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Helle 27

第134章 Helle 27

第三區內環寸土寸金, 從天空到地底,人類恨不得将每一寸空間都開發到極致,于是高樓大廈與幽暗地下室并存。空間被開拓到極致, 越顯得逼仄。

偏偏獨棟別墅附近, 是一片未經多餘開發的自然地帶,林木奢侈地抛灑在蜿蜒山頭,珍稀鳥類在林間飛舞,日光穿過林梢層層灑落,在一捧清泉上點染浮金。

漂亮得炫目。

清寒的空氣伴随孤鳥啾啾回蕩,肉墊踏在幹枯樹葉上, 即便力道放輕, 也發出一陣碎葉之聲。

冷芳攜越過枯葉地, 跳到更高的地帶。

一路走來, 獨棟別墅連同城市被他甩在身後, 回首望去只能看見一道模糊的輪廓。

高大的機仆亦步亦趨,擋住了大半日光。察覺到冷芳攜的視線, 圖靈機很快讓出空間, 于是更多光線如願以償地照耀在貓咪身上。那一身本就柔順的毛毛,在光線下游動銀色的光澤,使支外體看起來像昂貴珍惜的藝術品。

尖耳朵直立着, 幾縷白毛垂下, 探測器隐藏其中,不斷接收周圍的信號,為冷芳攜提供信息。

支外體身上套着一件黑黃條紋毛衣,尺寸正好。

因為是圖靈機多日努力的成果, 即便配色不怎麽合心意,冷芳攜還是收下, 并立馬在下一次使用支外體的時候,迅速地換上了。

圖靈機投出數個愉悅微笑的表情。

——毛衣套在貓身上,就像他用獨有的方式标記了冷芳攜,由此而生的安心感對圖靈機來說,是種新奇的體驗。

“這附近的山頭,産權登記在鄭說名下,是別墅的附贈品。”圖靈機介紹說。

這一片地帶的別墅間隔很遠,別墅本體其實不重要,令人咂舌的天價更多是每一棟別墅自帶的自然風光帶的價錢。

鄭說購買的這一棟位置最好,自然帶最遼闊,風貌最宜人,維護成本也最高昂。

整天在床上厮混,冷芳攜已經膩味了。他原本只是想出來逛逛,呼吸新鮮空氣,沒想到外面的景象遠比他想象中好。

在霓虹燈閃爍的第三區待久了,冷芳攜差點忘記了什麽叫自然風光,黎明軍基地所處的黃金沙漠更如同一場夢。

湖面波光點點,湖水清澈,底部的鵝卵石清澈可見,幾尾游魚在其中盤旋游動,淡緋色的蝴蝶魚尾極其漂亮,像人工繁育的名貴品種。

冷芳攜并攏雙足,緩緩探出頭來。

淡淡的水波蕩漾間,映出一張毛絨絨的?楔形臉?。貓眼大而圓,渾如兩枚清透深邃的昂貴寶石,盯住了湖面下朝他游來的魚。

雖然沒有在氣味上模拟真貓,支外體好歹具備貓的外形,這些魚看到天敵不跑?

好笨。

想來即便打着“自然風光”的名號,物業也肯定會通過影響最小的辦法維護周邊的生态。這種一看就不能好好在野外生存的觀賞魚,想必也是高價購買來放入湖內養着。

蠢笨的幼魚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危險”,每天在湖裏游來游去,悠閑自在,餓了有定期投喂的魚食,活得好不自在,哪裏知道看到天敵要躲起來呢?

它們小小的腦袋裏,或許根本就沒有天敵的概念。

冷芳攜一時玩心大起,想要吓吓他們,便探出右爪,悄無聲息地靠近水面。

水波即将潤濕肉墊時,他突然後悔,快速地收了回來。

身後已然趨勢待發,只等小貓不小心落水了就立即出手撈貓的圖靈機松了口氣。看來冷芳攜還保有理智,沒真的玩起來。

圖靈機看他小小一坨,生怕他栽下去。

赫萊貓一臉嚴肅,坐姿端莊。

還是不打擾它們了。

別人生活得好好的,他幹嘛手賤去破壞那種安詳愉快呢?

他不是非得讓所有生物生存在天敵的陰影裏。

新世界的人類已經足夠苦悶,讓這些笨魚自由自在一點,也沒什麽不好。

冷芳攜甩甩尾巴,餘光瞥見水面上飛來另一道影子。他還沒擡頭,影子就已落在對岸的石頭上。

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鳥,褐色的漸變羽毛,鳥喙和爪子極為鋒利,黑色豆豆眼盯着冷芳攜,腦袋一轉一轉,似乎對突然出現在林間的生物很好奇。

那鳥爪下按着一粒淡黃色的果實,時而梳理羽毛,時而低頭啄食,但那只是間歇性的,大部分時候,它都傻愣愣地看着冷芳攜。

冷芳攜悠然地和它對視。

忽然站起來,那鳥警覺地張開翅膀,飛起一段,發現除此之外,四腳生物并無其他動靜,才又緩緩落下來。

腦袋又一轉一轉。

冷芳攜朝他張開嘴巴,露出裏面的尖牙,動作頗具威脅意味。

鳥這回學聰明了,沒被冷芳攜吓到。

相反,他似乎因為冷芳攜的動作誤會了什麽,忽然叼起啄了半天毫發未傷的果實,飛到四腳生物近前,“噗”的一下丢給冷芳攜。

而後騰飛而起,眨眼間沒了蹤影,只聽到一聲聲清悅鳥鳴。

“……?”冷芳攜推推飽滿的果實,嗅到一陣淡淡的清香,聲音困惑,“這是……投喂?”

哭笑不得:“它把我當成沒能力養活自己的幼崽了?”

圖靈機背着他不斷投出代表開心的表情,聞言肯定地說:“黑林鸫,善于鳴叫,性情兇悍,對幼崽友好,每年都有黑林鸫投喂各族幼崽的事例。”

“冷芳攜,它把你當成寶寶了。”

冷芳攜難得羞愧。

他想逗鳥,鳥卻把他當小孩,把恐吓動作當成幼崽乞食。

鳥也這麽笨,難怪魚活得這麽好。

被輕松愉快的氛圍感染,冷芳攜在幹燥岩石上趴伏。

陽光溫暖柔和,呼吸間都是泉水的清甜,沒有比這更惬意的時候。

貓咪舒服地眯起眼睛,尾巴懶洋洋地左右甩動。

圖靈機直勾勾地盯着。

要是裝有拟真眼球,仿生人現在一定被尾巴逗得左看右看。

圖靈機忽然有種上前一把抓住尾巴,從尾巴根一捋而下的沖動。

冷芳攜渾然不知尾巴被觊觎了。

蝴蝶魚湊到跟前,小口一張一合,細密的水泡不斷上浮。

鳥鳴悠遠,伴随漸漸柔和的山風拂過湖面。

這樣寧靜,悠然,讓冷芳攜久違地忘卻一切煩憂,回想起很久以前經歷的那些世界。

每個世界的生靈各有其可愛之處。

他在某個世界的洞穴裏躲雨時,傳聞中無惡不作的黑色巨龍蜷縮在最裏面,紅色瞳仁驚恐地瞪大,跟他面面相觑。

冷芳攜那時看起來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一點魔法元素都沒有,也不像久經鍛煉的騎士或執法者,偏偏往洞穴一坐,硬控黑龍近十分鐘。

黑龍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最後朝他丢來一顆碩大的紅寶石,見他不走,又陸陸續續丢出許多舉世罕見的昂貴珍寶。

王朝的傳世桂冠也被他随意扔給冷芳攜。

結果冷芳攜還是不動。

“……”黑龍的聲音渾厚沉悶,帶着郁悶,“狡猾貪婪的人類,你成功惹怒了烈焰大人……”

邊放着狠話,便唰得變小,啪啪扇着翅膀飛快離開洞穴闖入雨幕。

也曾一襲白衫背負行囊,曳杖行進在高山深嶺間,向他讨封的黃鼠狼精賊眉鼠眼跟在一旁,一只妖怪,比人類還嬌氣,走不到幾步路就說要停下來休息。

“啊呀,恩公,小生實在走不動了。歇一歇吧。”黃鼠狼精撲通坐下,剛剛化形,頂着七八歲小孩的外殼,嗓音卻比中年男子還要渾厚。

坐不了幾分鐘,就說肚餓,不知從哪兒抓來幾只肥雞,吃得滿嘴流油。

冷芳攜也分到一只,還沒吃完就飽了。

黃鼠狼精睜着燈泡一樣古怪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人類的腹部瞧,若有所思過後,說道:“難怪人類能活這麽多、這麽久,你們吃得這樣少,一點也不費糧食。吃得這麽慢,糧食會發黴呀。”

然後,興奮地朝冷芳攜拱手:“多謝恩公教我!等我送完恩公,就帶族人幫人類做工,以工換糧,豈不兩全其美?”

冷芳攜被他的想法逗笑了:“嗯……黃先生确實頗有智慧。”

另一個世界裏,占據星球的是燈塔樹人。冷芳攜同族人們紮根在水底,樹梢的燈籠在水面上明滅閃爍,他們不需要說話,每一次搖晃帶起的清風都是交流。

只有夜晚,冷芳攜會脫離水底,回歸人類的狀态,漫步水波之上。

同其餘的樹人聚集在同一片天幕下,一起觀賞炫目流星一閃而過。

還有太多太多,冷芳攜記得的,不記得的。

其實那些世界裏做過什麽任務,已經刻意地遺忘了,唯獨這些斷斷續續、平淡卻又令人印象深刻的畫面,冷芳攜還記得清清楚楚。

有時候并不驚心動魄,卻足夠刻骨銘心。

而今,在這樣一個即将走向絕望毀滅的世界裏,他再一次體會到同樣的感動和滿足。

這就是一直以來,他不停穿梭奔走的意義。

可回顧最近,大半心神被與燼周旋占據,對世界的探索、體會變少了。

那些他匆匆抵達,又匆匆離開的世界裏,該會有許多值得銘記的時刻被他錯過了。

冷芳攜偏頭,找到燼的方位。

他實在不理解主神擁有億萬個相似卻又與衆不同,如此多彩的世界,怎麽會一點都看不到,反而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燼也不理解冷芳攜的想法,他回答說:“每一個小世界形成時,我就洞悉了它所有的規則和未來。于我而言,它們并非動态變化,而是靜态的珠子,沒過多長時間就遍布裂紋,化為一片粉末,實在沒有投以注目的必要。”

他跟冷芳攜說話,聲音刻意放得柔和,提到由他而生的世界時,眼底卻一片冷漠。

冷芳攜看向水下:“我也只是靜态珠子裏的一個分子,你也實在沒有對我投以注目的必要。”

“……”

這不一樣。

燼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內心的情感和想法,悶悶地閉上了嘴。

心頭萦繞的感動散去,冷芳攜起身,打算去別的地方再逛逛,餘光忽然瞥見樹梢一道蛇影。

不知何時攀過來,高高懸在他頭頂。冷血動物的窺伺是個危險信號,冷芳攜敏銳地看過去。

一條青色的長蛇,蛇身手腕大小,蜿蜒扭動,吐露蛇信,猩紅雙目看向冷芳攜。

冷芳攜蹙起眉。

沒見青蛇有其他動作,就率先離開了。

黑貓的影子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青蛇還停留在原來的位置,蛇眼忽然暗淡下來——就像是滅掉的信號燈。

……

“……冷芳攜。”

細長的非人舌頭卷動着,柔情脈脈地吐出名字。

密閉的漆黑房間裏,冰冷的水液晃蕩,反射到牆壁上一道又一道幽暗光線,某種龐然巨物拖着長長的,粗/碩的尾巴來到岸邊。

沈千重破開水面,水珠挂在他蒼白的肌肉上,腰身以下被深綠色泛着奇幻光彩的鱗片覆蓋。

他低低地呼喚着:“冷芳攜……”

多次基因改造使得他神經異變,勉強通過與蛇類基因融合生存下來,卻變得瘋瘋癫癫不甚清醒。

沈千重不在意這些,他只想等待冷芳攜醒來,哪怕活得再狼狽也值得。

現在,他等待已久的愛人終于回到他的世界。

只是,出了一點意外。

狹長的眼眸蒙上曾淡淡的腥粉,沈千重不受控制地彈出獠牙,毒液四溢。

冷芳攜居然被鄭說發現了,被他藏在別墅裏。

方舟的人看起來一點也不知道。

……他不能讓冷芳攜和鄭說繼續待在一起,鄭白鏡的克隆人,不值得信任。

但他又不敢去到冷芳攜面前。

記憶裏失敗的表白狠狠刻在心上,傷口至今未曾愈合,使得沈千重完全不敢再出現在冷芳攜眼前。

萬一,又被拒絕了怎麽辦?

沈千重膽怯地想。

蛇類瞳孔一時緊縮,一時放大。

沈千重前一秒還冷靜地思考,下一秒蛇尾焦躁地擺動,冷峻的面容浮現出一絲迷幻的笑。

芳攜醒了這麽久……

一定已經發現,他同自己的關系在新人類眼中并不清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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