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烏飛兔走(4)

第48章 第六章 烏飛兔走(4)

紫袖忙将銅錢遞過去道:“哪裏,人家威風得很,怎會識得我——你倒認得全。”小夥計大笑道:“小的剛來,本也不認得,只是這些天來去的江湖豪傑不少,才記住了。”紫袖離了茶棚,尚聽見聊天的啞嗓子道:“前兒我家老婆子去大般若寺上香,還說見着了幾個豪傑,攜着刀劍,在寺裏卻都恭敬。”

他曾聽吳錦一講過掌故,又在無盡藏閣看過些武功書冊,也跟朱印談過,已能認出許多門派弟子,自然也認出了景行門的人。此刻沿着大路走去,留意轉角牆根處,見有幾個奇形怪狀的符號,知道是幫派之間聯絡的信號,只不曾找到淩雲派的。如此看來,近幾日各門派來到京城的人多起來了。紫袖手裏的魔教相關消息中,也曾提起有幾個門派死了弟子,懷疑是魔教所為,卻又不像淩雲派那樣留下了确鑿證據,最後都不了了之,也作不得準。

紫袖一面想着,一面假裝看街景,側過頭一瞟,見又有兩個人拿着兵器走過,只零星聽見他們說起“寺裏”雲雲,想必也是大般若寺了。到得街角,只聽喧鬧聲陣陣,他正待轉彎,迎面卻摔過來一個人。紫袖忙将那人扶住,見是個乞丐,竟是被人群推擠過來的,對他打躬作揖。紫袖叫他去了,再一看人群中正圍着數人,當中便有方才景行門的二男一女,面色不善。

只見一個光頭漢子道:“景行門在京城也橫沖直撞,攔路竟如地痞一般。”景行門的女子香腮泛紅,不滿地道:“你們在寺中偷聽我們說話,又是甚麽名門大派的手段了?”她身旁有個面貌穩重些的男子便道:“林師妹莫急,即便離得近些,旁人也未必就在留意咱們。”他身旁一個少年弟子卻道:“高師兄,若不是留意咱們,我的雨傘又怎會在他手上?我賭一兩銀子,他就是有意跟着。”

光頭漢子便道:“銀子免了,閣下落了東西,取走便是。”說罷手裏執起一物。紫袖定睛一看,果見是一把半舊雨傘。再看他身材甚是魁偉,身後站着一個年輕些的,同他裝束一致,也是個光頭,二人衣袖上都繡着一棵樹的圖樣,便明白這大概是喬木海喬木莊的人——喬木莊莊主方思泳本人是個禿頭,因此門下弟子也紛紛效仿,不少人将頭發剃去,顯得威武。紫袖頭回出門,不想能見到兩大門派弟子同時現身,卻竟是為了芝麻大的一點瑣事對峙。

這時景行門林師妹便指責道:“你偷拿丁師弟的傘,見我們來要了,又裝好人,也忒晚了些。”漢子又道:“撿不是偷,我也不知是你們的東西。至于偷聽雲雲,更是無中生有。”那丁師弟擡手一指:“你們同靈芝寨的妖女在一起,若是背地裏沒甚麽詭計,我那把傘白送給你。”

紫袖便順着他所指,打量起一直沒開口的兩個女郎,二人都穿着顏色鮮濃的繡花衣裙,滿頭滿手戴着雕工精美的珠寶飾品,像是南方過來的。果然其中一個頭發像水波紋般打着卷兒的,聽了這話,便朝丁師弟道:“妖女?據說你景行門的前輩,還曾跟我寨中長輩一起練武制藥,想必也是妖人了?你不也是妖人後輩?”她口音嬌軟,眼眸竟隐隐透着碧色,多多少少也真帶着一絲邪氣。

景行門林師妹面帶怒色,高師兄便道:“是我師弟失言,女俠莫怪。” 丁師弟哼地一聲,将視線撇了開去。紫袖心中暗道:“聽說仙草湖靈芝寨的人大多擅毒,向來與中原門派往來不多,為何又與喬木莊扯上了幹系?”

正想時,只聽那林師妹道:“既是這樣,那傘倒要不得了。師弟,咱們走罷,天下之大,哪裏還買不到一把傘。”說罷扯着師弟便要走。

那光頭漢子卻道:“三位留步,景行門的東西,我喬木莊也不稀罕。”将手一晃,傘便張了開來,那人松開傘柄,卻伸手在邊緣一撥,一柄雨傘頓時團團打轉,猶如陀螺般嗡嗡作響,他擡手一揮,雨傘打橫飛出,向景行門數人襲去。旁觀衆人見了這般聲勢,都轟然叫好。紫袖心道:喬木莊方莊主的絕技“摧枯手”!看這大漢孔武有力,手上功夫卻甚是精細。

傘面飛速打轉,猶如利刃削向林師妹,她面色微變,擡手欲接,衣袖卻嗤嗤作響,已被劃破;衆人驚呼聲中,那高師兄搶上一步,看準來勢,一掌擊在傘柄之上,那傘又合了起來,他朗聲道:“兄臺客氣了,敝派不缺好的,留着自用罷。”再一撥一拍,雨傘調轉方向,長矛般又射回喬木莊二人處。紫袖看他手法,暗自贊嘆:“流泉山景行門的分水心經名不虛傳,這人功夫似是要勝那光頭一籌。”

雨傘呼呼飛過,卻不是沖那光頭大漢去,而是直奔另一人面門——那人想必功力低些,眼見有些慌張,惶然欲躲。大漢疾疾伸手一擋,裸露在外的手臂繃起一條條油亮肌肉,擊在傘身正中,雨傘卻沒有再飛回景行門處,只如喝醉一般,向斜刺裏飛出。大漢眼神陰郁,盯着那高師兄,沉默不語。紫袖卻看得心焦道:“壞了!這人沒接住,傘飛到綠眼睛姑娘那裏了。”

雨傘挾着勁風,眨眼便飛到靈芝寨兩個女郎身前。那嬌滴滴的卷發姑娘神色不變,只道:“這樣大力氣,可別打壞了東西。”說罷也不伸手接,提起長裙,飛身而起,身法如紫燕投林,一只套着彩色繡鞋的腳正正踢在傘柄上,那傘竟然慢了下來,被她腳尖一勾,卻又朝景行門三人緩緩飛去,十分詭異。這女郎盈盈落地,裙裾如同彩蝶,圍觀衆人見她姿勢好看,叫好聲更加響亮,她卻說道:“既然不關我事,恕不奉陪了。”說罷牽着身邊另一個女子,越過人群,竟率先揚長而去。

景行門丁師弟伸手便要去抓雨傘,高師兄一把拉住道:“妖女碰過的東西碰不得!”說罷也提起足尖将傘一撥,那雨傘失了準頭,直向人叢中飛來。衆人方才見了幾人身手,知道雨傘此時已是兵器,都怕打傷自己,紛紛推擠閃躲。眼看有個老婦走得慢些,便要被擊中了,紫袖飛身蹿了過去,将雨傘一把抄過,不想那傘帶着數人此前的勁力未消,竟然打滑,帶得他向前走了幾步。紫袖忙運勁相抗,才将雨傘拿穩,對那幾人的功夫,自然又欽佩了一分。

待他回頭再去看時,喬木莊和景行門的人已走得不辨蹤影,看熱鬧的路人也紛紛散去,紫袖手裏拿着一把傘,也不知給誰。東張西望着,身邊老婦卻笑道:“拿着罷,這兩天時陰時晴的,他們鬧這一場,你倒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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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袖哭笑不得,看天色還早,肚中卻已饑餓,便攜了傘,自去鋪子裏吃過飯,又徑直向西,朝大般若寺去。

大般若寺坐落在城外淨山的山腰,可算是大乾的護國大寺。紫袖早聞其名,只是從未來過。淨山連綿巍峨,山路上游人香客不斷,也有叫賣香花鮮果的山民。紫袖被沿路的熱鬧感染,也神采奕奕,腳步輕捷。

走到半路,人倒是少了,紫袖正欣賞清幽景色,卻聽見吵嚷“拿錢”之類的話。他回頭一瞧,不遠處有個算命攤兒——說是攤兒,也僅是堆了幾塊山石,插着一面破旗,有個老頭兒雞皮鶴發,大袖飄飄,只不曾坐在後頭,卻正同人撕扯。那香客模樣的人怒道:“還我兩個錢來!”老頭兒眼觀鼻,鼻觀心,穩當當地說:“老道士沒接大爺的錢,是落到山下去了。”紫袖眯起眼細看,見他身上髒兮兮的竟然果真是件道袍,倒比方才的乞丐還腌臜兩分。

只見那香客扯着老道便朝山邊走,口中道:“你給我空口白牙瞎說,找回來!找回來我就不管你要!”紫袖看那老道,連道袍的一半都填不滿,怕他當真被推下山去,不死也要跌斷一半骨頭,忙上前去拉住道:“大哥息怒,你失落的兩個錢在這裏,被我撿到了。”說罷攤開手掌,正放着兩枚銅錢。那香客二話不說一把抄起來,再瞪老道一眼,便不回頭地下山去。

紫袖看他走了,又去扶老道:“道長可還好麽?”此時鼻端才嗅到極濃的一股酒氣,不知這老頭兒喝了多少。老道半眯着眼睛将抹布般的道袍扯平些,回到攤子後頭道:“小哥心善,只是沒做過的事,不需認。”紫袖聽着他這句輕飄飄的話,不禁笑道:“道長好膽色,難怪在寺院外頭擺攤。”

老道呵呵笑道:“道士不能在寺外頭擺攤麽?不起分別心,永離一切相。為心而來,為心而去,又有甚麽不同?小哥還糊塗着吶。”紫袖頓覺自己淺薄,正要臉紅,那老道卻說:“不如在老朽這裏算上一算,早些開悟大道,富貴亨通,美女如雲,武運昌隆……”

紫袖吓了一跳,腳底抹油要走,老道卻一把拉住說:“別走!你幫了我,不論大小,總得還你這個人情,了此因果。”紫袖無奈道:“路見不平,自當相助,我的命真沒甚麽好算……道長不必在意。”

老道将臉一沉道:“不成,你問兩個錢的話來,我給你解答就是。問不出不許走。”紫袖一聽,頓時愁眉苦臉道:“甚麽話值兩個錢?” 不欲再跟這醉漢夾纏不清,只想速速脫身,便在那裏掙脫。老道一條髒乎乎的袖子只按着他不松手。正着急,身邊游客說笑着上山,一人操着外地口音道:“這大般若寺為甚麽改名?”另一人看似為他解答,說的卻是更難懂的方言。

紫袖如聽天書,卻連忙撿個現成的,朝老道一笑:“道長可知這大般若寺為甚麽改名?”

老道一愣,又道:“這有甚麽好問?你當真不會省錢。”随即搖頭晃腦講道,“這寺廟原名海莊寺,建了已有幾朝幾代,只不像如今規模宏大。只因多年前曾有高僧悟道圓寂,天降祥瑞,紫雲西來,香風十日不散。衆僧人收拾高僧遺物時,有鮮花紛紛墜入禪房小窗,落于桌上,方見經卷井然,為高僧手抄的六百卷《大般若經》。彼時皇帝感佩贊嘆,遂命人打造黃金封皮,令将此經與高僧舍利一并妥善藏于寺中,并将寺名也改稱大般若寺——般若即智慧,自然是取大智慧力護國之意。此後香火鼎盛,直到當下。”

紫袖并不知曉這些緣由,此刻倒覺得兩個錢花得值,邊聽邊點頭,感慨地道:“多虧道長釋疑,果然是大功德一件。”說罷後退兩步,行了一禮。

老道還禮時忽然道:“小哥這把劍瞧着甚是古雅,可否借老朽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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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分別心,永離一切相”:出自《華嚴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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