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今是昨非(2)
第64章 第八章 今是昨非(2)
紫袖聽他說得這樣客氣,心知必然再也不能推辭,忙道:“蒙陛下青眼,必将結草銜環,死而後已。”長泰帝便點點頭,面現滿意之色。六王爺忽然笑道:“他常來這裏,”又對着那張條幅一指,“還曾說過聖上題寫的這幅字,挂在這裏再合适不過。”
紫袖何曾說過這樣的話?頓時頭殼“轟”一聲大了起來,心道不好。長泰帝果然頗為意外地看着他,揚起眉毛道:“哦?你倒說說,這字為甚麽合适?”
紫袖便道:“草民從小不學無術,如今十分後悔。見這裏幽靜,書又多,便常來瞧瞧,也只是囫囵吞棗,并不能都懂。”此時雖頭痛這種考校,也不得不硬着頭皮道,“陛下題寫‘觀無盡相’,相是虛的,《金剛經》有雲:‘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草民自然不懂如何才能‘離一切諸相’,卻知道每次進閣來,都比上一次多觀了些世相;每次出這裏去,便又多學到一點東西——就像點起一盞小燈,這燈火攢得多了,即如陛下所題‘燃百千燈’。《破相論》說‘是故一切求解脫者,以身為燈臺,心為燈炷,增諸戒行,以為添油;智慧明達,喻如燈火’。草民識海昏暗,被這燈光照見無明,便覺路上不那麽黑。”忽然醒悟過來,又道,“草民也念經了,陛下莫怪。”
長泰帝對六王爺道:“你這個小侍衛,人倒不錯。金錯春他們湊起來,才能刮得出這幾句話。”又朝紫袖笑道:“雖粗淺,卻是你自行悟出的道理,也很好。文武雙全,智勇足備,乃見大将之風。你還年輕,要學的還多。”頓了頓又說,“既答應了替我做事,也不必再稱草民了。”紫袖愣了一愣,便道:“屬下遵旨。”
長泰帝便向旁邊架上去翻書,紫袖見他忽然不說話了,正納悶時,六王爺從旁開口道:“禦駕今日來此,是因為大般若寺中的《十賢圖》不見了。”
《十賢圖》?紫袖自然記得那畫,在寺裏還聽人講解了一番。聽說丢了,先是愕然,随即明白過來,長泰帝說的有事要去做,許是要自己打探這幅畫的消息,便問:“那是各處都知道了?”六王爺道:“不曾。畢竟是宮裏拿過去的東西,心明方丈從僧衆處得知此畫丢失,便将觀音殿大門緊閉,當即着人禀報。”
書閣中沉寂一時,長泰帝理了理衣衫,便朝外走去,紫袖剛要跪拜,卻被他拉着道:“免了。”六王爺便跟在自己皇兄身後,一路送了出去。
紫袖滿腹疑問,直奔承安殿,一直等到六王爺回來,才上前問道:“為甚麽故意引我去無盡藏閣?”六王爺不答話,徑直朝裏走。紫袖待四下無人,又道:“為甚麽要讓我見皇帝?”六王爺端起茶來喝着,不緊不慢道:“我皇兄能看得上你,你還不滿意?”紫袖只覺自己被他算計,有些生氣地說:“我給你查魔教還不夠,又哪裏有本事對付皇帝?”轉念一想,更加憤憤,“履歷甚麽的,皇帝早也知道了罷?”
六王爺撂下茶碗,沉着臉道:“我救了你的命,我要你做甚麽,你就得做。”朝他腦門狠狠一彈,又低聲道,“魔教鬧出來的動靜太大,你也知道。朝廷畢竟聽得見,從淩雲山鬧過之後,這事便交由我來盯着,如今展畫屏又蹦出來,一定是魔教自行放出的風聲。宮裏那些人我不熟,朱印又不能常在外頭,我讓你出份力,你還委屈了?”提到展畫屏,紫袖頭腦裏一根弦登時繃了起來,忙問道:“皇帝知道我師父?”
六王爺道:“這就急眼了不是?誰剛才不要做的?”紫袖皺起臉道:“我做,我做。你先回答我。”六王爺看他服軟,卻笑道:“我皇兄自然不知道展畫屏。不放心歸不放心,一國之君卻也不會親自過問江湖事。再說到現在,不就是幾個幫派死了些人,哪年又沒有了?你先去找畫是正經,別給我丢了面子。”
紫袖想着他方才的話,仿佛串起來了甚麽,問道:“《十賢圖》丢了,你懷疑是魔教幹的,才叫我去找,是不是?”又低聲嘀咕,“自淩雲山之後,先是喬木莊,現在又對大般若寺下手了麽?”六王爺乍然沖他溫柔笑道:“我叫別人去,你放心麽?”
紫袖啞口無言,只得回去。一面因為拿不準展畫屏究竟要做甚麽而擔憂,一面躊躇着同長泰帝見面的事。權衡來去,他隐約覺得,或許接近皇帝,甚至能進宮做侍衛,也是件好事——按如今展畫屏的瘋勁,萬一真有一天,竟鬧到國君也不得不過問的時候,自己至少能早些知道內情。大師兄的話不知不覺又回響在耳邊:“這樣大的事,我須得說了算,豈能由旁人決定?”當下便也堅定起來。
他回猗蘭居稍作拾掇,也沒甚麽可收,便去找朱印泡澡。朱印對于他進入魔教的事絕口不提,只問些路上的見聞。紫袖絮叨半天,還是說回了展畫屏。他皺着眉頭,十分困惑地說:“王爺說的自有道理,我只不明白,我師父為甚麽要自曝身份,讓全天下都罵他忘恩負義,欺師滅祖。他若是另有打算,繼續暗中去做不是更好麽?”
朱印卻輕描淡寫地道:“他被你找到,自然不屑再隐藏。他是甚麽身份,怎會要你替他保守秘密?”紫袖這才回過味來,思索良久,不得不承認朱印這話說得極是,道:“他竟如此傲慢,一絲兒都不肯承旁人的情。從前在山上,當真沒看出來。”
朱印道:“你太小看了展畫屏。一個劍宗掌門,哪裏能顯出他的本事。”又朝紫袖道,“你從前不懂功夫,現在懂了一些,多看看你師父是怎麽打的。”紫袖苦笑道:“我也只有看的份兒,還看不清。”朱印詭秘一笑:“拳不離手。你去親自跟他打,許多關竅就清楚了。”
紫袖很快便動身,先去了大般若寺一趟,果見觀音殿外頭搭着架子,還拴着一段黃綢。他上前一問,工匠說皇帝潛心禮敬,着人前來修繕大殿,叫他待修好了再來。紫袖心道:出家人不打诳語,皇帝倒還仗義,親自出面攔人來了。他看着大般若寺的恢弘氣象,心中輕嘆,當下又朝赤土州去。
到得州內,興許是近來魔教傳聞更多了,此前的緊張感倒大減,沿途熱鬧了些。紫袖暗自想着:衆人想必再也料不到,魔教大本營離自己并不遙遠。
眼看天色近午,他也尋了一所小店鋪吃飯。吃到一半,只聽跑堂的小二喝罵道:“沒多的!走!走!”他回頭看看,像是個乞丐被趕了出去。又回頭吃了一陣,靠近後門邊的一桌客人便結賬離去。紫袖餘光瞥見棉布門簾忽然動了,定睛一看,簾子後頭像是站着個蓬頭垢面的人,正朝桌上一個竹籮伸手。
籮筐裏剩着兩個包子,紫袖正覺好笑,小二已趕過去“啪”地一巴掌打在那只手上,那手縮了回去,包子上卻清清楚楚按出一個髒手印。小二掀開門簾一把将人扯住,斥道:“哪裏來的叫花子!趕也不聽,還偷上瘾了!”
那人個頭倒是不低,反駁道:“這是人家剩下不要的,怎麽能叫偷?明明付了錢的,我為甚麽不能拿?”紫袖聽着是個少年口音,似是有些耳熟,言語間也不像是乞丐。正在琢磨,那小二又道:“你還強詞奪理了?客人不拿,也不能給你!”少年哼道:“你這店想是不地道了,客人沒吃完的,撿着好的收回去,必是下回旁人點了,你再端上來。”小二道:“你活膩了不是?滿口胡吣的甚麽?”少年冷笑道:“我打二十個包子的賭,你這裏賣出去的吃食,少說也有半數都是旁人這般吃剩的罷!”紫袖聽了這句,忽然“唔”了一聲。
周圍早有幾個客人噼裏啪啦扔下了筷子,有的便罵起來。小二急得擡手就要去打那少年,那少年視而不見,右手微微一動,向懷中探去,左手只是去抓包子。
眼見小二要打在少年頭上,紫袖已站在他身邊,将他手臂拉住,勸道:“小哥莫急,他是真餓了。再拿些吃的來,算在我賬上。”小二打量他幾眼,見他不是說笑,這才向周圍客人作揖道歉,又自去吩咐吃食。
那少年收回了右手,抓起包子來便往嘴裏塞,打量着紫袖,大大咧咧點了個頭,跟着他回到桌邊坐了,嘴裏鼓鼓囊囊地咕哝道:“咱們萍水相逢,恩公真是俠義為懷。恩公怎麽稱呼?”又補上一句道,“回頭這頓飯,我多多地請回你。”
紫袖笑道:“不要緊,是我該請你。也不算萍水相逢罷,丁師弟。”那少年惶然擡頭,問道:“你怎麽認得我?”
紫袖道:“自然是見過你。我姓殷,當初還生受了你一把傘。你師兄師姐呢?”少年滿臉茫然,問道:“甚麽傘?我跟姓殷的人打過賭麽?怎麽連個影子都不記得。”
紫袖笑道:“當初在京城,你們幾個同喬木莊和靈芝寨的人在一處,扔來扔去的不就是你那把傘?”原來這少年,正是當初京城鬥傘時,景行門的丁師弟。少年略一回顧,恍然笑道:“還真是,原來殷大哥當時在旁邊。”紫袖道:“不錯。那把傘,你們誰都不要,最後倒便宜了我。”
小二拿來湯飯,丁師弟見有了熱飯,便不再拿剩下那個包子。紫袖拈起包子來,一點一點揪掉上頭的黑手印,正準備往嘴裏送,卻被他劈手奪走了。丁師弟邊咀嚼邊道:“要是不看臉,你可像是上了年紀的。”以猛虎下山之勢吃了一陣,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哎呀,小爺真是福星,走到這一步,竟然有好漢來請我吃飯。”又親熱地拍拍紫袖手背說:“你放心,我叫丁曦,你在這裏救我,你這輩子的傘,我都包了!”
紫袖看他吃得斯文多了,便問:“你好好的景行門弟子,如何落到這般境地?師門出了什麽事麽?”丁曦頓時閉眼撇嘴地道:“晦氣!都怪魔教!”
紫袖心裏一緊,忙問:“魔教上流泉山去了?連景行門也……?”
丁曦擺出一副老江湖的派頭道:“不是說從前淩雲派的展掌門入魔了麽?江湖上許多幫派不是怕魔教坐大麽?這會子不是都要合起來讨伐麽?就這麽點子事兒。”
紫袖聽得雲裏霧裏,追着問道:“你跟着去同魔教動手了?”丁曦噗地吐出一塊雞骨頭,搖頭道:“哪兒啊,我們山上暗地裏開了盤口,我下了魔教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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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緣故,總有點兒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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