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舊夢

4、舊夢

第二天早上,她被一個電話吵醒,看到陌生號碼時,她下意識捂着手機探頭去隔壁看了一眼。裏頭已經沒有了人,大概是去公司了。

他作息規律的像是暮年之人。偶爾她偷偷摸摸熬夜到早上六點打着哈欠出去喝水,會撞見他早起在自己房裏提筆練字,或者是對着窗影在描蘇繡的線稿。

做旗袍的人總是對傳統文化感興趣。他又是極有耐心的人,穿針比女人都仔細。

“你好。”倪穗小心翼翼問候。

“倪穗。”手機那頭傳來一個男聲,“我是裴鑫。”

她後背僵直,放在床單上的手下意識把床單一角揉成皺巴巴的一團,心裏某一處地方莫名其妙疼得厲害。

這麽多年,都快忘記了她自己以前的生活是什麽樣的了。

“你把我們初中班級群退了,今天晚上大家聚會,都聯系不上你。”對方語氣帶着少年氣的清冽笑意,“幸好我翻了同學錄看到了你留的電話。”

倪穗怔了好久:“你真的是裴鑫?”

手機那頭的人笑道:“對。”

其實怎麽會不記得他的聲音。

在那個年紀的裏,他确實稱得上閃耀的天之驕子,永遠的年級前三,各種國際競賽得獎。江書月也跟全校很多女生一樣暗戀過他,又很幸運地跟他坐前後桌。可惜那個時候的她算不上什麽讀書的好學生,也顯得她的感情格外容易被班上女生排擠。

誰還沒有期待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校園戀愛了。

事情的爆發在于全班三分之二都沒有交數學作業,而學習委員周彤只記了她一個人的名字給數學老師之後,她把人家攔在走廊上罵哭,從此過上了被以周彤為首的女生小群體冷暴力的校園生活。

那幾年江暗年特別忙,沒功夫管她,她的性格也不可能跑到對方那裏去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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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應該都知道蘇城小江爺收留的那個旗袍美人,卻不知道就是當年學校那個倔犟的倪穗。

他後來幾年确實把她捏造得完美,幾乎看不出從前那個倔骨頭的影子。

下樓跟傭人說了不用給自己準備晚飯,就開始收拾收拾自己。

此刻她穿着一身孔雀藍的旗袍,微交疊着雙腿坐在床邊通過裴鑫的好友申請,日光透過窗戶枝隙落在她纖細雪白的腿上。點開他的朋友圈,映入眼簾的是清北大學錄取通知書,還有一張高考完和女朋友一起爬山的照片,大概是高中同班同學,畢業以後告白的。

她倒吸一口涼氣,知道他初中成績好,沒想到他高考這麽好。

其他的倒沒有太多想法。她不是一個念舊的人,對于多年前的事情,不至于釋懷不了。

吃了午飯,練完琴再練了書法,洗了個澡磨蹭磨蹭的,就差不多下午了。倪穗這才打開大門,夏日黃昏五點的空氣還是炙熱的,夕陽燦爛得看不清路。

她極少出門,不知道會有晚高峰,到市中心原本十分鐘的路程,硬是堵到了六點十五分才到,遲到了整整十五分鐘。

這是一個消費水平并不低的地方,聽說是周彤定的,她跟酒店老板的女兒是好朋友。

孔雀藍旗袍,戴着綠松石長耳環的清冷美人出現在宴館大廳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走了一遍,随後,有服務員過來問她要去哪。

“來參加初中同學聚會。”她禮貌道謝服務員的帶領,走到了一扇大門前。

敲了兩下門,裏頭沉默了半分鐘,最終有個女聲帶着笑意說了句進來吧。

倪穗推開門,桌子正上方的水晶吊燈璀璨的光照耀着她的眼睛,緩了好久視線,才看清裏頭是三張大圓桌,每桌大概十多個人。

真是尴尬,她想。她跟初中同學誰都不熟,坐誰旁邊才好。

“你是來送酒的嗎。”一個男生站起來問她。

她一臉疑惑,知道滿屋人沒一人看出來她是誰,只好不輕不重的自我介紹:“我是倪穗。”

整間屋子陷入一片安靜,她看出每個人臉上的不可置信,只好故作随意地跟近處的幾個同學打招呼,以示自己不是冒名頂替。

“你變化好大。”一個女生讪讪笑道。

“沒有。”她客套了幾句,最終發現全場只有裴鑫旁邊有個空位。

他永遠會是她第一眼認出的人。當初那麽喜歡的男孩子,就像盛夏驕陽一般的存在。

倪穗拎着包落落大方走過去坐下,腳上鈴铛叮當作響,轉頭跟他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高考完的女孩子正是最愛學如何打扮變漂亮的時候,來參加初中同學聚會,個個都是濃妝豔抹的,可她一來,就都被無聲壓到哪都不知道了。

好像詩人在寫江南的古詩裏描寫的那些美人,都有了樣子。橋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當應如此。

“穗穗,你這件旗袍在哪買的呀,能給我發個鏈接嗎。”周彤站起來夾菜,裝作不經意的一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小心思缜密,等待着倪穗給她發來一個某便宜軟件的鏈接,然後假裝驚呼。

“旗袍嗎,我這件應該市面上沒有吧。”倪穗擱下筷子,淡淡說道,“是我哥自己裁的。”

她說得是真話,江暗年鮮少過問自己公司的品牌設計,倒是給她親手裁了不少旗袍。

果不其然,周彤想着的是那種自己去裁縫店買布料在家裏裁衣服的場景,作為行外人又不知道那旗袍昂貴的面料,臉上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

席間,少不了最關心還是大家都被哪裏錄取了。所有人挨個站起來說,考得不理想的就只說自己去的城市,到裴鑫這裏,自然少不了一片驚呼,一群剛高考完的人吵着學大人的樣子開了幾瓶酒,舉杯敬酒。

她是真的為他感到高興,不自覺就喝多了一些。

“我報了京州傳媒大學。”輪到倪穗,她連忙站起來說道。

“我也報了京州,等下留個聯系方式吧,以後在京州還能一起出來聚聚。”一個男生忙不疊舉起酒杯,引得其他人也紛紛說着站起來。

“你哪報京州了,你報的不是上海嗎。”一個人對着自己站起來的鄰座驚訝問道,他天生嗓門大,讓全場都靜止了幾秒鐘。

“操,美女微信誰不想加嗎。”被揭穿的男生氣急敗壞踢了他凳子一腳。

倪穗無知無覺,跟他們每個人都喝了一杯,察覺到臉紅得特別快,應該是酒的度數高。她趁人不注意拿過酒瓶,想看清楚上面的字,才發現跟螞蟻一樣在她視線裏亂爬。

喉嚨裏酒精帶來的眩暈快感,和聯想到昨夜被罰的不服,讓她不管不顧又多喝了幾杯。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在感覺要醉倒之前,為了保住自己最後的顏面,趕緊快步走出去。

通向洗手間的走廊鋪着厚厚的地毯,空氣中彌漫着高級酒店的香水味,她走到無人的走廊上,全身戒備才放松了,一下子整個人跌倒在地毯上。

那酒的後勁實在太大,整個頭都好像被人狠狠砍了幾刀一樣,痛得厲害。

有人朝她伸出一只手,倪穗看也不看,就用力一借力,終于站起來。

“怎麽喝這麽多。”裴鑫被她身上的酒氣給吓到。

其實并不是她喝得多,她只是酒量又不好又愛喝。

倪穗迷迷糊糊發出一個尾音,甩甩頭,依稀認出是裴鑫,忙不疊地問候:“恭喜恭喜。”

裴鑫被她逗得又好氣又好笑:“先別忙着恭喜了,你家人聯系電話有沒有,讓他們過來接你。”

倪穗手機裏只有江暗年的電話,她是真的意識混亂了,把江暗年備注當成了她從前那位出車禍死的親哥哥倪俊,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拍胸脯:“我現在就打。”

她契而不舍打了五六個電話,終于在第七次撥號後接通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對方冷冷開口“有事明天再找我”就毫不留情挂斷了。

倪穗愣在原地,眼睛紅紅的:“他怎麽,怎麽能挂斷我電話。”

裴鑫也懵了,對面男人的聲音冷漠又疏離,伸手想拍拍她的肩安慰她:“你是不是打錯了。”

“怎麽可能。”倪穗高舉着手機,努力看清上面的字,顫抖着手又按了出去。

手機還沒響幾聲,就被對方毫不留情秒挂斷了。

裴鑫站在一旁覺察到尴尬,擔心她難過,正想安慰,卻看見倪穗氣得臉都紅了,一次又一次撥通那個電話,甚至開始了短信轟炸,打字發送速度快到裴鑫根本看不清她發了什麽。

廁所裏兩個女孩正在補妝。周彤抹着口紅,裝作不經意地問身邊那個正參加着酒店裏另外一場宴席的女孩:“琪琪,我聽說每家酒店多多少少都有幾間房的客人找小姐,你家酒店也有嗎。”

沈琪噴着香水,漫不經心回答:“越有錢玩得越花。不瞞你說,就頂樓那間最貴的VIP套房,五個客人裏有三個找小姐的。”

“啊,我還以為有錢人都很體面呢。”周彤驚訝。

“你看的當然是體面的,關起門來,多得是你看不到的。”沈琪一笑。

周彤若有所思點點頭,跟她說了下次一起出來玩,就走出去了。

“哎呀,穗穗你怎麽醉成這樣了。”幾分鐘後,周彤大呼小叫出現在走廊盡頭,“看着點路吧,來,我送你去外面打車回家。”

“你一個人帶着她能行嗎。”裴鑫幫着一起扶着倪穗往外頭走。

“穗穗這麽輕,我哪裏扶不動了,老師剛剛還在說想單獨和你合影,貼到他現在帶的那個班級裏去呢。”周彤沖他轉頭甜甜一笑,“你先回去合影吧。”

看裴鑫走遠了,周彤冷了臉,帶着倪穗坐電梯時,按了二十八樓。

樓上是酒店房間,二十八樓就是沈琪說得VIP套房。

周彤剛才去前臺,确定這一間房裏登記的是有一名客人的,應該是男人。

到了房門口,她敲了兩下門,并沒有人回應她。

手中多出一張房卡。她趁四下無人,拿着房卡刷了一下,把門拉開一條縫,把倪穗推了進去。

房內是巨大的電子顯示屏,上百來個攝像頭在屏幕中浮現。男人站在一窗夜色前,在開很重要的一場會議,感覺到房中有其他人,鳳眼一寒轉過身。

“你怎麽在這。”上百來個攝像頭畫面裏的人和他都看向門口搖搖晃晃走過來的旗袍少女,他難得情緒這麽隐藏不住,話語裏加重了怒氣沖沖的語氣,“我不是說了讓你明天再找我嗎。”

倪穗看人都有些渙散不清,恍若未聞,對着他明亮傻笑。

笑得他終于察覺到異常,本想側身,看到那一身明藍的人明眸皓齒走過來,一時間忘記了閃躲。

她大着膽子走到他面前,意識颠倒錯亂,用力踮起腳尖。他不肯低一下頭,倪穗踮腳只能夠到他的頸,埋着頭輕輕蹭了蹭他的喉結:“哥哥,頭暈,帶我回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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