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何處相逢(3)
第38章 第五章 何處相逢(3)
紫袖忌憚他膂力,當下來不及辯解,便閃身躲避叉尖,一道身形在銀光之中游走。吳錦一似是惱他,更将銀叉舞得風雨不透,招招都沖他身上使勁。紫袖提氣急閃,一時說不出話,終于向一旁滑開,運起別離劍的功法,手掌順勢将銀叉向上推起,撿個空檔迅速說道:“大哥冤枉我了!我的劍不知落在哪裏,頭幾天只拿我師兄的來用。”
吳錦一這才道:“如此便先湊合一刻,待練罷了,我尋一把給你使着。”手底下卻絲毫不讓,使個巧勁兒将叉尖一晃,便向紫袖臉上刺來。紫袖一驚,已被這一招籠在了當中,當着這許多人又不肯向地上滾,情急之下只得一縱便躍上半空,心知此舉并非妙計,自己若真是吳錦一的敵人,但凡閃躲慢些,落下時便被一叉穿成烤肉。
正琢磨如何閃避,只聽人群之外有人懶洋洋地道:“我來助你。”吳錦三提着一柄長劍,朝他躍來。紫袖剛要伸手去接,沒想到他那劍連鞘直取自己腿腳,眼見是要砸上腳踝,吓得匆忙一蹬,又跳了起來。
當下一叉一劍,成了兄弟二人聯手進襲。紫袖兩手空空,眼見二人都是有恃無恐,心念電轉。他同吳錦三對過拳腳,勝算高些;卻從未見他使過兵器,只怕萬一是個用劍高手,更難脫身,當下認定一件事:決不可讓他拔出劍來。
眼見吳錦三握住劍柄往外要抽,紫袖借着下落勢頭一撲,左手抓人,右手抓劍,雙手一壓,那劍便不曾出鞘。吳錦三将他甩至一旁,擡肘便砸,同時一腳悄無聲息地踢了過來。紫袖将身軀一錯,一手拍開他的手肘,另一手劈手抓住劍柄,也沒甚麽聲響,便将那柄劍拔了出來——大日頭底下只覺寒意撲面,三尺青鋒猶如冰山月華,清冷光耀,周圍數人不禁齊聲贊道:“好劍!”
紫袖執劍在手,當即先虛晃一招,欲将吳錦三逼退;吳錦三失了兵器,頓時露出馬腳,眼見劍鋒沖自己面門而來,躲得甚無章法,大叫一聲,朝人群中鑽去。紫袖心中好笑,便收了劍。耳聞吳錦一銀叉已至,回轉去用劍身向叉杆一格,借着勁兒折過身子,落在幾丈之外。身邊有人笑道:“這可躲過了!”吳錦一冷哼一聲,嘴角卻也帶着笑。
紫袖正待進攻,忽聽吳錦三道:“一不做捕快,就拿旁人的東西。”回頭一瞧,見他披着頭發從人後又鑽出來,抱臂站在一旁。紫袖方才并未有意刺他,不想此劍十分鋒銳,劍氣卻将他束發的發帶切斷了。當即笑道:“借三哥寶劍一用,待會贏了給你梳頭。”
吳錦一早已一叉刺了過來道:“莫吹牛,小心了!”
這一場鬥得酣暢淋漓,紫袖與衆人纏在一處,如同蛟龍入水,越鬥越勇,哪肯輕易罷手,直打到汗透重衫,再沒人肯同他過招,還在叫陣。吳錦一便招呼吃飯,紫袖才悻悻收手告辭回家。吳錦一知道他師兄在,也不多留。紫袖兩步趕上吳錦三道:“三哥!這劍還你,多謝多謝。”
吳錦三遞過劍鞘來,紫袖将劍裝好,仔細一瞧,這把劍甚是古樸,劍首劍格都雕着精致花紋,便稱贊着遞還過去。吳錦三沒有接,卻道:“瞧你一直打得規矩,我以為你不會搶呢。”紫袖道:“我并不是個規矩的人。”
吳錦三倒愣了一瞬,又道:“這才對。許多時候,贏比規矩重要。”伸出手來,卻将劍朝他一推,“不必還了,整個五龍觀,也就你配使,拿去拿去。”
紫袖一驚道:“這如何使得?你快收着。”說着将劍向他手中塞,吳錦三将兩手背到身後,慢慢地道:“瞎客套甚麽,我自己不練劍,從來不使它。你再不要,只能擺着祭關公了,他老人家卻也使不着。”
幾個幫衆路過,轟然笑道:“殷兄弟,寶劍贈英雄, 你且拿着,明日混個英雄當當就是了。”
吳錦三道:“當日你幫我在老大面前圓謊,三哥不愛欠人情,這算扯平了。” 紫袖只不同意,心想不過一句話的事,怎值得上這份重禮?便道:“此劍看似古物,必是三哥心愛的,我無論如何不能拿。”
吳錦三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嗤道:“那件事對你有多輕,這把劍對我就有多輕。你年紀輕輕,這唧唧歪歪的毛病跟誰學的?給你你就拿着,但凡三哥心愛的,絕不肯給旁人。你既不要,我就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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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袖這才肯了,又拼命謝他,忍不住仔細打量起手中的長劍來。他哪裏用過甚麽好兵器,此時拿着這樣一柄寶劍,自然滿滿都是喜歡。吳錦三瞥見他一脖子汗朝下滴,不禁帶着些嘲諷道:“可惜自己瞧不見,你方才打架那表情,跟那些人一模一樣。”
紫袖茫然道:“跟誰?”吳錦三道:“跟……那些人,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高手呗。”
紫袖想起他說過英雄大會的見聞,失笑道:“別當我聽不出,這可是罵我了!”吳錦三撇着嘴道:“今日不高,不見得明日不高。你當高手打出娘胎就會功夫麽?還不都是這麽一招一式磨出來的——對我們來說是受罪,對你來說不是,你樂在其中。像甚麽不好,偏偏像這一點,真是讓人看了就心煩。”
紫袖哭笑不得地說:“對不住三哥了。” 吳錦三本來一只腳在地下搓來搓去,此時便停住了,擡起眼皮道:“小子,聽三哥一句話。”唇邊的笑意忽然消散得一幹二淨,低聲道,“想變強不是壞事。不過,若只想着這個,人就完了。”
紫袖一愣,卻見他臉上又現出那懶洋洋的笑紋道:“如今是用不上,将來你若出息了,可別忘了告訴旁人,三哥早就指教過你。”紫袖哈哈笑道:“為了讓三哥揚名,我必得好好下功夫了。”将手上的劍一晃,一絲日光照得劍上花紋燦然生輝,折進眼中,只覺愛不釋手,便摸着那花紋道:“這是魚鱗罷?莫非就是傳說的魚腸劍?”
吳錦三朝他臉上指畫着道:“傻子!你這倆大眼珠子是喘氣用的麽?這哪是甚麽魚鱗,這是蓮花瓣!魚腸劍……三哥也得有這個本事弄來啊。”自己笑了兩聲,又戲谑地說,“這劍名喚‘常明’,周遭太黑的時候,便瞧瞧它罷。”
紫袖将這句話聽在耳朵裏,只覺頗有意味,卻一時說不出究竟。望着劍想了一刻,擡頭時吳錦三早已走遠,自己便也朝五龍觀外走去。他雖是汗流浃背,又累又餓,卻覺得壓在心裏的憋悶盡皆消散,松快舒暢;夜裏不曾睡好,此刻倒精神百倍起來。心裏暗道:“革職也罷,失了線索也罷,果然到這裏來打一陣,就都好了。人家借酒澆愁,我勉強算借武澆愁罷。”
腳步輕捷,踏出山門去,尚未轉臉,又站在了當地。白霜怔怔地站在山門外頭,瞧見他出來,便不由得笑了一笑。
紫袖向他走了幾步道:“怎麽不進去?”白霜只看着他,聽他招呼自己,笑意更憋不住,從眉梢眼角都透了出來,只道:“你許久沒來,我怕我進去了,你又急着走。”
紫袖也不知他在這裏等了多久,便道:“你跟我家去吃飯罷。”白霜笑道:“這都甚麽時辰了,我早吃過了。同你走到前頭罷。”兩人便并肩走着,白霜忍不住又叽叽呱呱說些閑話。
紫袖聽他說些做小買賣的甘苦,又說大雜院的事,言語瑣碎,卻是闊別已久,像是從前的白霜又回來了一般。夏日微微熱風吹過長街,樹蔭下搖晃着星星點點的陽光,不知何處積水泛着一絲腥氣。紫袖只覺這一刻實在難得,隐隐有了些陶醉的意味,對白霜,對這一刻的平靜,都充滿了感激。
街上有不少人來來去去,紫袖慢慢走着,只覺一陣風從身邊輕輕掠過,眼前一花,似是瞧見了甚麽,剛要閃躲,卻又甚麽都沒有。他便自嘲許是餓得過了,身邊白霜忽然“咦”地一聲,舉起一樣物事。
紫袖定睛一看,頓時失色——那是他的劍。他那把不知丢在哪裏的劍,正捏在白霜手中。
白霜沖口問道:“誰……遞給我的啊?”紫袖早已翹首望去,只見一個人戴着鬥笠,走進遠處人群中,腳步不緊不慢,也沒回頭,卻擡起手來輕輕一招,似是在呼喚他一般。
白霜只覺好笑,還要說話,手臂一痛,已被紫袖牢牢抓住。白霜從不知他手勁這般大,被他眼中投射出來的光吓得悚然心驚,見他表情沉肅,一時又疼又怕。紫袖顧不得其他,又急又快地說了幾句話,便朝前追趕而去。
“哎……”白霜擡手欲叫,哪裏還有人影,愣在當地,低頭看看手裏的劍,将紫袖方才所言一想,臉色大變,連忙直奔果子胡同。
紫袖盯住那頂鬥笠,緊追不舍。夏日灼人,不少趕路的行人都戴着鬥笠,只是旁人鬥笠都是棕黃色,唯獨那人頭上戴的卻是雪白一頂,又穿着黑袍,極為晃眼。紫袖攥緊了手中的劍。方才不是自己眼花,是那人從旁邊過去,将劍塞進白霜手裏,卻給自己瞧見另一件東西。
面具,是面具。雙角鬼獅,那一閃而過的東西,此刻浮現在眼前。
招搖,敏捷,他是存心的。
紫袖跟着那人,很快便出了城,徑直朝南行去。那人中等身材,腳步不甚急,卻一直追趕不上。無論是平路還是山路,紫袖眼見追得近前,他便稍稍再快些,如同背後長着眼睛,二人之間始終隔着十來丈。
紫袖從午後追到傍晚,早已遠離池縣,卻一刻也不敢稍停。一路上忍着饑渴,那人也不吃不喝,只是行路。如此走到一片市鎮,他不認得地方,只顧認準那頂鬥笠。只是肚子餓得扁了,又到了晚飯時分,四圍各處的飯香紛至沓來,讓他更加饑腸辘辘。紫袖暗自忖度,過得此處,若再向前趕,只怕沒力氣了,可要找個機會弄些吃食,又怕那人不見了。
這時不知哪家鋪子炖的肉剛出鍋,一陣濃香撲鼻而來,紫袖肚皮“咕嚕嚕”連聲大叫,不禁朝香味的來處瞧了一眼,再回頭時,那人已不在視野中了。
紫袖頓時心慌,擔憂不止:這人的功夫必定甚高,他一路上早已想得清楚,自己的劍,面具,只可能與秦戎有關——那人是在威脅自己。他并不懼怕,只擔憂若是跟丢了人,叫他潛回池縣去,大師兄,杜瑤山,甚至白霜,都有可能陷入危機之中。
天色漸暗,找人只會越來越難。想到這裏,他便又要向前沖。一個人搖着手迎了上來,紫袖遠遠看見,只道是路人,便向一旁避過。誰想那人卻來拉他衣袖,口中道:“客官請随小人來。”
紫袖連忙擋開他的手道:“你認錯人了。”那人卻追在後頭說:“客官休慌,是一位戴鬥笠的大爺,請客官歇宿,再不錯的。”
聽見鬥笠二字,他才回頭去看,那人正是店小二打扮,又拉住他,滿面堆笑。紫袖巡慣了街,知道有些店鋪會拉人住宿,便一面掙開一面說道:“耽誤了事,我可不客氣了。”
那店小二見他腳下生風,急得叫道:“鬥笠先生說,今日且都歇下,明早日出時城隍廟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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