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 28、野玫瑰

28、野玫瑰

她坐到了淩晨兩點, 才終于站起來輕輕說道:“走吧。”

兩人默契地都沒有再提電影節閉幕式的事情。

風小了一些,雨下得仍然和黃昏時一樣大,如果今夜江暗年不來,她一定會一個人站在臺階上發呆到天亮。

街上空無一人, 倪穗習慣性問他把車停哪了。

“車?”身旁人投來的目光摻雜了幾分驚訝。

她才想起這裏是寧城, 又是臺風天。末了, 奇怪反問:“那你是怎麽來的。”

他笑而不語, 只是往前走。

十八公裏,他走過來的。

“誰把你送過來的啊。”倪穗沒聽到他回答, 不依不饒舉着傘追上去, 不小心傘一斜,傘上的雨水全部落在他脖頸裏。

他無奈擡手擦了擦, 給她把傘扶正:“撐好, 別又淋感冒了。”

倪穗就是喜歡逗他玩, 假裝聽話扶好傘,故意時不時無辜地湊過去和他說話,繼續把雨水抖落到他身上。

三番五次之後,江暗年也知道她這點小心思, 連人帶傘地把她拉過來警告:“想跟我撐一把?”

她才不要跟他撐一把傘, 悻悻收斂。也不再追問他是怎麽來的,點開手機打車軟件徘徊在雨中, 才發現一個問題,這個點了他們大概誰也回不去了。

不甘心地導航了一下步行回酒店的路程, 吓得她以為導航出問題了。

“江總睡大街喽。”倪穗放下手機, 輕勾嘴角調侃。她睡哪都沒關系, 不睡覺都沒事, 跟組的時候累得幾天幾夜沒睡覺, 連農村的麥場都倒頭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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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幾十分鐘看到一處小小的公交車站,她懶得再走下去了,看到等車的長凳,不拘小節上去就半躺下了。邊躺邊沖站着陰郁看着的人嘟囔:“你有潔癖,我可沒有。”

“我也累。”他站在她面前,收了傘。

倪穗只能往下移了移空出位置,讓他坐下了。

她真的很困,但是一閉眼就難免想到自己那部片子的遺憾。

“染黑了?”江暗年坐在她身旁,勾起她一縷頭發。

“理發店開業搞活動才染的。”倪穗撇嘴,挑釁比劃,“下次我還要染別的色,這裏一簇紫色,那裏一簇粉色......”

“随便你。”他笑了,“難看的反正是你,不是我。”

這句話讓她頓了一下。确實,她已經不再是需要江暗年處處管着的上學的時候了,早就可以幹任何自己想幹的事了。

悶悶掏出手機,想刷着微博随便看着網友評論。

大部分人當然是善意的,也難免有不知誰買的營銷號出來說話陰陽怪氣。

刷到一半,手機就被人收了去。

“躺着玩手機對眼睛不好。”他把玩着她手機上那一只小狗吊墜,語重心長勸說。

說他不管自己,又其實挺愛管的。

倪穗實在是懶得跟他搶手機,才恹恹作罷。半晌,實在睡不着,睜眼不依不饒怼他一句:“江總不玩手機怎麽也近視啊。”

他們倆年少近視原因确實不同。倪穗是高中晚上在被窩裏天天玩手機回消息,開始近視的。江暗年是從精神病醫院出來後,為了準備高考,讀書讀近視的。

她曾經在舊閣樓裏翻出過他一張高中時候的照片,确實驚豔,抱着書站在黃桷樹下,人來人往之間,耀眼如黎明破曉。要是這人不是江暗年,放她高中那一屆,倪穗絕對會想盡辦法給人家追到手了。

“你看得清我嗎。”倪穗一天不在他面前犯賤就難受,趁他不備,翻身摘了他的眼鏡,幸災樂禍看着他。

潮濕昏暗裏,江暗年忽然閉眼俯身,勾唇道:“我不用看見,也很清楚。”

視線黑暗裏漸漸清晰的帶着狡黠的桃花眼,下巴上一點小小的褐痣。

是江南的白茉莉,也是京州的紅玫瑰。

近在咫尺的雨水冷濕的寒氣裏,看着俯身而下忽然靠攏的人,她本一身落魄蜷縮在公交車站牌下,忽然想到自己在京州酒吧唱歌的那一晚。

滿座人山人海裏,一身紅裙,唱着一吻便救一個人。

恍惚失神卻并不是忘了躲避的借口,心跳在靠攏的冷冽雨夜寒氣裏發了瘋似的加快,她是有意識的。

剎那之間,遠方有車燈的光線的晃着兩人的眼睛。

她這才徹底回過神,如同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虧心事,趁什麽都沒有發生之前,一把推開他坐起來,自己也坐遠了。

竟然是一輛巴士,到站了,還開了車門。

她恐怖片看多了,疑神疑鬼往江暗年身後退。

102路,淩晨四點的近海環線巴士剛剛發車。

“去看海嗎。”他問完司機,轉頭,指尖的雨水滴落在她的手臂上。

她本不想去,這片海有着她和倪俊太多的回憶,還是點了點頭上車了。

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都淋得濕漉漉的。在淩晨四點的臺風天,去看海。

倪穗從來沒有和他一起坐過公交車。

印象裏的坐公交車,是在每一個春日放學的黃昏,車窗外柳絮紛飛,杏花桃花漸次地開,和鄰座的朋友分享同一只耳機,吃着校門口買的炸串。坐在最前面的老奶奶挑着兩大擔白菜要去賣,有買菜回來的兩個阿姨在絮絮叨叨着家長裏短,說着江南的吳侬軟語。

一車人間煙火與春色。

“等明年春天,坐一趟蘇城802路吧。經過楊柳湖,經過春山路,車窗外全是滿街柳樹。”倪穗看着此刻外頭的荒涼冷雨夜,吹着風,忽而很小心地擡眸,“你等得到嗎。”

“等得到吧。”他閉目養神,看不清情緒。

倪穗看着他敷衍的樣子,不滿地把他推醒:“認真一點,跟我拉勾。”

他困了,依然沒有睜眼,一言不發,只半擡右手懶懶伸過來。

兩個各自困得要死的人,鄭重地跟小孩子一樣拉了勾。她這才得逞地安心閉了眼。

很久以後,身旁人已經睡得無知無覺了,他才側身過來為她拉上車窗。窗外的風雨在這一瞬間靜止了,只剩公交車裏的餘溫。

“傻子。”

昏暗裏他定定看着她許久。

不清醒時拉過的勾說過的承諾,老天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看,都不算數。

臺風天沒什麽游客,直到站了,也只有他們和司機三個人。公交車在近海處停站,江暗年把倪穗喊醒了兩人下了車往海邊走。

後半夜的風幾乎都停了,只剩小雨。

沒有月光的海,看不清沙灘和大海的分界線,只有遠處一片深邃的波光。

她本來就有些困乎乎的,失神伫立在夜色沙灘,追尋着當年來時的記憶,海水沾着她的高跟鞋。

記憶裏明明還是寧城的豔陽天,陽光燦爛的日子,和倪俊一起站在沙灘上看海。

倪穗跌跌撞撞往前走幾步,只擁得滿懷更冷的寒風,走入更深的海水中。刺骨的冰冷漫過腳踝,海邊人沿着海岸線走着,不知如何停下這場追逐。

永遠無法停下的追逐,永遠無法釋懷的思念。

“穗穗。”

有人在身後急急高聲喊她。

回眸之間,恰如回了當年豔陽天。

倪俊站在日光明媚的沙灘上,對她招手大喊:“穗穗。”

“哥,我來了。”

她猛然回頭。

海風吹亂了倪穗的頭發,她穿過人間的風雨,踏過腳下細沙與冰冷的浪花,不顧一切奔向亂石邊站着的人。

縱身一躍,墜入他的懷抱。

江暗年看着她在一片夜色裏走,着急把她喊回來,沒料到她這麽大反應,險些站不穩。

海風把本就穿得極少的人裸露的皮膚吹得極冷,他觸碰到她冰涼的手臂和上面的細雨,風雨聲聲中,回以自己溫度的相擁。

“他和我一樣,一定也為你驕傲着。”

哄小孩似的拍着她的背,溫柔告訴她。

“真的嗎。”倪穗沒有擡頭,含糊不清地問。她不敢擡頭,怕看見的不是豔陽天,不是人來人往的沙灘,而是風雨凄慘和無人死寂的大海。

“真的。”江暗年讓她擡頭看着夜色裏翻湧的海水,“盼你平安,盼你快樂,盼你朝前走。”

有一瞬間,她好像真的又聽見了倪俊的聲音。

在每一個倪穗生日的日子裏,穿越整座城市為她找一個小兔子蛋糕,淋着一身夏日的暴雨回家,把蛋糕遞進她的房間笑着說話。

祝妹妹永遠快樂,新的一歲,大步往前走,別回頭。

“你發誓,你到底生沒生病,真沒騙我?”她猛然想起了什麽,在這個凄風苦雨的夜晚轉頭向江暗年,指着翻湧着的海平面。

攬過她肩的手更緊了一些,耳畔是他平穩清晰的心跳。

“你終于也怕我離開了嗎。”

作者有話說:

穗穗生命中雖然失去了哥哥,但是會有人代替哥哥繼續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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