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 34、野玫瑰

34、野玫瑰

倪穗鬼鬼祟祟猛然回頭。

并沒有人。

而且電話被那頭的人挂斷了。她有些惱火, 随手撈起手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餘光中才看見了正上方二樓圍廊拐角處,站在燈影暗淡中,長久凝望她的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高領毛衣,站在陰影裏本就不易被看到, 瞥了她一眼, 眉眼陰沉的勾了勾手指。

倪穗驚訝地放下酒杯, 做了一個手勢, 讓江暗年趕緊下來。

樓上人就這般定定看了她許久,忽而轉身不見了。

【還想着跟我談條件?】

手機微信裏閃過一條消息, 倪穗拿出來看, 耳邊自動就代入了他陰陰的語氣。

她不知怎麽又惹到他了,因着有求于他的人确實是自己, 就主動匆匆忙忙上樓去了。

二樓房間很少, 只有一間門半掩着。倪穗忘記了敲門, 探進去半個腦袋。

那是一間不小的房間,倪穗沒找到人,就鬥膽走進去。中間是一塊巨大的電子監控屏幕,顯示着此時此刻大廳裏發生的所有事情。她彎下腰, 随便點擊了下方一個回放, 畫面就到了自己踩着高跟鞋入場的情景。

屏幕忽然熄滅,黑色電子屏上映照出的是兩個人影。

“倪導很上鏡啊。”江暗年一只手搭在臺子上, 低頭看着她。

“你怎麽在這。”她沒做好心理準備,後退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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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寧願試探我來不來, 打着我的名義單獨來這裏, 也不願意跟我說清楚你要幹什麽事, 瞞啊, 繼續瞞啊。”他步步走過來, 笑得無奈又有隐隐愠怒,“怎麽,是跟我一起來這裏很丢人嗎。”

“我來調查我哥的事情......”

後半句心裏話她識相地沒有再說出來。倪俊的事情是關于她倪穗的家事,關江暗年什麽事。

“所以是怕我攔着你調查,還是覺得我也是兇手之一要避着我找證據?”他冷笑一聲,顯然被她拙劣的借口氣笑了。

“不是。”她一直搖頭,猶豫之下,終于說了實話,“我只是覺得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沒必要拉着你一起陷入這件事情。”

面前人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

“你要是真想有骨氣到底,就當沒見過我,下去吧。”他陰陰看了一眼屏幕裏幾位正在尋找倪穗的工作人員,又看了一眼被自己逼退到牆角的人。

她貼着牆壁,房間裏氣氛實在壓抑,覺得也多說無益。于是一聲不吭推開門下樓了。

走得也爽快。

他看着她倔犟的背影,下移目光看到了對方腳上被高跟鞋磨出的一圈紅印,別過臉去,關了的監控屏幕上映照出的眉眼更加陰冷。

二十幾歲的人了,連雙合腳的鞋都不會買。

樓下倪穗一出現,立刻圍上來三兩個工作人員要帶着她去交易的地方,倪穗維持着體面,慢慢往臺後走去。

樓上那個脾氣陰晴不定的哥哥一時半會兒氣難消,她只能随機應變來到後臺交易處,琢磨着借口也難找,本來打着人家的名號在現場興風作浪就惹人家生氣了,要是在外賴賬壞了他名聲,更加不行。

排着隊,就輪到了自己。禮儀小姐示意她上前。

燈光明晃晃的讓人眩暈,她咬着嘴唇腦袋裏閃過千百個千奇百怪的主意,在原地站了很久。

一位穿着燕尾服的服務生經過她,忽而恭恭敬敬遞給她一個精致的黑色絲絨小盒子和一張銀行卡。

“怎麽了。”倪穗不敢亂接東西。

“是一位先生托我轉交給您的,銀行卡密碼是您的生日。”

卡裏的錢就連付完全款都綽綽有餘。倪穗捏着卡,找不到那服務生還卡了,便打開了那個黑色的小盒子。

水晶吊燈下的黑色歐泊石切面閃閃發光,亮眼地奪目。

這正是她之前騙他說,打聽拍賣會只是因為喜歡這枚歐泊石戒指。

她的腦海裏都能浮現那人一邊悶悶不樂生着她的氣,還一邊當了真去拍下這枚戒指的樣子。

站在大門口,已經是深夜,風很冷。她穿着旗袍,皮膚已經被凍得沒有知覺了。

想了想,還是給他發了一個微信:要跟我一起走嗎。

對方秒回:不用了。

大廳裏人聲鼎沸,她沒有什麽好留下的事情,看着微信裏那條冷冰冰的消息,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什麽了,關滅了手機屏幕,就準備等在玫瑰莊園門口打車。

天寒地凍的,外來車子很難開過來,只能走出幾公裏外再打車。她正要忍着寒風走出,就見開過來一輛銀白色的轎車:“小姐,要打車嗎。”

“你是?”

“噢,我來這裏接客人,客人取消打車訂單了,看你也是等車的,就當來接你了。”司機一笑。

風實在太冷,倪穗沒顧得上問太多,先拉開了車門上了車。車裏暖氣很足,讓她稍微緩了一點。

“麻煩送我去三七巷。”

對方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倪穗左看右看:“嘀嘀打車不都是要在平臺上付錢的嗎,你這我該付你多少錢啊。”

她本來是擔心遇到什麽黑車司機,宰她一頓,可那司機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出來一個十塊錢,讓她不得不心生懷疑。

玫瑰莊園到三七巷,一個多小時的路,怎麽是十塊錢。

車子已經開了十幾分鐘,司機不自然地哈哈一笑:“我開玩笑呢。”

倪穗沒有再問他,而是轉過臉來,細細打量他:“師傅,太悶了,可以随便放首歌嗎。”

“可以可以。”司機在幾個按鍵上摸索了一下,好半天才按下其中一個,卻沒有反應,他咦了一聲在路邊停下車自言自語:“不是按這裏嗎。”

确實是按這裏。倪穗看他搗鼓半天,沒忍住,按下了推出光盤的按鍵。

當然推不出光盤,因為根本就沒有放CD。

“不是你的車嗎,怎麽跟搶的一樣。”她心中的疑惑在對這輛車完全不熟悉的司機面前達到了頂峰。

小姑娘确實精得很,怪不得老板提醒他謹慎一點。他本就有些緊張心虛,被她那雙桃花眼目不轉睛盯着,更加無措:“別擔心,我肯定會給你送到家的。”

“算了,讓我下車吧。”倪穗記性真的不大好,不記得以前有沒有見過眼前人,只是覺得坐在這裏怪怪的。

“你可千萬別回去。”司機連連搖頭。

下一秒,副駕駛座上的人直接掰開了車鎖,跳下了車往回走。

她就是一身反骨,別人越不讓她幹什麽,她越想去看看。

“哎,小妹妹。”司機搖下車窗,心急火燎大喊,想調轉車頭往回開。對方回頭看見他在調頭要追過來,知道人的走路速度和車子的速度肯定比不過,索性走回來趴在車窗上看着那司機:“你告訴我為什麽你一定要送我回家,解釋清楚了我就再上來。”

他當真以為自己說清楚就行,攤牌了:“江總讓我來接你。”

車窗上趴着的人眨巴了一下眼睛:“那他為什麽不跟我一起走。”

恍神的一瞬間,就見對方靈活得像只兔子,跑進一條小路裏就不見了。

倪穗跑着往回走,接連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是無人接聽,不免會多想發生了什麽事情。全場除了她之外沒有人知道江暗年來了,而他現在又是一個孤身一人在莊園裏,還帶病,會不會出什麽事。

不過現在的情況看來,更像是他明明知道會出什麽事,所以有意趕她走。

風停了一陣子,身上倒是不冷了,順勢加快了腳步。

玫瑰莊園的大門依然大開着,裏頭燈影晃人,倪穗本想走進去,卻看到有人站在高臺上拍了拍手,全場寂靜下來,停下聲音看向高臺上的人。

這時候如果走進去,無疑太明顯了,她只能跟做賊一樣躲在門後面觀看,等着臺上那個人快點下去了她再進去。

“今天的拍賣會可謂讓人大開眼界,非常感謝沈先生的邀請,也非常有緣分能在這裏和大家相識。”離得太遠,倪穗看不清臺上的人,聽聲音是個中年男子,“我知道能夠來到這裏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請允許我貿然的打斷大家的聊天。”

“我和已故的江泰前董事長是大學同窗,多年知心好友。他意外離世時,曾交代過我一份東西,我本不想再提此事,白某也不是貪財之人。但是今日,我調查清楚了一些事情,不得不想提起往事。”白城眠的聲音在高臺上響起,“确如我的老朋友口中所說,他懂事溫柔的兒子,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因為他,其實就是一個瘋子。”

倪穗沒想到這次拍賣會上有人能當面針對江暗年,趴在門框上努力往裏頭看。

她認得白以藍的父親,僅此是知道名字。

屏幕上正放得是幾段老監控視頻。

長平山下,桂落滿地,少年淋着大雨,舀動着工地水泥車裏的水泥。雨水混着灰泥,不一會兒就淹沒了跪在他腳下的那個東西。

倪穗不用離太近,都知道這是什麽事。這就是當年,江暗年如何把他父親的屍體拖出太平間,做成水泥石像,跪在園林裏四年。

看得衆人皆是後背發涼。

她以為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睛,可接下去屏幕上有一段那紅衣的短發小女孩,确實有一張跟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臉。

在蘇城的瘋人院裏,頭戴着蝴蝶結,走路蹦蹦跳跳。

身後不緊不慢跟着的那陰郁少年。

有了這段視覺上的喚醒,回憶碎片一樣紮着她的腦子。

結束為期五天的小學志願者文藝演出後,小女孩主動拉過那沉默不語的少年的手,塞了一顆草莓硬糖。

“我先回家了,下周再來找你玩好不好。”

本就是對一個瘋子說得客套話,只是為了哄他一時開心。反正也應該很快就會忘記的。

小女孩暗想,燦爛一笑,踮腳摸摸少年的頭發,轉身揮揮手。

當晚甚至還覺得自己真善良,跟自己媽媽大肆講了一遍。

媽媽還警告她說,不要輕易欺騙一個瘋子,不要随便和一個瘋子拉勾。

你永遠也不知道他會用什麽樣的方式,去等待這個承諾。

小女孩才十幾歲,哪裏明白,不開心地看了一眼媽媽:“蘇城這麽大,他怎麽可能找的到我。”

母親也不再探究這個話題,催促着她趕緊吃完飯,然後去補習班。

倪穗被自己腦子裏憑空出現的這段回憶給驚訝到了,不可思議地站在門口。這是什麽意思,所以瘋人院宣傳欄裏那張文藝彙演的照片确确實實是她嗎。

不要輕易欺騙一個瘋子。

她又想起那個陰暗房間裏,記錄着時間一天天過去的那些觸目驚心的筆畫。

所以她當初自以為聰明的一句開脫承諾,讓那人用心等待了這麽多天。

不管怎麽樣,倪穗還是始終不敢相信,那就是當年的她和江暗年。

聽到裏頭一陣聲音,她慌忙收起思緒再屏氣凝神往裏頭細聽。

他父親生前,立過遺囑,竟然選擇将整個公司的代理權給白城眠。而白以城被江暗年突然的出現搞得猝不及防,到底是老謀深算,表面立足了一個長輩對江家後輩的扶持,實則一直以獵手的姿态,看着這麽多年來江暗年一步步走上來。再愉悅地挑一個時機,讓他一夜下神壇。

“你來了啊。”白城眠和藹笑着看着二樓上伫立着的男人,遙遙展開那張遺囑在他面前抖了抖,“你只知道爸不喜歡你,你應該也不知道,他這麽讨厭你吧。”

江暗年慢慢走下樓梯,面上沒有多大表情,想到的是被鎖在瘋人院裏的整個童年。

午夜浴室裏目睹別人的自殺,夜半床下不知什麽時候躲進來的陌生人冷笑。

這本就不是正規的治療機構,只是院長收着巨額看守費的囚牢。所有來到這的人,早就被外界遺棄了,所有工作人員的責任就是不要讓他們跑出去打擾他們的親人。只要逃跑,就會被十幾個人按住手腳,電擊到徹底安靜。

多年後院長家失火,大門被反鎖。

他坐在江泰大廈頂樓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後是蘇城燈火輝煌,看着監控屏幕裏的大火和他們一家四口的驚慌失措,不緊不慢畫着自己的設計稿。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才勾唇撥通了消防隊的電話:“您好,風華大街46號好像起火了。”

因為那場大火,院長家被燒得一無所有,夫人毀容了,本下個月就要去英國進修芭蕾舞的二女兒甚至因為那場大火而截肢。在一處房地産拍賣會上灰頭土臉拍賣那座瘋人院,所有人都不敢拍,江暗年出的是130萬,剛好是起火那天的日期。

他是一個瘋子。而今天,終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一個瘋子。

“江總如果願意求我,其實我也會念及故人情義的。”白城眠手一揚,那張合同就落入了一片酒瓶碎片中。

誰不願意看小江爺屈尊折腰。

衆目睽睽之下,他面無表情,一身矜貴,真的慢慢彎腰,去一堆碎片中摸索那張關于整個江泰集團歸屬權的合同。

尖銳的碎片劃破了他的手指,殷紅的鮮血在透明的玻璃裏,格外明顯。

白城眠臉上意味深長一笑:“你現在的樣子,比你小時候識時務多了。”

他也是野心之人,巴結他父親也有着自己的目的。第一眼在江家別墅裏見到這小孩的時候,就覺得對方和同輩人格格不入,做什麽事都冷冷的。

他不喜歡這樣的小孩。

冷血,不近人情。

今天若能看到當年這小孩彎膝屈貴來求自己,怎麽能不有趣。

江暗年拈起那張紙,一步步朝白城眠走來,一直沉重的臉上卻忽然換了一副表情。

“我求你?”

不是窮途末路的陳述句,是玩味,嘲弄的另一番語氣。

樓上忽然一陣混亂腳步聲,多了許多人。

“白先生似乎年紀大了,眼神不是很好。假遺囑和真遺囑差別還是挺大的。”江暗年勾唇一笑,從自己懷中拿出另外一份東西,扔在地上。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父親要把公司分給白城眠的事情。

當年本想裝乖去父親面前再試探一下,誰知道就碰上了他發病。

倒也省事。他本就不适合裝乖,更适合談判。

能救對方一命的藥随意地在他手中把玩,冷眼旁觀着對方顫抖着手重新錄入簽名新的合同,再輕輕一松手,讓對方看着那瓶藥從百層高樓上墜下。

突發緊急事故停電是他安排的,發病是他預料中的。

想讓那個男人死,亦是他一直期盼的。

“你我都是體面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再談談。”白城眠認出那二樓站在最中間的人是出了名的不要命,他以為對方多少會顧及名面不把上不了臺面的一些勢力給叫過來,略微慌了神。

“白先生,你和我的游戲是結束了,但是我想和你玩的游戲,才剛剛開始。”

猩紅的目光,揭開了多年以來的斯文清冷,索性把叫嚣着的本性敗露到底。

他向來很擅長跟別人玩游戲。

十二個房間裏,只有一個房間裏放着他母親的遺稿,其他房間,不知是什麽東西。

“你不是很喜歡讓你女兒動我母親的作品嗎,我這還有呢,要來拿嗎。”

白城眠想到那個狂風暴雨的夜晚,他讓白以藍拿抄襲了他母親的設計稿去試探江暗年會不會看出來。一身濕漉漉雨水的男人,在白家麻将桌上随手擺的那四塊西風。

不吉利,駕鶴歸西。

他已經提醒過他了。

江暗年的世界裏從來都沒有饒恕和寬容,只有殺伐。

不知推開了什麽門,一片突然的犬吠混亂之中,倪穗吓得在門口站不住腳,嗓子裏一陣幹澀。慌亂的穿着高跟鞋猛得一拽門,聽得大門一聲沉悶的關門聲音,就把裏頭的一切都關在了裏面。

關門聲應該挺重的,裏頭人都聽到了。

她想離開這裏,看着空空蕩蕩的大路,又茫然不知怎麽離開。

身後大門緩緩打開。

“看多久了,吓到了?”一如既往溫柔低沉的語氣和微微彎腰跟她講話。

她站着不說話,扶着門把手一直在顫抖,說不出話來,只顧下意識後退。

江暗年看她半晌,沒有說話。修長的手指間還有玻璃杯碎片留下的鮮血,忽然擡手勾住她頸間那串珍珠項鏈,往自己身前一拽。

脖頸間的慣性讓她整個人不得不往前踉跄了幾步,差點前額碰到他的下巴。

對方腕間那串紫檀佛珠正抵在她的頸子上,冰涼涼的。

不滿她目光的躲閃,江暗年徑自低了頭去看她那雙驚慌失措的桃花眼。

“不要怕。”

作者有話說:

天氣降溫了,本人猝不及防,美美發燒啦。所以有些神智不清,有一些看不懂的地方大家可以随時提出來!微博@小糖嗷嗷,大家可以多多找我聊天呀。

然後一定要注意多穿衣服,不要跟我一樣慘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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