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烏飛兔走(6)
第50章 第六章 烏飛兔走(6)
紫袖腳下不停,徑直東行回了王府。六王爺進宮還不曾回來,府中靜悄悄地。他擦洗幹淨,換了衣裳,眼見無事,便去了無盡藏閣,跑到最高層,找了一本佛門功夫的冊子,坐在窗前翻看。看了幾眼,又想起大般若寺來。今日一游,遇到了許多事。
雨下得更加大了,紫袖身上的舊傷隐隐有些痛癢,他望向窗外。王府豪奢,書閣窗上鑲的都是上好的玻璃,外頭瞧得清清楚楚,天地間一片白茫茫。也不知那躲雨的文士,究竟及時赴約了不曾。他正将視線轉回屋裏時,卻忽然瞟見甚麽在動,急忙再看,遠處正有人經過廊下,白布包頭,竟是朱印——走得依然不緊不慢的,懷裏卻還橫抱着一個人。
紫袖頓時大為納悶,他從未見朱印這樣抱過誰,細瞧時,只是離書閣太遠,那人身上蓋着朱印的一件白袍,面孔藏在他的懷裏,只看不清;唯獨雙腳搭在他臂彎之外一蕩一蕩,卻套着淺黃色的緞鞋。紫袖心中大震:那雙鞋,這滿府上下除了六王爺,誰還穿得?
他……他這是怎麽了?不是打扮整齊進宮去了麽?這是回來了?
雖相隔甚遠,又有高樹大雨遮擋,紫袖也不敢明目張膽偷看太久,怕被朱印發現,便将視線低下。心裏越想越是不對勁,那并非承安殿的方向,又去哪裏?他再次扒着玻璃望去,朱印已走到盡頭,進了一處門裏,衣袍拂過,門扉在他身後悄然關閉。紫袖不由得呆住了,那裏是……
那裏明明是地牢。雖沒甚麽用,進侍衛司認路的時候,柯小寶指給他看過。
他頭腦裏已裝得太滿,想了半晌都不得要領,再也想不動了。
次日去浴池泡澡時,朱印正從池中出來。紫袖一眼瞥見他手腕足踝,都帶着青紫的淤血痕跡,有幾處結了痂。那皮色淡白,更顯得淤痕深重。他大驚失色,忙道:“印哥,你的手……”朱印看也不看,淡淡地說:“鐵铐勒的。”
紫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的功力,竟會被人铐起來?沖口便道:“誰敢鎖你?”忽地想起雨中那一幕,也不敢直說,便問:“是……是王爺弄的?”
朱印道:“是我自己。”
紫袖依然不知就裏,卻直覺不能再問,便說:“上些藥麽?”朱印微笑道:“不必。”邊系衣帶又說,“去過大般若寺了?”
紫袖泡進池子,攤開手足道:“是啊。我看城裏有不少幫派的人,寺中也有,卻都沒掀起甚麽風浪。此前說魔教有動靜,想必又是假消息——我在池縣見過,事甩在魔教頭上,最後卻是普通人作惡。”朱印道:“你要怎麽做?”紫袖道:“我看倒不忙。各派之間許是也有裂痕,若因此互相猜忌,貿然行事,反倒被鑽了空子。再說,如果魔教當真動了手,淩雲山絕不會置身事外,可我卻沒遇見師門的人。眼看就是我師父周年忌日,我正好回山去瞧瞧。”
朱印穿好衣裳,并未離去,坐在門口的椅子裏,靜靜聽他說完,方道:“你留意就好。”紫袖說過正事又嘆道:“我還在寺裏差一點魔怔,幸虧有位大師喚醒了我……我出外闖蕩太晚,大門派的弟子原來都是早早歷練——到我這麽大,身手應當比我強得多了。不比不知道,只恨自己太沒用。”
朱印忽然說:“這不能比。你師父并不曾教你甚麽上乘功夫。”
紫袖想起在五龍觀聽過的江湖位次,便道:“我知道,淩雲山的武學,在江湖上排不到最上等。”朱印卻說:“你所學的功夫,在淩雲山也都只是平平。你的內功,劍法,都沒有特別之處。內功尚淺,也是你師父不曾同你多講進境之法,全靠勤練;劍招更是比淩雲劍還要再低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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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袖聽得呆了,結巴道:“那……那是因為我笨罷,師父才不傳我甚麽高深武學,我學不會的。”朱印道:“你練三毒心法,或者同我過招時,學起來比在山上難麽?”
紫袖聽了這話,滿面震驚之色,越想越是心慌,他茫然道:“為甚麽……為甚麽師父不教我……他明明嫌我不思進取,還常常罰我。不對,即便當真只教我普通招式,都是因為我驽鈍又不努力,軟弱又情緒多變,不專心練武,因此才……才學不來更難的……”他向來對這些堅信不疑,此刻卻不知為甚麽,越說聲音越低。
朱印便道:“這些都不要緊,要練武,便須撇下這些包袱。帶着畏懼之心,是走不遠的。從前不如人,不見得是你當真不如人。”紫袖茫然點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低語道:“我會向前趕的,因為還有許多事要做。”
朱印沉吟片刻又問:“紫袖,你練武是為了甚麽?”
紫袖一愣,去看他的面孔,朱印仍是淡然凝望着他,一雙眼睛又像看着很遠很遠的地方,聲音也很輕:“是因為身為淩雲山弟子,還是因為你師父,因為要報仇?”紫袖遲疑道:“我沒想過。為甚麽練武……從前是人在淩雲山,便以為練武是天經地義的;如今練武,是因為……”他的眼神凝在了一處,逐漸堅決起來,“因為這是我和我師父,唯一能有關聯的事了。”
溫泉池升騰着熱氣,朱印站起身來,朝外走去。紫袖聽見他的聲音飄進來道:“練下去罷。不要停止。待你做完了想做的事,也不要停下。”
過不幾日,已近八月,紫袖便禀明六王爺,準備回池縣去。六王爺一個字也不曾多問,朱印卻送了盤纏來,又說:“替王爺上一炷香罷。”
紫袖輕身上路,也不騎馬,運起輕功,內息源源流轉,腳下生風,比從前快了不少。他心裏清楚,朱印指點有方,自己又肯苦練,此刻才有這般進益。如今雖功力未深,想起當初散功的悲酸,只如一夢,也不禁欣慰。望着沿路莽莽群山,層林漸染,不見蕭索之意,唯覺豪情陡生,于是放聲長嘯,一路向南而去。
快到池縣時,他便在城外歇宿,次日趕個大早進了城。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歸心似箭,終于一步踏進果子胡同的小院。
院中小竹幾上擺好了蒸餃和小菜,杜瑤山端着冒熱氣的粥碗,正要往一旁擱。一眼看見他滿臉帶笑地站在那裏,“咣”地一聲,碗底便砸上了竹幾。杜瑤山一邊甩着手,一邊朝卧房叫道:“西樓……西樓!快來!”
費西樓走到門口,看見院裏來了人,待看清紫袖的臉,“啊”地一聲飛撲過來。紫袖迎上去抱他,卻被他死死攥住了手臂,西樓竟揮起拳來,對準他的臉,眼看便要打下。杜瑤山站在一旁,想拉又縮回手。紫袖閉了眼要受這一擊,等了一刻,只遲遲不曾打來。
他睜開眼睛,師兄高高舉起的手,終究緩緩落在了他的手掌上。西樓輕聲問:“才一兩個月,你怎麽瘦了這許多?你到底去哪兒了?”
紫袖将他緊緊抱着,笑道:“大師兄也瘦了,瑤山哥做飯不好吃嗎?”西樓把臉埋在他肩上,抽着鼻子道:“難吃得很,我怎麽教都教不會。”紫袖在師兄的耳邊認認真真地說:“對不住,讓你擔心了。”又擡起頭來沖着杜瑤山一笑。
杜瑤山便道:“吃飯沒有?趁熱罷。”轉身又去盛粥。
費西樓将他向桌邊扯,又通紅着雙眼,将他從上到下一寸一寸地瞧。紫袖寫來的信裏,只說自己沒追到人,又得舊友相助,待事情查清便即歸家。信中還寫了二人之間的暗號,西樓看過,倒是不懷疑真假,起初是松了心,只是始終不見人影,難免日夜焦急。當下便要從頭至尾細細拷問,紫袖只說自己遇上朱印,同去了王府。西樓和杜瑤山聽說他竟然在興王府中做了侍衛,都驚喜交加,西樓嘆道:“陳淡雲竟然是當朝興王,在咱們山上那樣委屈小意,這人當真特別。”杜瑤山道:“既在王府,那委實不能在信中細講,在這裏也別混說。”
杜瑤山自去縣衙,師兄弟又計議回山一事。西樓問起紫袖何時回京,紫袖老實回道:“沒旁的事就回去了,我在王府只管魔教的消息。最近不少門派的人去了京裏,這次回山……”西樓點頭道:“我也聽說了。咱們祭掃完畢,我同你一起回來。”
紫袖驚訝道:“你不打算留在山上?”西樓便道:“我已答應了瑤山,在縣衙做個教頭,帶着差役們練練功夫。”又笑道,“池縣南來北往的人多,在這裏比山上合算——有人來,有消息,接應都方便。”
紫袖同朱印商議時,也都認為池縣留個人通消息最好不過。他本來打算叫杜瑤山多跟自己聯絡,一聽師兄這樣說,知道他比自己敏銳十倍,願意留下,倒省了許多事。二人當即收拾一番,騎馬馳往淩雲山。
天暖宜行,這一來一回快得很。下山近一年,紫袖再次踏上山中土地,恍如隔世。他在展畫屏的墳前跪了許久許久,那墓碑依然整潔,面對着秀麗的山景。陸笑塵和何少昆極力挽留,叫他們過了中秋再走,師兄弟還是趕在八月十五前,回到了果子胡同。
紫袖去五龍觀與衆人告別,吳錦一聽說他要進京去投奔朋友,倒是極力贊成,按住灌了幾杯酒。吳錦三靠在椅中懶懶笑道:“見世面去了,可別忘了三哥的栽培啊。”
終于脫身出來,白霜緊緊跟着他,沿僻靜小路一直走着。紫袖看天色不早,便停下了腳步。
他尚未開口,白霜先道:“紫袖哥,你知道我這些年,什麽時候最快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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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來啊,把我祖傳的雞毛撣子請出來。
杜瑤山:敢說我做飯不好吃,給我狠狠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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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