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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現在已經沒有資格了。◎
那頓飯薄詩吃得心不在焉。
易珩準備送她回家的時候, 她頓住腳步,終于忍不住回頭往上看了眼, 二樓的圓桌那兒已經沒人在了。
“他半小時前就走了。”
“哦……這樣。”
易珩看了她一眼, “怎麽,你想複合啊?”
薄詩沒理他。
等上了易珩的車,坐在副駕駛上過了很久, 她才開口:“是我提的分手。”
“哦?”易珩挑了挑眉, 微妙地咂舌,“那還真是看不出來。”
“是吧。”薄詩自嘲笑了下, “我也覺得。”
“因為什麽分手?你們吵架?”
“沒有。”薄詩搖了搖頭,“我們沒吵過架。”
易珩聳肩,“那為什麽?”
“可能是因為……我有點堅持不下去了吧。”
“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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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很讨厭情緒波動的人。”薄詩看向窗外。
因為共情能力強, 所以看悲劇電影會哭,聽降調音樂會哭, 看到不圓滿的故事結局也會哭……但她實際上很讨厭這樣的自己。
她看着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 路上的人大多成雙成對, 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薄詩扯了扯嘴角,“我想要穩定的情緒, 而不是時常不開心。”
“那你現在做到了嗎?”
“……可能還沒有。”
薄詩其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易珩說這些。
明明這也算交淺言深了。
但可能就是時機很巧, 今時今日的她,除了面前的易珩, 居然連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都沒有。
也真是夠失敗的。
“所以你們分手……是有什麽原因嗎?”易珩慢吞吞問。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
薄詩很淺地笑了一下,像在陳述一個事實:“我就是有點累了。”
“累了?”
“嗯。”
因為沒有安全感,也不知道程宿嶼到底在瞞什麽。
再喜歡一個人也難免有情緒,薄詩一直在等他告訴自己, 可程宿嶼始終沒有說。
她也不想猜了。
把人送回半山別墅, 易珩在薄詩準備進屋前又叫住她, “學妹。”
她回頭,“什麽?”
“下次陪我去看電影吧。”他說,“我喜歡看喜劇,大話西游那種的。”
那時候的薄詩,還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
“程先生,怎麽了嗎?”
吃飯時,坐在程宿嶼對面的合作方好奇開口:“你好像一直在往樓下看,是看到哪個認識的人了嗎?”
“……嗯。”
程宿嶼回過神來,擡起頭,把一直死死握着的杯子放下,語氣淡道,“一個熟人。”
“熟人啊,那要不要下去打個招呼?”男人順口道。
幾秒的停頓,程宿嶼眼皮垂下來,語氣有些茫然,開口時聲音很輕,又像是在跟自己說:“算了,不合适。”
薄詩不會想見他。
他沒必要讓她難做。
她連分手都是在電話裏說的,不想見面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等談完生意,程宿嶼臨走前又看了眼樓下,薄詩還在和對面的人聊天,臉上的表情時喜時嗔,比在他面前豐富多了。
不開心的時候還會瞪人,薄詩在他面前不會這樣。
程宿嶼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很反常地有些出神,直到身後的合作方詫異問了他一聲,他才心神回籠,回頭看了餐桌上的橙子一眼,腿有些隐隐的發疼,像錯覺。
他臉色微白地應了一聲,頓了頓,轉身走了。
易珩擡頭時,正好看到這幕。
他笑了笑。
不過下一秒,他忽然蹙起眉:“……嘶,痛!”
手迅速收回。
易珩因為想看薄詩的掌紋,說要替她占蔔手相,結果手腕差點被打青。
他有點受挫:“……有沒有搞錯啊學妹!我剛才就是碰了你手一下,至于嗎?”
薄詩:“至于。”
易珩不說話了,他揉了揉自己微紅的手腕,又不着痕跡往樓上看了眼,見到空空如也的位置,心裏嗤了一聲。
他朝薄詩湊近了些,煞有其事說:“學妹,你前男友肯定不喜歡你。”
薄詩瞪了他一眼:“……你閉嘴。”
程宿嶼回家的時候,家門口站了個人。
看清楚那人的臉,他腳步停下來:“淩禹,你怎麽在這兒?”
“程宿嶼。”
那人沒有回答,只是沉沉盯着他,半晌才道:“關于薄詩,我們談談。”
程宿嶼眼皮跳了跳。
……
像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終于被打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個晚上兩人不知談了多久,淩禹離開的時候,放在他面前的咖啡已經涼了。
程宿嶼靜坐在原地好一會兒,像是無法接受一個事實。
直到清晨的曙光亮起,窗外鳥鳴聲叽喳,他突然起身,像發了瘋一樣,開始在家裏翻箱倒櫃。
地面逐漸變得一片狼藉。
程宿嶼動作是顫抖的,有些不太利索。
房子是他買的,但東西的擺放全是薄詩一手操辦,只要她刻意想藏,程宿嶼發現不了。所以以薄詩的房間為起點,他埋頭麻木地翻尋,不知道找了多少地方,終于在客廳的抽屜裏,翻出了安眠藥。
那一瞬間,徹骨的寒冰将程宿嶼整個人吞沒。
分明是在春天,他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嚴寒。
回想起剛才聽到的話——
“你和薄詩在一起五年,你有真正關心過她嗎?”
“你知道在你生日之前,她有多久沒合過眼了嗎?”
“你知道她有嚴重的睡眠障礙嗎?”
“你知道她每晚每晚睡不着,尋常安眠藥劑量根本不足以讓她入睡,只能把安眠藥當必需品一樣吃嗎?”
“程宿嶼,這是不正常的。”
“薄詩因為你,變得不正常了。”
淩禹沒有用侮辱謾罵的字眼,卻比侮辱謾罵更讓他難以呼吸。
因為這是程宿嶼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薄詩對安眠藥的依賴性幾乎到了病态的程度,難以入睡,徹夜不眠,吃安眠藥,反複做噩夢,加大劑量吃藥,然後陷入死循環,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常态。
可如果不是淩禹碰巧認識薄詩的醫生,碰巧聽說了她要拿藥的事。
——程宿嶼根本不會知道這些。
心像是破了個洞一樣,冷風汩汩往裏吹。
程宿嶼冷得直打哆嗦。
而比這更可笑的是,如果是在一個月之前他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想盡辦法弄清楚,薄詩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他現在已經沒有資格了。
薄詩和他分手時說得明明白白,她不愛他了。
淩禹說她是因為自己才變得不正常的。
程宿嶼百口莫辯。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挽回。
明明要做的事已經快結束了,很快自己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大大方方地去見薄詩了,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在這個節點,他生命中的一切都被打碎重構,拼成了他不認識的樣子。
他以為答應過就不會再食言,薄詩會一直愛他,就像橙樹會按季節開花、結果,最後成熟那樣,這理應是不會變的。
因為她答應過了,會一直愛他。
但人都可以變,愛怎麽不可以。
一個人信誓旦旦作出的承諾都能被忘記,愛又怎麽會一成不變。
……只是他可以接受自己不被親生母親喜愛,卻不能接受薄詩不愛他了這個事實。
-
四月底,一樁前所未有的大新聞在A市上流圈子裏炸開。
其震撼性可以說是聞所未聞,沒人想象得到。
——程家大少爺程弈陽被趕出家門了。
聽說是程向壘親自動的手,讓他淨身出戶,股份全部褫奪,連一套房産都沒給程弈陽留,直接把人趕回了俞霏娘家。
這場家産争奪戰中,程弈陽灰溜溜出了局,程宿嶼自然成了程家順理成章的繼承人。
所有得知這件事的人,第一反應都是——
程家那個二兒子,手腕還真狠辣啊。
能把程家原本的繼承人,自己的親哥給搞下臺,甚至是以這樣凄慘的結局,連一毛錢都不分給他,也是程宿嶼的本事。
只是不知道,這程弈陽到底是做了什麽,居然惹得程向壘這樣暴跳如雷?
“事先聲明,這事你們不能說出去哈,我答應了要保密的。”
徐年強調了幾遍,然後才清了清嗓子緩緩道:“程弈陽不是程向壘親生的。”
薄硯驚得水杯都拿不穩了,“什麽?!”
“看吧,我一開始也是這個反應。”
徐年輕飄飄睨了他一眼,嘆口氣說,“程向壘和俞霏結婚之前,俞霏有個初戀男友,程弈陽貌似就是他的種。”
“瘋了吧?她怎麽可能不打掉。”
“這你得問她,”徐年攤了攤手說,“程家做檢測的醫院是仲家的,我找岚知打聽過了,确鑿無疑。”
“操……這說出去都沒人敢信吧。”薄硯喃喃。
薄詩突然開口:“那程宿嶼呢?”
“什麽?”徐年一愣,然後哦了一聲,“他肯定是程向壘親生的啊,不然可不得一起被趕出去了。”
“不過程向壘對俞霏倒是真愛啊……”
徐年又絮絮叨叨,“替別人養了二十幾年孩子,掏心掏肺的對他,差點還把家産拱手讓出去,程向壘這都只舍得趕走兒子,沒舍得動老婆一根汗毛,也算真愛了吧……”
薄詩手握緊又松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程家現在一團亂。
程向壘去公司了,他今天宣布召開股東會,要理清一些事務。
程家的會客室大門緊閉,裏面不停傳來杯子摔碎的聲音,傭人們路過都低頭加快腳步,不敢敲門,也不敢進去收拾殘局。
屋內。
俞霏睜着那雙通紅的眼睛,朝程宿嶼吼道:“現在你滿意了吧?你哥和我在這個家都沒位置了,現在你滿意了吧?!”
程宿嶼平靜看着她,不反駁也不說話,俞霏就指着他鼻子罵。
“白眼兒狼,沒良心,當初就不該把你接回家……”
“——母親。”
明明前面再多折辱都忍下來了,可聽到這裏,程宿嶼卻打斷她,淡淡問道:“如果我不把這件事說出來,您是要瞞程向壘一輩子嗎?”
“有什麽不可以!”
俞霏恨不得給他一耳光,“你爸他愛我,我說什麽他都聽,在這件事上,瞞他有什麽不好的?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為什麽非要揪着長輩的事不放!”
“揪着不放?”程宿嶼語氣古怪地重複。
俞霏恨聲:“你以為我不知道嗎?親子鑒定報告就是你身邊那個秘書拿給他的!”
“您說這個啊。”程宿嶼意興闌珊地垂眸,“我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麽。”
俞霏忍無可忍,“你怎麽能這麽對自己的母親!”
“我對您怎麽了?”
“你說呢!”俞霏斥責他,“全天下有哪一個孩子,是會揭親生母親的短的?”
“原來您是在意這個。”程宿嶼這才恍然。
他稍稍停頓,接着聲音放輕道:“可是明明,是母親先不肯放過我的啊。”
“什麽?”俞霏懵了一下。
“……母親,小孩子也是會察言觀色的。”
程宿嶼在家一向惜字如金,俞霏還是第一次聽他提起與公司無關的話。
雖然從第一句出口,她臉色就變了。
“從小我就知道您讨厭我,不因為別的,只因為我是父親的兒子。”
她不禁睜大了眼睛,“你……”
“我也知道您從小就對哥哥比對我好,家裏面一人一份的東西,您會先讓哥哥挑,等他挑完了再拿剩下的給我……”程宿嶼頓了頓,“但其實這些我都不介意的。”
“我小時候一直在努力地聽話,因為想讓母親您看到。我每天都期盼着您會像對哥哥一樣,偶爾也摸一摸我的頭,朝我說好乖。”
俞霏艱難道:“阿嶼……”
聲音裏好像隐隐有畏懼。
程宿嶼說得很慢,似乎這些話在他心裏壓了很久,他今天才能傾吐出來。
“後來,母親确實牽我的手了,也對我說好乖,那天我很高興。”
俞霏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倒吸了口涼氣,不自覺後退了兩步,難以置信地咽了咽口水:“你……你記得……?”
“如果不要在福利院門口松開的話。”
程宿嶼靜了靜,有點疲憊地看向她:“母親,那會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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