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駕駛員身上的蟲母是幼年體。”

林淺昇走上前, 注視着那道人影：“将幼年蟲母帶上飛船的人，是你。”

不是反問，而是陳述。

人影坐在輪椅上, 手裏擺弄着相機, 下巴上留着鐵青的胡渣——正是老洛。

老洛沒有反駁，與被寄生的駕駛員不同，男人灰色的眼眸非常寧靜。他垂眼，看着相機內黑蟲突襲的絕望畫面，平靜的眼底湧出一絲狂熱。

完全無視林淺昇的聲音，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的老洛嘴裏發出陶醉的聲音：“看看這些照片, 多美啊……如果能做進游戲裏, 想必會是不錯的副本。”

但很快, 男人從自己的世界中醒來，他将目光移到青年的身上，然後也笑了：“你應該玩過虛拟人生這個游戲吧。”

“駕駛機甲的感覺如何？”

對老洛的無禮，林淺昇也不介意：“很真實。”

“這對我們而言, 是最高的評價。”男人放聲大笑, 身體輕顫，微卷的黑色發絲也随着晃動。很快，他收起笑容。

駕駛艙陷入寂靜, 良久，老洛擡起頭：“要聽一個故事嗎？”

也不給林淺晟回答的時間, 男人已經自顧自地說起來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偏遠的、貧窮的星球。因為太偏遠了, 官員之間欺上瞞下, 互相包庇，帝國法律在那裏是一紙空文。

通往其他星球的航線均被政府掌控, 無法逃出。

在星球執政官發行的高壓稅收政策下；在官商勾結永遠看不見的正義下；在因對星球資源的過度開發導致的山崩、地裂、幹旱、洪澇的災害下；在疫病四起人人自危的環境下，民不聊生。

黑暗籠罩這顆星球，星球早已成為一座永無天日的牢籠、墳墓。漸漸的，被囚禁在這裏的人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下一代的孩子身上。

只有孩子精神力、身體素質能夠達到駕駛機甲的要求，在每年一次帝國軍隊前往星球征兵時，一家人才有機會逃離這顆星球。

然而駕駛機甲對駕駛員的要求極高。這顆貧窮的、被污染的星球上，人們的精神力、身體素質一代不如一代。逃離這裏，似乎只是個不切實際的夢。

希望的破滅，讓數不清的人徹底崩潰、自殺。

絕望在這片土地蔓延。

那時，有個失去母親的男生想，如果人人都能開機甲就好了。

如果人人都能開機甲，是不是就會被帝國重視，是不是才能從這裏得到解放。

在被壓榨了幾十年後，星球終于迎來了解放。諷刺的是，解放星球的并非帝國，而是帝國的死敵，星海聯盟！！”

林淺昇眼眸微微一動。

“但對那個男生而言，讓所有人實現開機甲的夢想從未破滅。

星球迎來解放的那晚，他找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

暮色降臨，一團橘色的火焰在沙灘上燃燒。星空下、篝火前，他們坐在海灘上在自由的海風下，暢談夢想。

讓人人都可以開機甲，受技術限制，現實裏幾乎不可能。如果現實不行，那他們是不是可以創造一個世界？創造一個人人都能駕駛機甲，給予他們希望的世界。

後來，虛拟人生游戲最初的開發小組成立。有人負責游戲的搭建，有人負責內容的編排。

與小組其他成員相比，那個男生沒有太多的才能，他唯一喜歡的就是攝影。

男生找到了他的路——實景取材。

是的，實景。虛拟人生，對他而言并不只是游戲。

那灌注了他與好友希望而誕生的‘另一個世界’，是他們的心血，是他們的骨肉！

他深愛着這個游戲。

為了讓虛拟人生更加、更加接近現實，與現實并肩，他可以不惜一切。

男生離開了生活了一輩子的星球。他去了許多地方，用手中的相機記錄下每一個細節。他見過火山爆發的黎明，見過海嘯突襲的黑夜，曾跟随軍隊機甲經歷槍林彈雨，也到過帝都最富裕的皇城，見證權貴驕奢淫逸的生活。

為了取材，他無數次在生死之間徘徊，但都幸運的活了下來。

只是幸運女神不會永遠眷顧一個人。

花費無數心血，在游戲完成前夕的一次星際航行中，最不該出現意外的飛船，卻出了故障。

爆炸、濃煙、窒息、尖叫。

最後是昏迷。

他本以為他會死在這次意外中，可幸運女神再一次垂憐了他。

幸運的是，醒來時，他發現自己還活着，并且降落到了一顆未知的星球上。森林被飛船砸出來一個大坑，到處都是飛船的殘骸，整個探險隊裏其他人全部不見蹤影，只有他活了下來。

有幸運也有不幸。他活了下來，但腿卻被飛船重達幾百公斤的碎片壓碎。醒來的那刻，他已經感受不到雙腿的存在。

他被牢牢壓死在這殘骸下，在這人跡罕至，不，或者說不知有沒有人存在的星球上，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體內水分的流失，身上傷口的感染，意識開始模糊，身體漸漸冰冷。

死亡在逼近，男生卻沒有恐懼，只是不甘，虛拟人生游戲還沒有開發完畢，他還沒有見證那個充滿希望的未來。

如果能多活一段時間，活到能親眼見證游戲盛大發行的那一日，不論失去什麽，他都願意。

神明似乎真的聽到了他的聲音，又或許是魔鬼。

朦胧間，他看見了一個小小的黑影。黑影觸角晃動，一道忽遠忽近的聲音蕩漾在黑暗中。

宛如魔鬼的低語：你想活着嗎？

男生的心早已被欲望占據，他想活着，于是與魔鬼進行交易。

然後他聽見那聲音說：既然這樣，我會給予你我一半的生命。作為代價，那日來臨，我會将給予你的生命全部收回。”

林淺昇挑眉：“知道是魔鬼，也要進行交易麽？”

老洛擡起眼，眉眼在此刻竟有些溫柔和懷念：“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要為了什麽。有些事即便知道結局，也要進行。

就算死後在十八層地獄入油鍋炸煮，受盡刑罰和痛苦，也不會後悔。

總之，在與魔鬼交易完成後他活了下來，并且等到了人類的救援。但男生雙腿的血管因長時間的擠壓，全部壞死，他只能在輪椅上度過一生。

身體的殘疾，讓他很難繼續取材的道路。

他退居幕後，默默見證游戲從最初的無名到如今的頂峰。

游戲團隊逐步擴大。

除了最初的團隊成員，其他員工大多數是為了生活才開始這份工作。”老洛望向駕駛艙外，走廊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但也有那麽一些人，與最初的團隊成員一樣，無比熱愛這個游戲，可以為了游戲放棄一切。

對他來說，已經無憾。

然後一周前，自從救了他便消失的聲音突然出現，聲音響起的那刻，他已經明白，自己進入了生命的倒計時。”

或許是溫控計出了問題，昏暗的駕駛艙內氣溫驟降，絲絲寒氣湧入。讓人不由得想打個寒顫。

“聲音要求男生加入這次航行。他本以為聲音僅僅只是想取走他的性命，但看見被黑蟲寄生的駕駛員後，他終于意識到他或許已經犯下不可饒恕的罪孽。

與魔鬼進行交易，死後靈魂也會受盡折磨吧？但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想，即便知道後果，他依舊會答應這個交易。”

艙頂的白光一閃一滅，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目視前方，彎起嘴角。

老洛伸開雙手，呈神聖的十字狀，然後閉上了雙眼。寂靜的駕駛艙內，飄渺的聲音一圈圈蕩開：“他是一個本該在十年前死去的幽魂，靠着出賣靈魂才茍延殘喘活到如今，現在也到了回到他本該回到的地方。”

當最後一個字念出，駕駛艙內陷入死寂。

林淺昇嘴角的微笑淡了點。十年……唔，某種程度上，他也是個本該在十年前死去的……“幽魂”。

老洛靠着詭異黑蟲活到現在，而他則是靠着白醫生超高的醫術活到如今。

不過林淺昇其實并不太能理解老洛寧願與魔鬼做交易也要活下來的執念。

為什麽，那麽想活下來呢？

沒有給林淺昇多思考的機會，一只巨大的醜陋的蟲影漸漸在老洛身後浮現。

老洛左邊半張臉嘴唇上翻，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無數黑蟲從他的眼球裏鑽出，表情猙獰可怖。右邊半張臉卻是神情寧靜坦然，嘴角含笑。

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出現在一張臉上，詭異中又透着一絲莫名的和諧。

黑暗裏似乎響起一聲嗤笑。

此時從老洛身上湧出的黑蟲瞬間将整個駕駛艙圍起。老洛背後的蟲影也幾乎凝為實體，比之前出現的蟲母還要大上四五倍！

蟲影的身下冒出十幾根扭曲的黑色觸手，刺入老洛的身體！身體男人極速萎縮，幹癟！

老洛喉嚨裏發出嘶啞的痛呼，猶如被厲火灼燒的劇痛讓他的表情逐漸扭曲，最終定格在了最猙獰的一瞬！

而有了血肉的滋養，蟲影體積膨脹，黑色的甲殼上流動着血光。

燈光盡數熄滅，艙內所有儀表失去方向瘋狂旋轉，全部失靈！

蟲影，或者說蟲母在汲取了由自己力量喂養的食物後，真正的複活了。

力量在體內湧動，蟲影口中發出滿意的呻/吟。它擡起頭，帶着毀滅的氣息，金色的複眼猶如兩個金色的太陽，充斥着力量與威嚴。

死亡的氣息在駕駛艙內湧動，宛如千斤頂壓在身上，就算是林淺昇，在這時也感受到了壓力。

蟲影吐出一口濁氣，金色的瞳孔裏倒映着青年的影子。

冰冷怨毒的聲音直接在林淺昇腦海中響起：

【你是選擇自己死亡，還是讓吾動手。】

林淺昇“唔”了一聲：“我能不能都不選擇呢？”

像是聽到什麽可笑的笑話，蟲母發出嗤笑。

【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如我們先聊聊？”

【哦？聊什麽？】或許是因為體內暴漲的力量，蟲母第一時間沒有動手，甚至還有閑心回答林淺昇的話。

“比如你們的目的是什麽？”

蟲母發出冷笑：【你認為我會告訴你？】

林淺昇當然不認為，他有點遺憾地道：“好吧。”

“其實我還有個問題。”

蟲母似乎開始不耐煩了，令人不安的躁動因子在駕駛艙內躍動。蟄伏在黑暗中的無數黑蟲蠢蠢欲動，仿佛下一秒就會沖到青年的身上，讓其啃食一空。

【說。】

“我一會還要準備迫降飛船，所以死的可以是你嗎？”

蟲母愣了一瞬，完全沒想到林淺昇會這麽說，很快他像聽了什麽笑話似的，放聲大笑：

【你當真以為吾不清楚？憑你如今的身體，若再強行釋放精神力，不用吾動手，便會悉數崩潰。你倒是如何準備讓吾去死？】

林淺昇眨巴眨巴眼。

沒錯，正如蟲母所說，剛才那樣盡情的釋放精神力，早已超過他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

超過極限的後遺症，就是現在的他，幾乎站都站不穩。喉嚨裏全是血腥味，劇烈的、如同被千針穿骨的刺痛彌漫全身。

雖然表面看不出什麽，但他的內髒也因精神力的沖擊，受損嚴重。可以說，他還能站着，幾乎是個奇跡。

【這麽多年未見，其實吾倒想好好與你敘敘舊。】蟲母睥睨着下方的人影，冷笑道：【可惜沒時間了。吾等計劃仍在執行，為了吾之一族的大業，既然你不願自己去死，那便只能由吾送你一程了。】

“你知道麽，我最讨厭把話說很滿的人。”林淺昇擡起頭，只是一個輕微的動作，都讓他疼到差點窒息。

不過……

默默計算着時間，林淺昇合上書本，舉起一枚小小的玻璃瓶在蟲母眼前晃了晃。

【……】

玻璃瓶內什麽也沒有。

然後林淺昇笑了：“一般人受了我這麽嚴重的內傷，恐怕站都站不起來。但我以前是三班的老師，不是一班人。”

“而且我最喜歡留一手準備。”

【……！】蟲母眯起眼，無數黑蟲暴起，直沖青年而去。與此同時，一股不亞于之前林淺昇釋放的精神力竟然也出現在了駕駛艙！

“啪！”在那無形的精神力下，駕駛艙內的艙體、操作臺、駕駛椅的表面竟然都浮現了裂痕！

而那，竟是蟲母的精神力。

誰能想到，懼怕精神力的黑蟲，它們的首領卻擁有着無比龐大的精神力。

那精神力避開黑蟲，直沖青年而去。

青年的臉上裂開口子，鮮紅色血液還未流出，便被精神力帶來的風壓吹散。

靜靜看着這末日一般的景象，青年渾然不動。

直到…暖流湧現！

随着暖流流經全身，因釋放精神力而受損的器官逐漸被修複！

藥效，終于起作用了……！

從一開始，林淺昇就猜到成熟體的蟲母并不在被寄生的駕駛員身上。

解決掉幼年的蟲母後，他便服下了提前找白醫生準備的特效藥。

特效藥起作用需要一定時間。

林淺昇對黑蟲的目的壓根不感興趣，之所以問黑蟲它們的目的是什麽。不過是為了藥效起效，争取時間。

“轟！”另一股更加龐大精神力突然出現！攜帶着天光，将本黑暗的駕駛艙映如同白晝。

青年站在那裏，襯衣翻飛，藍色的隐形眼鏡已壓不住紫羅蘭的鋒芒，他微微笑着，笑得肆意又張揚。

望着那熟悉的紫羅蘭色的瞳孔，蟲母終于慌了，它發出尖銳的叫聲。

黑蟲在蟲母的命令下，更加瘋狂地湧向青年。但這時已是無力回天，不等近身，黑蟲便一波一波化為灰燼，潰散于空氣中。

不到幾分鐘，駕駛艙內，僅剩下蟲母與林淺昇兩人。

兩股無形的精神力在這幾十平方的駕駛艙內對持！

蟲母發出尖叫：【不可能，不可能！為什麽，你的身體為什麽沒有崩壞！！！】

“為什麽呢？因為有人不想讓我死呀。”青年嘆了口氣。

浩瀚的精神力源源不斷地從青年體內湧出，平衡被打破，天平的杠杆開始傾斜！在蟲母的尖叫聲中，歸屬于青年的精神力俯沖而下，摧枯拉朽，将一切異物…盡數摧毀！

【不可能！不可能！】蟲母還在尖叫，然大勢已去，它的身體在精神力的海洋中，一點一點消融。

雪白的精神力也将蟲母身前輪椅上不成人樣的老洛包裹，老洛幹癟的臉皮突然抽動了一下，失去光澤的眼珠微微轉動。

男人扯起嘴角，露出釋然的笑。

“咳咳…這個，已經沒用了，誰都好，請你替我…交出去吧。”男人嘴角蠕動，用盡最後的精神力留下話語，閉上眼睛，在精神力的光輝中，與蟲母一同消融。

“铛。”有金屬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

輪椅前方的地上，一個銀色相機正對着艙頂，鏡頭上反射着白光。

是老洛從未離手的相機。

一切盡了，有那麽一刻，萬籁俱寂。

疼，全身上下都在泛疼。

在寂靜無其他人的駕駛艙內，青年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青年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前留下，心髒在亂跳，呼吸都要呼吸不上來。

眼前忽明忽暗，身體忽冷忽熱，在綿延不絕的疼痛下，意識在逐漸模糊。

隐約間，意識似乎脫離了這具身體，游蕩出了飛船……

然後什麽也看不見了，只有無盡的黑暗。

……

黑暗持續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到了時間的盡頭。

直到…一道絢麗奪目的光帶乍現！

光明沖擊性地闖入整個世界 ，那是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空間，浩瀚無垠的空間內，光帶呈現出莫比烏斯環的形狀，永遠循環往複。

“砰！”

打破了寂靜是原本青年手中的《宇宙飛船駕駛指南》。

紅色封皮的書本掉落在了相機的旁邊。

林淺昇猛地睜開眼，駕駛艙內的燈此時已恢複正常，不過光線還是有些黯淡，失靈的儀表盤也開始正常運轉。

林淺昇費力擡眼，撇了眼屏幕上的時間，時間僅僅過去半分鐘。

不過昏迷了半分鐘，身體倒是沒那麽疼了。

白醫生給他的特效藥能在短時間激發身體的全部活力，但這麽短的時間連續兩次大規模使用精神力，就算有再多的藥身體都抗不住。

感受着破破爛爛的體內，林淺昇嘆口氣，這下回去估計要被罵了。

趁着這會身體好些，林淺昇起身撿起書和相機，若有所思地轉頭，駕駛艙大門緊閉，沒有人進來的跡象。

房間響起細微的腳步聲。

林淺昇走出去，不出意外的，在門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女生。

女生抿着嘴，抱着一只手臂，發絲垂落，大半張臉隐沒在陰影裏，一聲不吭地站着。

聽到動靜，唐棠慌亂地擡起頭，眼睛通紅，臉上還殘留着悲傷：“…不好意思…我怕您身體不舒服，想給您送些藥，不是故意偷聽的。真的不好意思…”

看着手忙腳亂解釋的女生，林淺昇伸出手。青年修長的手上，靜靜躺着一臺有些年代感的銀白色小相機。

“我想，這個交給你是最好的選擇。”

唐棠呆呆地望着相機。

指尖輕顫，她接過相機，盯着裏面最後的由絕望死亡組成的盛大畫面，輕輕道。

“洛先生他…真的非常非常熱愛虛拟人生，他為游戲付出了許多。

我們很多人都很敬佩他。

我們都清楚，這次取材風險很大，洛先生年齡大了，而且身體不好，最初定下的人員裏，并沒有他…是他特意找到我們，執意要上船，我們最後才同意。

我們真的沒有想到，引來這場危機的人，竟然會是他……

洛先生他，是被黑蟲寄生才選擇做出這些事嗎？”

“不是寄生。”在腦海中尋找到一個合适的詞，林淺昇開口：“應該說是共生。”這也是為什麽他最開始沒在老洛身上察覺到異常。多年的共生關系，某種意義上讓蟲母的構造幾乎與常人一樣。

“這樣啊。”最後能為老洛行為開解的借口被打破，唐棠垂下眼，嘆了聲氣：“…我會向其他人解釋所有的一切，林老師您…要先休息一下嗎？”

林淺昇搖頭：“耽誤太久了，再拖下去迫降成功的概率接近于零。”

“好。”知道林淺昇身上還有秘密，唐棠攥緊相機，抿抿嘴，強撐着打起精神：“我會告訴其他人不要過來，那我現在…先走了？”

“……”

女生轉身，即使在黑蟲大軍逼近時也沒有彎下去的身體這會卻彎了幾分，走廊裏，少女的細長的影子投在地面上，透着幾分落寞與孤獨。

注視着女生離去的背影，林淺昇突然道：“我有個問題。”

唐棠停下腳步。

青年精致漂亮的臉上，此時沒有任何表情。

沉默片刻，林淺昇還是問出了與老洛對話完後，便一直想問的問題：“明知結局是死，為什麽還是要與魔鬼做交易，選擇活下來？”

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女生背對着青年，試圖讓聲音活躍，許久，輕輕道：“因為…有熱愛的事物呀。”

“對于公司裏很多人而言，開發游戲不過是一份工作。但對有些人而言，虛拟人生在他們的生命中占據了相當的比重，是他們的一切。

為了虛拟人生能夠更加…完美、真實！明知旅途有風險，也願意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因為我們，無比熱愛着這個游戲。”

女生原本平靜地語氣裏突兀地湧出一絲狂熱，不過她很快回過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道：“這個年齡還說熱愛、付出生命什麽的，太羞恥了。”

“……”沉默後，唐棠再次開口：

“但、我還是認為，人之所以活在這個世界上，是因為世界上存在着讓人愛着的東西，它可以是親情、友情亦或者愛情，也可以是某種物品或者其他什麽。

正是因為愛，所以才不惜于魔鬼做交易，只為活下來活着，陪伴所愛之人、所愛之物。”

也因為愛，所以死也不懼。”

*

【……濕度68%，含氧量32%。探測到飛船右方存在可供人類生存的未知星球。當前飛船損壞部分已達47%，成功抵達星球概率不足20%，自動駕駛無法滿足要求，請确認是否前往。】

青年穿着備用駕駛服，坐在駕駛座上，頭盔的鏡面上倒映着懸浮屏的畫面。

耳邊響起冰冷的機械女音，在最後的命令确認前，唐棠走之前說過的話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

因為愛，所以想要活着…嗎？

回顧他這一生，別說愛了，他喜歡的東西都沒幾個。感興趣的東西，還算有點。

比如…某個上将。

林淺昇一直覺得，他對陸炘城的感覺，應該就是喜歡或者愛。

按照唐棠的說法，愛着什麽的話，不會舍得離開。

但他好像完全沒這麽想過。

十年前他故意設計暴露身份，遠離了那個朝夕相處大半年的人後，還能說是因為本來生命就所剩無幾，不如暴露身份讓陸炘城把他抓住當個功績。

可從他被白醫生救下到現在，這麽多年過去，別說想要待在陸炘城的身邊了，人都根本不敢見！

對他而言，陸炘城肯定是最特別的一個人。

只是，這種特別，真的算喜歡嗎？

他真的，喜歡陸炘城嗎？

林淺昇有點不明白了。

飛船內部似乎又有某處發生了小爆炸，林淺昇沒有絲毫驚慌，腦海裏思緒翻騰，但不影響他手上精準無比地對飛船進行調試，并下達最終命令：“确認，切換手動駕駛。”

【正在為您更換中，請稍等。】

【手動駕駛已開啓，請您做好準備……！】

一道火焰拖尾的流光劃過夜空。

流光的盡頭，一顆蔥綠的星球漸漸浮現。

幾次差點與星球周圍漂浮的隕石相撞，流光在最後還是沖入了那顆漂亮的蔥綠色星球中。

火焰流光逐漸穩定，一架白色的飛船，赫然出現在了大地上空。

迫降，成功了。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大地和浩瀚無垠的星空。

一個小時的提心吊膽，在景色闖入眼簾時，終于落了地。

飛船上的所有人默契地站在窗口，良久後，爆發出歡呼。

按照常理，聲音是無法穿透飛船內部由特殊材料制成的艙體。

不過為了能精準的掌控飛船每時每刻的狀态，林淺昇沒有收回精神力，反而讓精神力包裹了整個飛船。

遍布飛船的精神力，将外面人們歡呼和喜極而泣的聲音一一傳遞到青年的腦海。

淡淡的熒光打在青年蒼白的臉上。

外面是人們的歡呼，昏暗駕駛艙內，卻沒有任何聲音。

切斷最後的精神力，死寂像水一樣蔓延。林淺昇獨自一人靜靜坐在駕駛座上，良久，他阖上了眼。

他有點，累了。

黑暗來臨，恍恍惚惚間，他好像看見了一張冰冷的臉和一雙鎏金色的瞳孔。

*

誰也不曾想到，在青年閉眼的那刻，遠在幾個光年外的帝國，星網上一條小道新聞的發布，讓整個帝國陷入沸騰。

＃震驚全星際！據最新消息，帝國上将不敗傳說已被打破！！！戰無不勝的帝國上将，淪為階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