雙手溫柔又強勢地撫上她的腰身,指尖在敏感的後腰刻意地摩挲。

“你太過分了。”

施施想要說得有氣勢些,但聲音裏卻滿是她從未想過的嬌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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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的,像是淋滿了糖漿的乳酪。

她忍不住地想要躲避,卻因為姿勢的緣故更深地陷進了他的懷抱裏,唇再度被吻住時,她的腦中越發朦胧,暈乎乎的,快要被吊詭的熱意逼得昏過去。

在快要完全淪陷前,施施聽見他俯下身,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我也是施施的叔叔。”

——什麽?

施施朱唇微張,悚然的冷意籠罩着她的身軀,她竭力保持清醒,但下一瞬就從夢魇中醒了過來。

深夜寂靜,窗外淅淅瀝瀝的細雨聲似乎是自另一個時空傳來。

她平躺在床上,雙手交扣着放在腹間,脖頸處覆着一層薄汗,肌理白皙柔膩如羊脂玉。

施施的眸子渙散,她失神地望向承塵,愣了半晌那股異樣的心悸之感才平息下來。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确切地感知到夢魇的力量,真實得讓她有些害怕,在被那男人撫上後腰時,她瞬時便想起了那日在外祖家暖閣中的事來。

在暖閣裏,李鄢也是這樣扣住她的腰身。

輕柔又強勢,不容質疑。

夢境模糊且淩亂,沒有明确的時間和地點,施施只記得肇始是她坐在銅鏡前,那人為她梳妝。

她十七八歲的模樣,出落得亭亭玉立,比之牡丹還要嬌豔。

他為她溫柔地绾發插簪,把她打扮得很漂亮,連青蘿挑選發飾的審美都沒有他好。

所以施施從未将他和李鄢聯系到一起,夢魇裏的那人明眸善睐,總是用凝着柔情的目光望向她,而李鄢自十四歲那年就患上眼疾不能視物。

可是會不會有一種可能,夢裏的人就是他呢?

這個猜想讓她的心緒一下子全都亂了,施施抱着薄毯坐起身來,她的手指冰冷,連心底都泛起寒意來。

她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麽,只是本能地不敢深想。

她應該喜悅的,但最先生出的情緒卻是害怕、想要逃避。

算了,先不想了。施施咬着唇,搖了搖頭。

眼下的事一樁樁地向她湧來,遙遠未知的夢魇反倒成了要擺在後面的事。

她光着腳從床上下來,她輕手輕腳地将小燈點上,然後坐在窗前的軟椅上翻看起沒看完的書。

新刊的書冊有油墨的芳香,印制精美,字句雕琢。

昨夜上床得早,現今她也沒多少睡意,索性一直看了下去。

夏天的雨多半是暴雨,這回竟下了這樣久,天色發白時雨才漸止,施施将書阖起,打着哈欠爬上床,準備再睡個回籠覺,反正與明昭郡主約的是下午,就算她睡到正午也無妨。

*

明昭郡主回信回得很快,看起來像是比她還要着急。

她們約在朱雀大街的一間茶樓,施施到的時候雅間裏已經有人。

她走進去後才發現來的竟是楚王,她錯愕地看向他,握住折扇的指骨微微頓了一下。

楚王正襟危坐,他不常和女子相處,坐得離另一個席位很遠,看起來像是有意調整過座椅。

見施施進來,楚王親自走了過來。

他們私底下只見過一回,還是先前她與李鄢起争執的時候。

這是間頗有名氣的茶樓,楚王的待客之道很嚴謹,用的仍是自帶的茶,他這裏好茶很多,自己雖然不講究,但對客人卻很認真。

施施一嗅到花茶的甜香便想起來了,上次在行宮他招待她時,喝的也是花茶。

“謝姑娘。”楚王輕聲向她問候,引着她到席位上。

施施也向他禮貌地回了禮,她放下折扇,執起桌案上的瓷杯,淺嘗了一下花茶的味道。

楚王歉然地說道:“沒能及時告知姑娘赴會的是我,是小王心急顧慮不周,還請姑娘多擔待。”

“沒事的,殿下。”聽他主動致歉,她險些嗆住。

施施拿着帕子輕輕擦了下唇角,稍向後靠了一些,檀木椅寬大,但靠枕柔軟,剛巧抵在她的腰側,大抵也是楚王專意準備的。

楚王太了解他們兄妹幾人的喜好,連細節都能做到極致。

“我已知悉父皇的謀劃。”他沉聲說道,“此事罪責在我,先前一直沒同他解釋清楚,只是在下想知姑娘有何想法。”

施施心知這并不全是楚王的過錯,皇帝的心思變來變去,而楚王又是最早知曉她與李鄢親密關系的人,他在中間周旋大抵也頗為困難。

她有些同情楚王,卻也只是片刻的同情。

“我不能嫁給您,殿下。”施施輕聲說道,“哪怕是演一出戲也不行。”

興許是因為剛剛下過雨,午後的日光格外明媚。

因雅間在最高的一層,無須在意外間,百葉窗收得不嚴,耀眼的光線斜着落在施施的身上,為她柔美的面容鍍上一層淺色的輝光。

她的口吻溫和,目光卻極是堅定。

從推開門見到楚王時,施施就知道他猶豫了,她的确是個很好的選擇。

先前的那次婚姻給他留下了深重的陰影,他需要一個溫柔的王妃,最好是能和他的女兒合得來,若是能為他的事業提供助力自然再好不過。

愛恨于他而言已是遙遠的事,他或許曾在将明昭郡主送走的夜裏恨透皇帝,或許曾在皇帝給予他信任和權柄的時候又原諒他。

但歸根結底,真正能讓他再生出情緒的還是利益。

施施可以确信,如果不是忌憚李鄢與謝觀昀,楚王根本不會猶豫。

楚王神情依然平靜,卻也沒想到她會這樣堅定地拒絕。

他的眼底略微有些晦暗,蘊着些含蓄的情緒。

“這是你父親的意思嗎?”楚王低聲問道,他的手指扣在桌沿,一下下地輕點着。

他這習慣性的動作與齊王頗為相像,施施心間微動。

她先是搖搖頭,遲疑片刻後又點點頭:“父親說不會插手此事,讓我自己看着辦。”

她的坦誠讓楚王有些愕然,他沉默地看了會兒施施,正要說些什麽時,倏然望見了她把玩折扇的手指。

那姿态很是熟稔,有些俏皮頑劣。

那瑩白小手裏握着的仿佛不是折扇,而是一根細筆,被她靈活地轉動翻飛。

楚王恍然意識到她不是他心思深沉的敵友們,而是個小姑娘,天真懵懂,連裙子都是迎春花般的鵝黃色,梳着少女的發型,好像下一瞬就要跟着夥伴們去放紙鳶。

除卻女兒,他從沒和這麽小的姑娘打過交道。

十五歲,才剛及笄。

她對他來說是個極好的選擇,但他對她來說卻是糟糕透頂的。

在施施目光望過來的剎那,楚王的心中生出一種奇妙的共情,他在想若是他的女兒也要被迫嫁給他這樣的人該如何是好。

他有過兩任妻子,還有兩個和她一般大的孩子。

楚王不由地想,知曉皇帝想要将施施與他賜婚的時候,謝觀昀會打碎幾個杯盞?這分明是個合該被像花一樣悉心呵護的姑娘。

緊接着他又想到了李鄢。

雍王寡欲薄情、不近女色,可也是個将要而立之年的男人,況且為人冷漠殺伐,滅人滿門時睫羽都不會眨動。

這樣一個殘忍冷血的人,又是什麽好的選擇呢?*

楚王低聲說道:“好,那此事便由小王來解決。”

施施沒想到他會這般利落,心中也有些歡喜,她唇角翹起:“辛苦殿下了。”

他輕咳一聲,吩咐侍從将明昭郡主帶進來。

“難得出來一回,好好玩吧。”楚王溫聲說道,“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明昭郡主穿着紅衣,額前貼着一顆紅色的漂亮花钿,眉骨高揚,卻并不顯得傲慢。

她好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疑惑地看向楚王:“父王,您怎麽在這裏?”

施施心想楚王八成是僞造了她的信箋。

好在楚王準備周全,他兩指間夾着一封信,氣定神閑地給明昭郡主看了一眼:“朝堂上的事。”

明昭郡主将信将疑,卻在他走後也沒有向施施問詢。

她很明白楚王的處境,也很懂得分寸,應當不是第一次給他打掩護。

施施松了一口氣,笑着向她說道:“郡主安好。”

明昭郡主帶着她走出雅間,輕聲說道:“父王真是太小心了,這間茶樓本就是我的,他還非要用自己的茶水,是看不上我這的茶嗎?”

施施聽她低聲抱怨,覺得有些好笑。

“原來是郡主的茶樓。”她柔聲說道,“從前我就聽聞這裏有位說書先生很厲害。”

明昭郡主揚起唇角,有些自得地說道:“那是我從靈州帶回來的人,外祖跟我商讨了很久,我最後還是帶回來了,他從前在軍中待過,很會講征伐之事。”

“不過他現今年紀大了,講得不是很多。”她接着說道,“我特意選在下午約你就是因此。”

明昭郡主遞給施施一頂幕籬,直接帶着她下了樓。

快到樓下時,施施還在和纓帶糾纏,不知是不是和李鄢一起久了,她的手也變得笨拙起來。

明昭郡主索性親自上手幫她系好了纓帶,施施有些羞赧,臉頰籠着一層薄紅。

她在心中暗想,回去以後一定要好好跟青蘿學學系帶子。

不想這一幕卻被旁人給撞見了,那人的聲音略微輕佻,稍帶幾分風流的意蘊。

“居然是施施姑娘。”

施施懵然地擡眼看向他,發覺是齊王後倏地放松了下來。

明昭郡主轉過身,蹙着眉說道:“小叔?”

這回輪到齊王的神情變得錯愕,他攏了攏寬袖,避開她的視線:“明昭也在此啊。”

齊王和楚王是同胞兄弟,因此明昭郡主也與他更為親近。

她聽到齊王方才喚施施的稱呼有些不對,扯着他的袖子走向暗處,兩人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像是快要吵起來了。

待到施施理正幕籬,她才發覺齊王身邊還跟着一個姑娘,正是她不久前見過的朱筠。

朱筠向她微微一笑,羞澀地說道:“謝姑娘也是來吃茶的嗎?”

施施搖搖頭,她柔聲說道:“我們是來聽書的。”

興許是同她一道玩過,朱筠也稍稍放開了些,她細聲說道:“郡主和郡王很不一樣呢。”

施施倚在扶梯邊,她眸子閃動,輕聲問道:“朱姑娘說的是郡主的兄長嗎?”

“嗯。”朱筠點點頭,“郡王身骨孱弱,人也要安靜許多,平日裏就喜歡寫寫畫畫。”

郡王大抵不是因病才在外靜養,他是不願回京城吧。施施明白過來謝觀昀的未盡之語,她突然發覺楚王府中這情況與她家沒什麽區別。

只是她兄長的性子好像要更烈一些。

施施沒能多想,齊王和明昭郡主已經走了過來。

明昭郡主看起來有些惱怒,她冷聲說道:“小叔自己去吃茶吧,我與謝姑娘去聽書了。”

她形色匆匆,徑直牽着施施向外間走去。

施施抱歉地回頭看了朱筠一眼,齊王正攬着她的肩膀,無奈地朝她們這個方向笑。

薄紗落下後施施的視線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齊王和朱筠的身軀靠得太近了。

超越了禮儀和親緣的界限。

不像是表兄妹,倒有些像她和李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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