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 30、野玫瑰

30、野玫瑰

“不疼。”秋天的衣服厚實, 她确實摔得不疼,只是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手掌,微微蹭破了點皮。

這點小動作沒逃過他的眼睛。站起來抓過她的手看了一眼,并不是什麽嚴重的傷, 戲谑笑道:“看到我連好好走路都不會了?”

“你倆認識?”京州大學的校長本坐在座位上, 見此, 好奇走了過來。

“有點熟。”倪穗搶先一步開口。

見兩人早就相熟, 幾個校領導圍過來聊天,倪穗這下子更加走不開了。此情此景, 讓她覺得很熟悉。

想到她初中那會兒, 幾個其他班的女的在背後扒她家庭身世,笑她沒爸沒媽, 她把人家直接堵在她們的班級門口。

“你幹什麽。”那幾個女的仗着是在自己班級門口, 對方肯定不敢亂來, 橫得很。

倪穗也不廢話,把書包從肩上一拽,扔在走廊上,上去就直接跟人家幹架。

事情鬧得太大, 倪穗又太嚣張, 導致第二天所有人都被請家長了。

“你家長呢。”那教導處主任發火拍桌子。

“我沒家長。”她繼續吊兒郎當站人家桌子面前。

“怪不得這麽沒教養,家裏人都死了?”其中一個女的媽媽心疼自己女兒, 破口大罵。

倪穗不是什麽好惹的小姑娘,當下就給她罵回去了, 還罵得更難聽。

“你看你哪有什麽學生樣子, 不想讀書就退學!”教導主任只讓她一個人閉嘴。

一片混亂之際, 忽而有人敲了敲教導處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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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驚了一下, 随即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教導主任端着架子, 對着江暗年數落了倪穗一堆惡劣行為,把她貶得一無是處。

“你怎麽教她的,你看她現在這個像什麽樣子,我看學生眼光很準,她肯定考不上什麽好學校,畢業以後去當街溜子嗎。”教導主任斜眼看了一眼江暗年。

他也不多說,只冷冷說一句來辦理退學手續。

倪穗是真被吓到閉嘴了,大腦一片空白看着他簽完字,跟着他往外走。

學校長廊寂靜,光影錯亂。江暗年淡淡吩咐她去教室收拾書包的時候,她沒繃住,趴他身上嚎啕大哭質問為什麽不讓她念書了。

他被她哭得莫名其妙:“給你轉學去私立了,以後晚上回家睡不用住宿了,少受點氣還難受上了?”

外頭北風陣陣,她為了好看,把校服褲子高高卷起來,在寒風裏抽泣得肩膀一聳一聳。身邊人彎腰給她細細拉下來,納悶問道:“我剛才很兇嗎。”

他對她多有耐心,對外人就有多不耐煩。當晚就找人到那個罵她的家長單位去了。

如今,那個初中教導主任信誓旦旦地指着她說着長大以後去當女混混,沒有前途的人,一步步走向了萬衆矚目,遙不可及的高臺之上。

“老師,我先走了,有空會來學校看您的。”倪穗難得有一天休息,困得有點站不住腳,想早點結束話題。

“回去早點睡覺吧。”導師怎麽看不出她的精神狀态,揮揮手讓她別在意,走就行了。

她微微鞠躬,正準備離開,忽然想起了最後一件事,趁人不備戳了戳他:“微信。”

對方沒有轉身。

小心眼,不加回來就不加回來。

倪穗嘁了一聲,惱火關了自己手機屏幕回身準備走。

耳畔聽見他幽幽打斷校長說話:“我陪倪導先走了。”

她腳步一頓,不情願地嗆他:“江設計師再聊會兒呗,咱們又不順路。”

話說得太輕還沒被校領導聽見,他就跟了過來。

學校裏人潮擁擠,倪穗只能慢下腳步。

“穿這麽冷,不看天氣預報?”

“是啊,像我這種年輕人都這麽穿,不像某些上了年紀的,要注重保暖啊。”倪穗煩他管自己,就算冷得瑟瑟發抖,嘴巴還硬得很,陰陽怪氣。

不知是不是報應,剛說完,就打了幾個噴嚏,把自己搞得怪尴尬的。

“你今天講得不錯。”他忍着笑意,扯開話題。

“多謝,其實我還有更不錯的演講,你沒福氣聽到而已。”倪穗雙手插兜走,想到的是自己高三畢業的時候那一場演講,站在幾千人的報告廳裏,閃閃發光。

身邊人遞過來的手機裏,正播放着她一身西裝短裙,捧着演講稿的畫面。

“莫管眼前無邊之海,前路璀璨,我們終将上岸......”

她湊過去,發現是他的手機相冊裏的。

2018年7月,現場拍的。

“你在場?”她猛得停下腳步。

這是一件對她來說很嚴重的事情,這意味着當年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到了。

四年前的盛夏蟬鳴仿佛又在耳邊清晰起來,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要問他,說出口的卻是質問:“來了為什麽不跟我說,不長嘴嗎江暗年。”

對方摁滅屏了手機,低頭不言不語笑笑。

他習慣了很多時候默不作聲遠遠走在她身後。只是距離遠了,卻從不是不在她身後了。

對方厚着臉皮不動聲色跟着她一路到了校門口,才慢悠悠開口:“捎我一程。”

“我可不相信江總是擠地鐵來的。”倪穗冷笑。

“是啊,天寒地凍的,我還要一個人坐地鐵回酒店。”江暗年嘆氣,眉目在夜色裏格外惆悵委屈。

話說到一半,忽然一輛黑色加長車就停在了兩人面前。司機探出頭彬彬有禮看着他說話:“江總,請上車吧。”

謊言破滅的太快,她懶得搭理他,扭頭往自己的停車地方走。

身後人沒再追上來,倪穗松了口氣,上車往前開去。

途徑校門口,就看到寒風裏一堆人來人往之中,江暗年站在路邊街燈下,面容無辜,而之前的那輛黑色長車已經不知去向。

她開過去很遠,又靠邊停車,狠狠吸完了一支煙。後視鏡裏,對方依舊還等在原地。

京州秋天本就冷,又逢今日寒流,外面全部是步履匆匆的行人,獨他站着一動不動。

煩死了。倪穗在大路中間一轉頭,猛然停在校門口,吓得許多出校門的學生紛紛看過來。

“我是看在你生病的份上。”倪穗沒好氣轉過臉對得逞上車坐在副駕駛的男人開口。她看得出來,明明入秋了穿的衣服更厚了,他還是肉眼可見的又瘦了,整個人一舉一動都恹恹的。

他閉眼小憩,看着她自以為不動聲色地調高了空調溫度,笑笑不說話。

發動了車子剛開上大路呢,就遇見了一輛停車擋在路中間等人的紅色轎車。倪穗不耐煩地按着喇叭,對方紋絲不動,導致後面也開始堵車,一片喇叭聲此起彼伏。

她開車的時候脾氣更加暴躁,拉下車窗探出頭去大罵:“路是你家修的啊,靠邊停車會不會,不懂交通規則開你媽的車.......”

罵了一半,察覺到身邊一道目光的審視,她強忍住脾氣,語氣弱下去不少,一字一句重新組織語言:“請您靠邊停車,謝謝。”

那車主本來就心虛,被她罵得有些挂不住了,下車來跟她說:“再等一分鐘,馬上來了。”

還一分鐘。倪穗熄了火,一把拉開車門沖下去,那人比她更快,一下子溜回車上開着小紅車不知道鑽進哪條小路去了。

她上車重新發動,繼續往前開。

車裏只有連接了她的網易雲歌單在放歌的聲音,一首接着一首。

“吃飯沒。”詭異的沉默讓她開車都不舒服了,看着前面的路冷不丁問了一句。

“吃了。”

“那以後多吃點。”她忽然轉過頭看着他,印象裏春風得意的人變成了眼前深秋裏懶懶倚靠在座位上的消瘦。

“知道了。”車窗外燈火輝煌的夜景落在他眉目間,都是蒼涼的。

等待紅綠燈的間隙,倪穗想起那個狂風暴雨的夜晚,在午夜巴士上跟他拉勾的關于春天802路的約定。

希望今年的冬天可以不要這麽漫長。

江暗年的酒店在市中心,還沒接近那個市中心城區,導航就開始提醒她前方大堵車。倪穗不信邪,把車停在路邊看最新交通路況圖,才知道原來有個劇組在市中心河邊取景,兩男女演員都是新晉頂流,這麽堂而皇之在城市裏拍戲,怪不得吸引這麽多人過去。

走過去要一個半小時路程,等在這又不知道等到什麽時候。她的美甲敲着方向盤,腦子痛得厲害。

“去我家坐會兒吧。”萬般不情願之下,倪穗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不管怎麽樣,把人家丢在大馬路上都是不對的。

車子掉頭往回開,開了半個小時,到了小區外面。

“你來京州就是為了京州大學校慶?”倪穗一邊解安全帶,一邊推開車門。

“我來找你。”他伸手輕輕拉住她的手腕,遞過來一張紙。

倪穗第一反應沒有接過紙,而是被他手冷得給哆嗦了一下。這還沒入冬,就已經冷成這樣了,嘴上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重新坐回來又接過紙。

她以為又是什麽破協議之類的,看到的卻是生前遺産公證處的蓋章。

匆匆看了一遍,心裏不知什麽滋味,也沒細看一些細節,就把紙随手放進口袋裏:“好,我知道了。”

有了這份公證,他一死,他名下的所有錢都是自己的。

“那你之前為什麽還要騙我跟你在一起。”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之前真的差點跟他官宣了。明明只需要一份公證書就行,何必在一起。

“我高興。”江暗年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走在她身邊,勾唇笑得一臉不靠譜。

“沒本事騙我到底啊?”

身邊人停下腳步,望向她的目光依然溫柔:“因為你不會高興的。”

倪穗還沒摸透他的話是什麽意思,就見着江暗年先走了,懶得再想只顧追了上去。

路燈下梧桐葉落很美。倪穗看着入了神,沒留意到半片葉子挂在了她的格子大衣領子上。

恍神間走着走着忽然被人按住了肩膀,身邊人向她低頭,江暗年的眉眼在路燈的光線裏靠近她,呼吸裏都是他身上不知什麽香水的味道。

他身上永遠有種江南梅雨裏,陰暗發潮,慢慢凋零的感覺。

那一瞬間,倪穗竟然以為他要親自己,下意識擡頭閉上了雙眼。

只有手上被輕輕放了半片落葉。

江暗年把那片梧桐葉從她領子上摘下,放在她的掌心裏,看着睜開眼睛茫然看着他的小姑娘,挑眉笑道:“你以為我要幹什麽。”

“我以為......”她說着說着恢複了清醒,閉口不言了,準備繼續往前走。

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的手不但沒有松開,反而加重了力氣把她圈在原地。秋風裏他的聲音有一種致命的蠱惑,癢酥酥地在她耳邊:“以為我要親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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