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痛苦的根源

第37章  痛苦的根源

謝舒毓承認自己有點找事的嫌疑。

一家團聚, 其樂融融,多好的氛圍,她兩三句話, 挑起戰争。

能忍, 忍一時風平浪靜, 可往後呢,難道餘生都要用忍耐換取和平。

如果是謝舒屹在飯桌上像她這麽陰陽怪氣,李副校長還會拍桌子打板凳讓她滾出家門嗎?

不會。

李副校長會說,哎呀我的寶貝兒子,是不是最近學習壓力太大啦, 還是跟同學之間鬧矛盾啦, 要不媽媽給你買雙新球鞋吧!

以上或許都不會發生,在愛與寬容澆灌下成長,陽光開朗的大男孩才不會跟她一樣, 內心如此陰暗狹隘,人家好大方,不跟你一般計較,蝦仁讓出去, 座位讓出去。

本來打算在家過夜的,謝舒毓背了個裝洗漱的包, 挂在座椅靠背。

她進門換了鞋直奔廚房, 屁股連沙發都沒沾一下,潛意識盡量讓自己與周圍減少接觸,以便抽離時把創傷面壓縮到最小。

竹筷飛起, 打到她的眼睛, 她本能捂住,雙肩防備高聳, 躬身面朝牆壁。

“姐——”

謝舒屹高喊一聲,手扳她肩膀,忙彎腰查看。

“滾!”她揚臂甩開。

意識到自己失态,李蔚蘭迅速起身來到她面前,“小毓,我看看你。”

謝舒毓倔強團縮,拒絕關懷。

“你為什麽一定要說這樣的話,你難道真覺得拿你當外人?”

李蔚蘭強勢去抓她手腕,謝舒毓完全背過身,包藏自己,幾乎快縮到桌下。

她爸繞桌半圈,沖李蔚蘭搖搖頭,蹲在她面前,嗓音低柔,說你先把手松開,看看眼睛。

謝舒毓想走了,一手捂眼,另一只手去拿挂在椅背的包,謝舒屹先她一步,搶過抱在懷裏,“你才剛回來。”謝舒毓伸手去奪,兩人拉扯,場面一度混亂。

最終家長出面,把兩人分開,李蔚蘭扯了謝舒毓袖子,把她拉到沙發邊摁着肩膀坐下,手按在她額頭,迫使她仰臉,再野蠻用手指撐開眼皮。

暴力關懷,能感覺到對方在努力壓制怨氣,對她忍耐已久,卻無可奈何。

謝舒毓整顆眼球布滿血絲,不知是打的,揉的,還是氣的。看過了,又怎麽樣呢,中年女人垂手不知所措站在她面前。

她爸在冰箱裏翻了個冰袋出來,用毛巾包着,旁邊伸只手。

李蔚蘭接了,給她貼在眼睛上,“敷一會兒。”

“姐,你沒事吧。”謝舒屹挨着她坐下。

“你上一邊去。”她爸說。

都知道她讨厭他。

自己做的事怎麽會不知道。

冰袋無用,指尖寒意擴散,眼睛并不舒服,但如果她的妥協可以讓他們感覺心裏好受些。

謝舒毓初衷不是這個,天平短暫的傾向并不能彌補過往種種虧欠,她不是故意挑起矛盾,也不是要家人全部圍攏在身邊,為她緊張。

到底想要什麽,謝舒毓糊塗了。

她高中在市裏讀,那時候李副校長還不是李副校長,她爸的畫室也沒開起來,家在縣裏,她只有寒暑假和五一國慶這種長假才能回去。

那時候已經有弟弟了,弟弟還小,全家人寵着他讓着他,應該的,她是姐姐,當然也不例外。

弟弟小小一個,粉白可愛,可愛的東西女孩都喜歡,手伸進搖籃,嘗試把孩子抱起,學大人搖啊搖,不經意擡頭,對上女人充滿防備的一張臉。

謝舒毓那時候就想問問她,媽,你怕什麽呢,難不成我會把他摔死。

你又為什麽擔驚受怕,你心虛什麽。

親昵貼臉,對孩子表現出喜愛,換取一個寬慰的笑意,再低頭,對這個小孩好像沒多少愛了。

有人比她更先察覺到情緒的細微變化,上前彎腰接過小孩,說“你抱不動,當心摔了”。

從那之後,謝舒毓再也不碰他,她刻意疏遠,人家還不滿意,連連搖頭,說孩子真不能拿給別人養,都不跟家裏親了。

跟爹媽不親,跟弟弟也不親,還喜歡争風吃醋,弟弟那麽小,你有什麽好争,一點當姐姐的自覺也沒有。

寄宿在別人家,關系再是親近,也要注意分寸,到底誰是主人誰是客人,千萬不要反客為主了。

這方面謝舒毓倒是相當自覺,适度巴結讨好,生活中處處謹小慎微,不是主人的錯,是她作為客人一種天然的自覺。

上大學,搬離溫晚家,住到宿舍,終于有了塊完全屬于她的私人空間,寒暑假提前找好兼職,活兒髒點累點不怕,只要有張睡覺的小床。

家裏買了房子,給她劃出去個小房間,她東西堆那,人不在,給弟弟樹立了刻苦耐勞的好榜樣,還不耽誤人家三口甜蜜,夠自覺。

再後來,雜志社給她分了宿舍,她才終于安定下來。

謝舒毓從不抱怨工作辛苦,工作給了她錢花,給了她房子住,給了她另一種健康的,有尊嚴的生活,讓她腰板挺直,不再唯唯諾諾。

眼睛好些了,謝舒毓把冰袋放在茶幾上,清清嗓,“我想回去。”

她爸來勸,“你要回哪裏,什麽叫回去,這裏就是你的家。”

還裝什麽客氣,謝舒毓直說:“這是你們的家,不是我的家。”

一趟趟的,她的東西早搬走了,又不是沒看見。

不許走,謝舒屹把她背包藏進房間,李蔚蘭說那你回房休息。

她不常回家,房間是最小的一個,裏面堆滿雜物,屬于她的,只有靠牆一張小床和書桌。

謝舒毓坐在床邊,眼睛不疼了,就是酸,心裏空空蕩蕩,想抓住點什麽,她撈起枕頭,抱在懷裏。

三件套是她小時候用的,有點舊了,洗到泛黃,但應該是剛換上,有清新皂粉味道。

她讨厭自己的敏銳和感性,還會因為這種小細節眼眶發熱。

說壞,沒到離家出走,永遠也不要聯系的地步,說好,喉頭一根刺,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過了幾分鐘,外頭有人敲門,謝舒毓不想說話,咳嗽一聲。

門開,她爸端個大碗進來,裏頭小半的飯,大半的菜,還有個吐骨碟。

“飯桌上你沒吃幾口。”她爸說。

餓,謝舒毓承認自己沒骨氣,順從接過碗筷。

“是我們欠你的。”她爸說。

“那你剛才那句,就算夾菜也要從大的到小的,是在諷刺我嗎?”謝舒毓咬了口排骨,認真請教。

他爸戴黑框眼鏡,文弱中年男子形象,“你怎能如此惡意揣度你的家人。”

“我心眼小,愛記仇。”謝舒毓坦白講。

“我知道。”他爸說:“小時候,你抱你弟,你媽怕你摔着,不讓抱,那之後你就再也不抱了。”

謝舒毓笑了下,“你是不是還想說,你弟就跟你完全不一樣,你看看你怎麽對他的,他怎麽對你的,他是不是從來沒跟你記過仇,紅過臉。”

記得有一年,跟溫晚爸媽聚餐,溫晚她媽跟李蔚蘭說,女孩心細,敏銳,有了小的可千萬別忽略了大的,男孩馬虎點沒什麽,女孩不行。

聽到那幾句話,謝舒毓很高興,以為媽媽以後能對她好些,多關心關心她,後來發現,也就那樣吧。

書本上學過“吾日三省吾身”,她常自省,是不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才不能讨得大人歡心。

她是小孩嘛,她不懂道理,大人都懂,不喜歡她,肯定是她自己的問題。

現在她也成了大人,終于知道,成了大人并沒有什麽了不起,還是會犯錯,捅婁子,會撒謊,騙人,即便有所意識,也堅決不改。

“人不會無緣無故發瘋,我別的時候都很好。”

一到家就變壞,到底為什麽?這幾年大家都在倡導說不要內耗,積極甩鍋,把錯誤留給別人,快樂留給自己,愛誰誰。

謝舒毓稍聽進去一些,“肯定是你們對我不好。”

她爸沒否認,“早知道,當時就不應該把你送到市裏。”

他苦惱搓搓額頭,“那時候,我們想着,怕你跟弟弟沒法相處,縣裏教育環境也一般,小碗不是還被欺負來着,你跟她關系那麽好,她走了,你一個人……”

不想再說,他搖頭,“算了,已經這樣。”

“是啊,已經這樣了,反正大號已經練廢,小號還有無限未來。”

謝舒毓飯吃完,自己端出去洗。

她的背包被謝舒屹藏起來,心裏別別扭扭,但好歹有個可以不走的正當理由,她爸站在廚房門口,說“我明早送你過去上班”。

“我坐地鐵。”

謝舒毓前年買了個洗碗機,說是給家裏買,其實是給自己買,這樣她偶爾回來吃飯的時候,能輕松點。

但機器洗不了太大的鍋,竈臺和餐桌還得親自動手擦。

她做這些事的時候,想起小時候,媽媽逼她站在廚房看爸爸如何洗菜、切菜、備菜,教育說你以後就算不嫁人,這些基本生活常識,也要認真學習,不然沒法生活。

其實哪有那麽難,溫晚說她偶爾也自己下廚,很簡單的,網上那麽多教程,只要不是智障,跟着教程有什麽學不會,主要看有沒有那個興趣和耐心。

謝舒毓的興趣是做給溫晚吃,看她蹲在椅子上,笑眯了眼睛,說“我好愛你喲”。

一種被培訓出來的強迫症,謝舒毓喜歡幹淨整潔,見不得油污,最早放下飯碗,卻如坐針氈,一直要等到全家人吃完飯,把碗筷收進洗碗槽。

到處都一塵不染後,水池前反複清潔雙手,用洗手液掩蓋油膩味道,解下圍裙,回到自己的房間,才長舒一口氣。

看書也好,畫畫也好,終于可以做一些我喜歡的事了。

還是要感謝媽媽,把她教育得那麽好,她現在可以獨立生活,照顧自己,順帶着照顧別人。

收拾好廚房,謝舒毓準備去洗手臺再洗兩遍手,她弟站在門口,背着書包,說:“姐,我走了,我去上晚自習了,你別走,今天在家過夜吧。”

“你管得着嗎?”謝舒毓直接繞過他。

“你弟弟是關心你。”李蔚蘭從沙發起身,茶幾上拿了個蘋果給他塞進書包。

謝舒毓回頭,“關心我,那剛才怎麽不幫我洗碗。”

“他要去上學的嘛。”李蔚蘭說。

“嘿嘿。”謝舒毓感覺自己有點神志不清,“我洗的時候不上學,洗完就去上學了。”

“下次我洗。”她弟說。

謝舒毓扭頭準備進房。

輕聲細語,她弟被哄着出了家門,她退後幾步,轉身進了她弟房間,找自己背包。

藍色窗簾,白色書桌,舒适的小床,一摞又一摞的書,還有靠牆的一整面鞋盒,粗略一掃,三十多雙。

蜈蚣也穿不了那麽多。

跟她有什麽關系呢,謝舒毓拿了包返回自己房間。

靠牆的整排大衣櫃被塞滿,還有七八個白色收納箱,她的東西不是都拿走了?裏頭放的什麽,謝舒毓好奇揭開一個。

哦,她弟冬天的羽絨服。

“你又不常回家。”李蔚蘭站在門口,解釋說。

“我一句話沒講,就好奇看看。”謝舒毓包扔在一邊,還沒想好要不要過夜。

床邊有張小書桌,門合攏,李蔚蘭坐在桌前,跟她說話,卻面對牆壁。

“有時候真想不通,我們之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謝舒毓往床上一趟,不像小時候那麽容易緊張害怕了,“變哪樣。”

“變得冷漠,疏離。”她說。

不愧是校長,用詞精準。

“想這些幹嘛。”

謝舒毓反過來安慰她,“反正我以後也是潑出去的水。”

“那都是氣話!”她激動起來,蓬松的黑色卷發随身體輕顫。

她人很瘦,長發燙染,穿四五厘米的黑色高跟鞋,衣櫃裏長裙和絲巾最多,挎着皮包走在路上,遇見學生和家長打招呼,微笑點頭致意,溫文爾雅的女知識分子。

對這個女兒,她情感複雜,“你總在指責我。”

睫毛低垂,眼下小片陰翳,謝舒毓不講話。

她說:“你讓我覺得,我是一個很失敗的媽媽,你讓我覺得,我根本不愛你。”

“哼哼——”謝舒毓抑制不住,胸腔溢出低笑。

“如果你願意聽一聽我的真實想法。”

“你說。”她撥了撥頭發,借機擦去眼角濕意。

她不看她,她也不看她。謝舒毓說:“你讓我覺得,我是一個很糟糕的女兒。”

不夠懂事,不夠聽話,不夠體貼,不會逗人笑,永遠心事重重,邊界感清晰。

李蔚蘭想要一個溫晚那樣的女兒,說話嗲嗲,會哭會鬧,幼年階段,落實在長女身上全部壞的實驗,都擯棄,有了豐富的經驗,她如願以償,得到了一個開朗陽光,對一切都豁達不計較的英俊男孩,偶爾對長女的陰郁反思,卻感到無可奈何,只能任其發展。

想彌補,太遲。

鼻腔酸澀,謝舒毓用力眨眨眼睛,從小床起身。

“你別走了嘛——”李蔚蘭去抓她的手。

謝舒毓掙了一下,她也沒堅持,很快就松開。

“我想下樓散散步。”謝舒毓退而求其次。

“我不相信。”她顯然被騙過很多次,“我要跟着你。”

在謝舒屹面前,她從來不會這樣,對長女溫柔包容的一面,好像有點見不得人,都是趁着兒子不在,偷偷摸摸,類似一種扭曲、畸形的戀愛關系。

謝舒毓彎腰去拿手機,“你讓我感覺,我們在偷情。”

臉上轟地一下熱了,李蔚蘭淚眼朦胧望向她。

“在謝舒屹面前,你總是對我格外冷漠,你擔心他看到你對我好,生氣不跟你親近,對吧?像我小時候那樣。”

謝舒毓撿起背包,“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女兒已經不跟你好了,你不能再失去兒子。你從不挽回我,你犧牲我,沒問題,我懶得計較,但還想要我感恩戴德,不可能。”

在溫晚離開之前,對與家人之間的關系,謝舒毓還天真抱有幻想,後來發現,越是退讓,對方越是得寸進尺。

妥協換來什麽,安排她相親,目的是嫁人,出于一種責任感,還是想趁早把她打發?

“你別走。”李蔚蘭揪住她書包帶,“不是說,下樓走走?”

“你叫我回來,是有事跟我說吧。”

謝舒毓站在門邊,“直說好不好。”

不應,李蔚蘭起身去扯她包,“我們下樓走走。”

好吧,就這一趟,把事辦妥,話都說清楚。謝舒毓承諾今晚不走,包扔書桌,随她下樓。

天黑盡了,有風,騎自行車、踏板車,踩滑輪的小孩,身邊一趟趟過,快樂尖叫。

小時候在縣裏,家裏條件跟現在差得遠,她都是蹭溫晚的玩,溫晚可比李老師好哄多了,不需要非得考第一,或在商店門前學別的小孩撒潑打滾。

她是矜持的女孩,即便向往,也不會過分流露,溫晚知道她喜歡玩,比她媽了解她,不會用“懂事”來綁架她,說小毓文靜,不愛玩那些。

溫晚大方得很,你陪我玩,我就對你好,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什麽,玩具而已,哪有你重要。

早都過去了,本不想說的,轉念,思及溫晚,學會心機鋪墊,謝舒毓輕言細語,娓娓道來,話裏藏了棉針,根根往人心裏紮。

“還記得我大一那年,在火鍋店兼職,賺的第一筆錢,回家悉數上交,結果隔天謝舒屹就多了輛自行車。”

她太天真了,當時完全沒往那方面想,謝舒屹說“姐姐我載你啊”,還屁颠屁颠往上湊。

“您在樓下,還記得自己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嗎?”

謝舒毓兩手插兜,目不斜視,“錢給了您,怎麽安排是您的事兒,可為什麽不告訴他,也不告訴我,本來挺好挺值得高興的,您心虛什麽呢。瞞着就瞞着吧,又說車小,坐不下兩個人,擔心他載不動,摔跤。”

本來騎得好好的,謝舒毓當時一聽就想下車,謝舒屹還小* ,掌舵不穩,兩人一起摔了,她腿上留疤。

開學,有次穿了裙子出去跟朋友玩,腿上疤露出來,溫晚問怎麽弄的,聽她說完,左葉直接罵了句“傻逼”。

——“人家拿你辛苦打工賺的錢買的自行車,不然你以為哪兒來的自行車,真是個大傻逼,都不想讓你騎,還樂呢,沒救。”

太難聽了,罵得太難聽了,當場就把謝舒毓罵哭了。

“我跟他一起摔跤,他屁事沒有,我膝蓋破皮流血,您卻只顧着他,絲毫也不理會我,還責備我,說那麽小的車,我為什麽非得擠上去,明明是他讓我坐的,車也是花我錢買的。”

謝舒踢飛路邊小石子,聲調不自覺拔高,“您覺得呢,這是愛的表現嗎?”

很多事都是這樣,當時沒意識到,過了好久才想起。

孤零零躺在宿舍房間的小床,下雨的晚上,被冷落的許多個瞬間,像陰溝裏的細鑽螺,密密麻麻爬滿心房,啃噬出一個又一個悲傷的小洞。

嘆了口氣,李蔚蘭輕飄飄一句,“你也太記仇了,多少年前的事。”

“我爸十幾年前,借了幾千塊給他朋友做生意,結果人跑了,您現在還時不時罵一句呢。”

謝舒毓說:“我就是記仇,随您。”

“能一樣?”李蔚蘭想起那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那時候家裏多困難,你上高中住在小碗家,我每個月都得給她家拿錢。”

不由聯想到更多,李蔚蘭聲音變得哽咽,“你學藝術,多燒錢,就因為你喜歡,天賦也還不錯,家裏想盡辦法供你讀,一輛破自行車,你說我不愛你。”

“您心裏那幾千塊錢,跟我心裏那輛破自行車,并無高低貴賤之分。”

謝舒毓掰着手指頭跟她數,“那是我自己賺的第一筆錢,我每天從早幹到晚,不到兩個月瘦十二斤。”她本來就很瘦了。

“你可以選擇一份輕松的工作。”李蔚蘭拿出手帕擦眼淚,“你沒苦硬吃,怨誰,花那麽多錢供你上學,不是讓你去端盤子。”

“火鍋店提供食宿,我不想跟你們住在一起,再說端盤子怎麽了,別瞧不起人。”

謝舒毓想了想,“還是說,您的意思是,我繼續住在溫晚家。”

“別您您您的了。”李蔚蘭受夠她。

謝舒毓一屁股坐在路邊長椅,中年女人茂密的黑發被風吹亂,薄款針織衫抵擋不住晚春夜間的寒,眉間盡是傷心。

謝舒毓眼睛像媽媽,薄薄一層眼皮,有道細細的褶,天生憂郁,嘴唇又像爸爸,唇線清晰,飽滿多情。

兩種矛盾的情感交織,成為痛苦的根源,她心中有怨,又不能完全舍棄。

說回正事。

謝舒毓撩了把頭發,“你上周給我打電話,肯定不是無緣無故的,有什麽事直說吧。”

靜立幾息,緩了口氣,李蔚蘭挨去她身邊,拉起她手,“叫你回來,确實是有事要跟你說,本來是打算周五晚上說的,既然你提前回來了,那就提前安排。小時候隔壁家那個魏安慶你還記得吧。”

“魏安慶?”謝舒毓皺眉。

沒忘,上周跟溫晚在一起,不知因得什麽聊起,罵了五分鐘。

小學兩人同桌,一次語文考試,其中有個成語,就她倆寫出來,卷子發下,老師誇獎,說那成語課本上沒有,于是魏安慶一口咬定謝舒毓偷看他卷子,說她不可能學過。

“人死了?”謝舒毓一挑眉,“你看着給呗,要多少回頭發我,我替你出一半。”

李蔚蘭噎住,盯她幾秒,搖頭說沒有,人好着呢。

“他跟你差不多歲數嘛,前陣子回老家看你奶奶,遇着他媽,聽那意思,想見見你。”

“相親啊。”謝舒毓有氣無力笑兩聲。

她早該想到的。

“老同學嘛,你就當是同學聚會,媽已經答應人家。”

李蔚蘭伸手去摸她的臉,心裏一片熱,好像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跟她親近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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