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31、野玫瑰
31、野玫瑰
倪穗沒有想到他這麽直白, 愣了一下裝傻:“你說什麽啊。”
“聽清了還問我說了什麽,是想再聽一遍的意思嗎。”
梧桐搖落江暗年一身樹影,他無可奈何地笑了。
她腦子裏想不出別的話,支支吾吾, 很沒面子的低下頭急急往前走。
“媽。”倪穗瞳孔地震, 走了幾步, 發現小區門口站着幾個人, “你怎麽在這。”
“你這孩子,上次視頻通話裏說交了男朋友, 一個勁只說對你很好, 也不說什麽工作,多大了。我和你宋叔叔一定要再來問清楚, 順便看看你的房子。”倪清杏臉上帶着一種突擊成功的得意, 眼尖瞥到女兒身後黑風衣的男人, “小情侶去散步了?”
再多看幾眼,才認出是江暗年。
“他剛好來京州有活動,順便來看看我。”倪穗結結巴巴。
“阿姨,好久不見。”江暗年攬過她的肩膀, 外人看來是兩人關系好, 只有她察覺到他的手在自己的耳垂上暧昧一勾,“交男朋友了?怎麽也不跟哥哥說說。”
“你看你, 還麻煩你哥這麽忙的人來看你,多不讓人省心。”倪清杏略帶歉意地看了一眼江暗年。
明明是他自己一定要跟過來的。倪穗一肚子火沒處發, 趁着大家都往小區裏走, 狠狠踩了江暗年一腳。
他“嘶”了一聲, 惹得她媽媽轉過頭來關心地問了一句怎麽了。
“小區裏的流浪貓從腳上跑過去了。”江暗年搖搖頭, 勾唇笑笑。
“你看你找的小區, 怎麽還有流浪貓啊。”免不了又被倪清杏一頓數落,倪穗只能一個勁憋屈點頭。
她的房子是大三的時候租的,兩室一廳小套間,一個人生活很舒服,忽然一下子走進四個人,難免覺得擁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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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開冰箱門什麽都沒有,咖啡被她熬夜喝得只剩一包了,只好寒酸地捧出三個杯子倒了白開水。
少不了又被母親一頓說,家裏都沒有個家裏的樣子,要什麽什麽都沒有,亂七八糟的東西放着的倒是一堆。
“穗穗啊,千萬別讓你男朋友來你家,要是看到是這樣亂七八糟,肯定對你印象不好。”倪清杏實在忍不住了,調侃道,“哪個女孩子家裏是這樣的啊。”
“我最近忙着工作,家裏才亂了一點。”倪穗揉着太陽穴,說着的确實是真話。
“小穗的男朋友是幹什麽工作的啊。”宋叔叔喝了一口茶,在她媽媽的多般示意下,開啓了真正的主題,“現在方便打個視頻電話聊聊嗎。”
當然不方便。她找誰去打視頻電話啊。
“不太方便。”見江暗年一個人坐在沙發另一邊悠悠喝水,不準備出來救場轉移話題,倪穗索性演開了,努力泛紅了眼睛,“我跟他最近吵架了。”
宋叔叔和她母親面面相觑,半晌,才過來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實在不行還是分了吧,游嘉多好一個孩子啊,長得好,事業也好,又有錢,不會讓你吃虧的。”
“是啊,自從在醫院見過你之後游嘉常常提起你。兩人可以先處處看嘛。”
看得出這兩人是很期待她和宋游嘉有點什麽。
“你們吵架了他都不來哄你,這根本不在乎你啊。”倪清杏見倪穗沉默了,繼續試探着,宋叔叔也在旁邊幫腔。
倪穗本來只是在演戲,聽着這兩人跟情感節目主持人一樣滔滔不絕,感同身受太強烈了,真的被說哭了。
揉成一團的餐巾紙在茶幾上越來越多。
沙發另一邊穩坐不動的人終于看不下去了,淡淡打斷:“阿姨,穗穗長這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交給她自己處理吧。”
“也是。”倪清杏才停止了接下去的一大通道理,“你自己好好認清楚。”
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兩位家長起身要回自己住的酒店了。
“哥,你不走嗎。”倪穗送他們到門口,故意扭頭問得及其大聲,眼神裏寫滿了“怎麽還不快滾”。
“留下來幫你整整屋子。”他目光溫柔看過來。
“你看你,這麽大人了還要你哥忙着整屋子。”臨走之前,她媽媽不忘再訓她一頓,“暗年,你平時別老慣着她,該管的時候還是要多管。”
“好。”沙發上的男人似笑非笑點頭,“阿姨再見。”
她送兩人到了單元樓門口,磨磨蹭蹭回家,打開門無視他的目光,氣鼓鼓坐在沙發另一頭:“不是要幫我整屋子嗎,整啊。”
江暗年站起來,慢吞吞朝着最近的那一處書疊的亂七八糟的書架走去,上面一堆中外小說和電影雜志混在一起,這麽多書,他偏偏拿起了一本白色封面沒有字的書,随手翻開。
這麽多中外名著他不打開,抽中了一本言情小說。
“你給我坐着。”倪穗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沖過去想奪下那本既狗血瑪麗蘇又幾乎每章都搞顏色的小說,試圖把他拉扯到沙發上坐下,“不要你整了行不行。”
他仗着身高,微微擡高書,她的手就連書邊角都碰不到。江暗年甚至饒有興致地朗讀出來:“第一章,小嬌妻歸國之封鎖機場插翅難逃......”
倪穗放棄了掙紮,捂着耳朵把臉整個埋進了書架裏。
欣賞完了幾頁,他拿書脊輕輕敲了三下她的腦袋:“每天看這些東西,平時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沒有,我就這麽一本,沒打開過,我也不知道裏面是這樣的。”倪穗一連串否認,信誓旦旦地力證清白,“你相信我,我真不看這種書的。”
“是嗎。”江暗年靠近她,“一定要我說起你高三的時候我去參加你的家長會,一碰桌板掉出來三本言情小說的事嗎。”
他甚至準确說出了三本書的書名,略帶着陰陽怪氣的語調,書名當然是一個比一個離譜。
“你什麽時候去過我的家長會。”她懵了,高中總共六次家長會,次次她都以要麽父親出差母親生病,要麽母親出差父親生病的理由請假。
“就你那一會兒出差一會兒生病的借口,真以為能讓你那班主任同意批準三年啊。”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把書扔進她懷裏,“數學37分,嗯?”
她高考一模之後确實開過一次家長會,倪穗偏科很厲害,數學考出了37分。就在朋友們憂心忡忡她會不會被家裏人打死的時候,她一臉無所謂拉着陳慢安心放學回家,反正自己家長會也沒人來,7分都沒事。
怪不得自己每次請假的時候班主任都不惱火,原來一直都把她的請假理由自動擴展成了“我爸出差我媽生病,但是我哥會來參加”。
所以那些年他看似什麽都不說,卻好像什麽都知道。
“你這麽忙,來開我的家長會?”直到今天,她依然很難想象江暗年出現在校園裏的樣子,偏偏她一無所知,當時可能還在跟陳慢在校門口水餃店裏讨論豬肉白菜餡好吃,還是韭菜雞蛋好吃。
震驚之間,她的手肘碰倒了書架上一疊照片。
老照片紛紛揚揚滿地,大多都已泛黃。
那是她初中時候從二手市場淘回來的,人生中擁有的第一部相機洗出來的照片。
來不及做點什麽,就眼睜睜看着江暗年彎下腰想幫她撿起來。
“別動。”倪穗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他的手。
他倒是聽話地不再撿,可也管不住他低頭的眼神。
每一張散落的照片上,都是他。并不成熟的拍照手法,模糊搖晃的捕捉他每一個無知無覺的瞬間。
拙劣的拍攝構圖技巧,今時今日作為專業導演的她,半分都看不上眼的作品,卻是她整個青春裏,最燦爛的珍貴,最陰暗不可說的秘密。
兩人對視很久,寂靜裏,江暗年先開了口:“不解釋一下嗎。”
她依然記得每一張照片的來歷。
黃昏盛大,不好好穿校服外套,拉鏈拉一半的小姑娘偷偷爬上房頂,坐在瓦片上遠眺江南晚霞。
男人在廊橋下閉眼聽戲。她坐在屋頂,光線燦爛中,将相機的焦距拉近。
電影裏說,黃昏是一個人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
好像确實是這樣。萬物昏昏沉沉,近處草木高林,遠處青山妩媚,整座江南,她只看得清他。
後來,夕陽墜入地平線,她的愛,亦決絕沉沒進永夜。
“我同學當年說你長得好看,拍你點照片怎麽了,侵權了?”越慌張的時候,倪穗越是冷靜得要命,淡淡回答,反問着轉移開話題:“你難道沒有什麽秘密瞞着我嗎。”
“只能說一個,你要聽哪個。”他當真彎腰在她身邊,窗外是秋夜寒冷燈火。
“今年的一個。”倪穗一臉吃瓜的樣子盤腿坐下來。
“邀請你來蘇城拍宣傳片的不是周局長,是我。”江暗年漫不經心一笑,讓她猛一擡臉。
哪有這麽巧一回蘇城就碰上八百年不進人的江家園林辦宴會,哪有什麽短片會遇到全體投資方集體一聲不吭撤資。
他畫好了每一步棋局,靜靜等待着她走過預料中的每一步棋,然後一步步走回他的身邊。
“心機。”倪穗愣了好半天,才氣急敗壞回過神,一推搡他。
“不是我把你騙回來,按照法律光明正大繼承我的遺産,難道你想大鬧靈堂的時候再來争錢?”
有點道理。倪穗白他一眼,便也不再計較了。
他的話明明有那麽多破綻,能用宣傳片的名義來把她邀請回來,就是早就知道了倪穗在哪裏在做什麽,而面前人只顧着氣鼓鼓的什麽都不問。
她當年自以為完美其實漏洞百出的逃跑計劃,也只有他願意陪着她往下演。江暗年看着她苦思冥想的樣子,輕輕一笑。
“再說一個。”倪穗渾然不知身邊人的神情,讓他繼續。
看着他似笑非笑搖頭,倪穗死纏爛打都不為所動。
“再說,就要付費了。”他湊近了對方,下巴快抵到她的頭發,低語呢喃。
因為想早點趕江暗年走,客廳的燈在她送母親出去的時候就被故意關掉了。客廳連着陽臺,沒有拉窗簾,此刻滿目昏暗中全是窗外的萬家燈火晃影。
她忽然擡頭,落在他眉骨處一個吻。
“可以再說一個嗎。”
小姑娘的葡萄似的眼仁在昏暗裏,還是有光點一樣明亮,帶着勢在必得的洋洋得意,仗着知道自己很勾人。
“真想聽,就往這親。”江暗年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薄唇。
“你好無賴啊。”她一下子站起來。
“第一天才認識我?”江暗年坐着不動,欠兮兮的樣子讓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倪穗知道自己說不過他,随便他在客廳坐着,自己該幹啥幹啥,洗完澡洗完頭,剛好接到學弟打來的微信電話,咨詢她這次校慶要怎麽剪視頻發到學校自媒體賬號才更好。坐在陽臺的飄窗前打電話去了。
透過陽臺的玻璃門,她看到江暗年果然在替她整理屋子。收拾完了,推門也來了陽臺。
“男朋友?”身後人看她打電話,俯身問她。
倪穗翻了一個白眼,點開了免提,繼續和學弟商量。
有時候晚上回來太晚了,她洗完頭就懶得吹頭發,一邊做自己的事情,一邊等着頭發自然幹。見江暗年又站在旁邊念叨起什麽不吹幹會頭疼,她煩得一把撕開手邊的辣條就開始吃,吃得兩手都沾了辣條,挑釁又無辜地看他一眼。
現在總不會還催着她去吹幹了吧。
繞過她發間的手指和耳旁響起的吹風機的聲音,在夜色裏讓她怔了一下。
身後人無奈低聲說了一句什麽,她沒聽清,在吹風機的聲音裏扯着嗓子追問着大喊:“你說什麽啊。”
“我說。”他先關了吹風機,在一片寂靜裏微微上前俯身,“真是拿你沒辦法。”
耳邊又再次響起的吹風機聲音。
他并不是無所不能的人,也有笨拙的時候。比如現在,小心翼翼輕輕揉着她的頭發,一點點吹幹,怕燙着她,大半熱風都吹在自己的手背上。
結束了和學弟的電話,倪穗津津有味盤腿吃着辣條。
萬家燈火映照在落地窗上,也映照在兩人的倒影上。滿城夜色裏的梧桐樹,在風裏搖搖晃晃。
落地窗外,遠方有煙火,朵朵絢爛。引得身後那再對什麽都漠不關心的人,也擡眸去看。
倪穗估摸着那是市中心的方向,以為是劇組為了拍戲放的。
“為什麽騙阿姨說你找男朋友了。”臨走時,他站在門口玄關處,望過來。
“人活着編點盼頭都不行嗎。”倪穗刷着手機頭也不擡,“還有,我有沒有男朋友關你什麽事啊。”
“确實不關我事。”
她以為聽錯了,心想這麽涼薄的話可不像是江暗年嘴裏說出來的,詫異擡頭。
他站在沒開燈的入門處,黑夜陰影裏,一動不動緊盯着她。勾唇溫柔笑着,手心裏緊攥着的卻是她的一根發絲。
不留一絲空隙的緊握。
倪穗不知怎麽,想起小時候看過的一篇童話故事。少年追逐一只夜莺,最後就算夜莺找到了主人,他也發了瘋似的打碎了別人的籠子,要帶它走。
關門聲寂靜很久後,她放下手機,随意往樓下一瞥。
江暗年走在小樓下區昏黃的路燈裏遠去,一身荒秋蕭瑟。
回憶突然被刺痛了一下,好像有什麽片段重疊了。
幾年前京州的一個秋夜,她也是在陽臺飄窗前坐着。
一身風衣,骨架漂亮的男人。看不清面容,站在樓下梧桐樹下抽煙。
倪穗多看了幾眼,以為是誰在等人,沒在意。
那晚淩晨三點半,她躺在床上驚醒。風吹開房間的窗簾一角,她看到那個奇怪的人還站在梧桐樹下。
冷風秋意裏,伫立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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