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入局
第33章 第 32 章 入局
宣明宮在東六宮并不算奢華, 然而地勢寬敞,屋舍闊朗,正殿前種着一株辛夷, 後頭拾芳閣旁又攏着一叢翠竹,甚是風雅。
孫雲兒随着玉蘭踏入正殿,容貴嫔正端茶來喝, 舉止還算文雅,臉上的表情卻稱得上是陰霾。
大小羅美人投來幸災樂禍的眼神, 她們方才竭力渲染孫雲兒的繡工如何好, 賀禮的事,已推出去□□成了,屆時只要略動一動針線以示親手的意思,就能完成任務。
容貴嫔對于孫雲兒的遲到,大為不悅。
她自問待下頭人不薄,誰知這一個兩個都不服管,這個孫美人還敢把萍兒給打發出去,簡直是反叛。
還有羅家姐妹, 先是不願自己出力,方才又竭力獻言讓這孫美人獨自做活,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容貴嫔知道,宮中的賀禮,心意大于本身的價值, 一幅畫能體現宣明宮上下和睦,才更讨太後歡心。
原本她是想力主三個美人合作繡花的, 現下看見孫美人姍姍來遲卻毫無悔意,她卻想改主意了。
孫雲兒哪裏看不懂殿中三人的眼神,對上恭敬行個禮, 綻開一個笑容:“我來遲了,請娘娘恕罪。”
眼瞧着小羅美人已經要開口,孫雲兒搶先出聲:“方才趙美人拖住我的腳步,兩位羅美人分明瞧見,也不來幫幫我。”
她語氣微嗔,仿佛是小女兒撒嬌,并沒一絲生氣的意思,很合容貴嫔的心意。
想一想孫雲兒頭一次面對繡活,一個不字也沒說,反倒是一口應下,至少面上是比羅家姐妹恭順多了
于是容貴嫔的一顆心,又暫時偏了回去:“兩位羅美人,你們所作所為,可不是姐妹和睦的道理。”
大小羅美人頓時讪讪,喃喃應個是,便不出聲了。
容貴嫔叫了三人來,意思很明白,繡活必須得做,還得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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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雲兒一早料到容貴嫔是這麽個意思,只低頭不語,大小羅美人滿心煩惱,拼命扯着手中帕子,臉都要笑僵了,孫雲兒見了,心中不由得發噱。
這姐妹兩個,倘若肯努力做事,她是不在意稍稍多出些力的,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可要是想不勞而獲,把差事都推在她頭上,卻是不行。
于是趁着容貴嫔喝茶的空隙,孫雲兒把一早盤算好的事說了出來。
“貴嫔娘娘文采斐然,不如題一首詩,後頭落款,将宣明宮四人的名字皆都帶上,繡樣方面,我們三個分工合作,這樣方是姐妹和睦、上下一心的道理。”
容貴嫔平日嫌孫雲兒主意大的,這時卻很是贊同:“是極,是極,這麽一副繡樣拿出來,才讨太後娘娘歡心。”
容貴嫔都這樣說了,事情就再沒讨價還價的餘地。
三人出得殿來,大小羅美人齊齊嘆口氣。
孫雲兒忽地轉身,問一句,“兩位羅美人,當真不精繡藝麽?”
大羅美人攥着帕子上前來,鮮紅的裙角如水波漾起漣漪:“孫美人是有何妙計麽?倘若你願代勞,我願在皇上面前多美言你幾句的。”
孫雲兒這才發覺,大羅美人比小羅美人,生得好看許多,也難怪,她待旁人,總有頤指氣使的态度。
想是她抛出的條件太過誘人,小羅美人臉上竟生出豔羨之色,孫雲兒見了,忽地生出頑心:“這好處我不需要,不若請小羅美人代勞針線活,大羅美人把這份善意轉贈給她。”
一句話,譏諷了姐妹兩個,既罵了姐姐仗勢欺人,又點破妹妹不受聖寵。
真真是一張利口。
大小羅美人的兩張臉,齊齊漲紅。
不待姐妹倆說話,孫雲兒又正色:“貴嫔娘娘吩咐的差事,只怕不能讨價還價,兩位美人,還是好好回去練針吧,三日後咱們就開始繡了。”
她這麽一拉一帶,兩張俏臉又是喜又是愁,待聽見最後還是得做活計,大羅美人已板起臉,若不是還在宣明殿門口,只怕立時就要罵人了。
連翹瞧着主子逗弄兩位羅美人,心裏好似懸着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
那失寵的趙美人,主子尚且認真以待,這兩位身有恩寵的,主子怎麽反而不當回事了。
好容易回了東側殿,連翹接過扇兒奉來的茶:“去給美人灌個湯婆子來。”待扇兒出去,連翹才發問。
孫雲兒知道連翹的關切,坐在妝臺前,一邊卸釵環,一邊耐心解釋:“趙美人雖然不上臺面,可是為人尚還良善,我無寵時,還來陪我說過兩次話,可是羅家姐妹又是什麽樣?”
連翹想想當初兩位羅美人指桑罵槐的模樣,臉上多些義憤:“确實如此,當初美人好性子,她們便欺上門來,如今美人硬氣了,她們反而不敢說話,這就叫欺軟怕硬!”
“江才人來了!”
扇兒笑盈盈地打起門簾,一手将湯婆子摟在懷裏。
“姐姐怎麽此時來了?”
“外頭出事了,我怕你不知道,來說與你聽。”
江靜薇一進屋就把鬥篷猛地掀開,另一手取了帕子疊成小塊,不住往臉上扇風。
大冷天的,她額角竟滲出一層細毛汗,臉上沒了平日的淡然。
孫雲兒連忙支了下頭人出去,親手倒杯茶遞上:“姐姐,是什麽事?”
“馮美人忽然腹痛不止,麗嫔吓得趕緊傳太醫去瞧,結果卻是中毒!”
“這,這……的确是大事。”孫雲兒心裏大震,“是什麽人對她下手?”
“你。”
“我?”孫雲兒猛地跳了起來,不可思議看着江靜薇。
江靜薇又恢複了平日那副冷靜的神情,接着道:“現在,線索都指向了你。”
在孫雲兒印象中,江靜薇一向是溫柔文雅,少有這冷靜銳利的模樣,她沒給孫雲兒留什麽反應的時間,飛快地說了下去,“你殿中打發出去的那個宮女萍兒,在冷宮門口恰巧遇見了馮美人,不忿她從前對你無禮,所以出手加害,致使馮美人腹痛不止,這就是你目前的處境。”
說完這席話,江靜薇立刻起身,“事關皇嗣,只怕馬上就有人要來你這裏,我不便久留,你有什麽法子,或是有要幫忙的,使人去我那裏說一聲即可。”
江靜薇來得快,去得也快,好似一陣溫柔的紫藤花雨,輕輕飄出殿去。
“姐姐,姐姐!”孫雲兒追到門口,“你……為什麽幫我?”
宮中之人,擇伴結為助力,是人之常情。
為什麽,這樣的時候,還肯幫我?
你不過只是個才人,難道不怕得罪人麽?
孫雲兒沒把話問明白,然而看江靜薇的神情,分明是聽懂了她的話。
江靜薇沒答,只匆匆道,“馮美人的事,皇後和張貴妃都懶得親自管,丢給惠貴嫔了,她一出事,就有人去晴芷宮回禀,我這才能知道消息,來告訴你。你要記着,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其他多餘的話,不該說的別說。”
說罷,她便欲轉身離去,然而最終還是回頭看一眼孫雲兒,用力抿嘴道:“我知道這話聽着虛、假,可是這世上還是有人,是從嘴上到心裏都信仁義道理的。我知道你是,我也是。”
孫雲兒看着江靜薇離去的身影,眼眶發酸,終于明白了連翹平時動不動就淌眼抹淚的心境。
回頭正要和連翹說兩句知心話,卻見這丫頭已經哭成一個淚人,迎着她的目光,抽泣着道:“江才人,可真是個好人……”
孫雲兒心下一軟,正要附和,卻聽得連翹又道一句,“若是江才人做皇後,我們美人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你這話,可是大逆不道。”
連翹猛地回神,一邊擦眼淚一邊改口:“我是說四妃之一,就是這麽打個比方……”
還沒待連翹的眼淚擦幹,便有個身材高大的內侍,領着一幫壯實的年輕太監,孫雲兒認得,為首的是皇後身邊的大太監趙敏福。
面對孫雲兒,趙敏福的态度還算客氣:“孫美人,皇後娘娘有要事,請你走一趟。”
孫雲兒看一看他身後的八個壯實太監,不由得莞爾。
皇後這是打算先禮後兵,也算是個講究人了。
“好,我這就随公公去。”孫雲兒說着,忽地想起什麽,又止步了,“請公公稍候。”
趙敏福笑着上前一步,“美人,可不好叫皇後娘娘久等了。”
“我得向主位娘娘禀告一聲去。”
趙敏福又是一笑,“我來請孫美人,自然是早就知會過容貴嫔了。”
孫雲兒看一看死水一般的正殿和西側殿,略有所悟,方才江靜薇來,竟沒人出來探頭探腦,原來是這個緣故。
既是趙敏福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孫雲兒不再掙紮,只微微颔首,乖巧地應了:
“公公的話我明白了,既如此,連翹叫扇兒來陪我去永寧宮,你把我這些日子繡的那只荷包拿個錦盒裝上,送給江才人,那是應了她的。”
趙敏福不發一言,耐心等着連翹領了扇兒來,對着扇兒微微笑着道,“你跟了孫美人是福氣,這麽快就近身服侍了。”
孫美人微笑受了這句吹捧,對扇兒伸出手:“走吧。”
兩只手一搭上,孫雲兒便察覺出,扇兒哆嗦得厲害。
想必連翹已飛快地把事情告訴這丫頭了,是以她怕得厲害。
原本不該讓這丫頭小小年紀就去永寧宮涉險,可是她實在沒法子了。
連翹得去替她送信。
她囑咐的那荷包,繡的是金龍淩雲,她是叫連翹去給皇帝送信。
倒不是說,她真指望着皇帝來救她,皇帝忙于政務,不一定會過問這樣的小事,更何況,孫雲兒也不習慣依賴旁人。
不過是,受了委屈,總得叫皇帝知道。
這差事更難辦。
她特地提了江靜薇,是提點連翹去請她幫忙,可事關皇嗣,江靜薇也不一定有法子,連翹或許得随機應變,去求何禮或唐孝。
扇兒連養怡居的門都不知往哪兒開,這件差事,只能連翹去。
想到這裏,孫雲兒用力捏一捏扇兒的手,微笑着道:“你進屋服侍沒幾天,連我的衣裳擺在哪裏都不知道,就能去永寧宮見世面了,這才是你的福氣呢。”
趙敏福只當這是禮尚往來的吹捧,側過臉,堆起一個殷勤的笑:“孫美人真是聰慧靈透。”
扇兒卻知道,這是主子在替自己開脫。
連翹方才的話,雖然急,卻清楚:“馮美人有事,咱們美人被萍兒誣告成主謀了,我要出去搬救兵,你好生陪着美人去永寧宮一趟。”
想一想主子平日的寬仁,再想到萍兒與自己日日在一處,自己竟沒發覺她的異常,扇兒不由得愧疚。
再擡起頭,扇兒眼中已多幾分堅毅,穩穩地回握住孫雲兒的手。
孫雲兒微微訝異,側眼看去,卻見扇兒面上一股破釜沉舟的神情,迎着孫雲兒的眼神,似是在說,無論皇後問什麽,只要她知道,一定盡數相告。
馮美人的事,來得出人意料,然而卻叫孫雲兒對這宮闱,多了無數感慨。
除開上位者的那些算計、冷漠,她還有許多人的關懷和支持。
無論如何,馮美人的事不是她做的,她不怕!
孫雲兒的一顆心,原本跳得擂鼓似的,這時忽然穩了下來。
哪怕是永寧宮那瑞鳳鎮守的恢弘屋脊近在眼前,也沒叫她軟了氣勢。
到了殿門口,趙敏福随手一引:“孫美人請。”
見孫雲兒身姿如一株直直的秀竹進殿,趙敏福倒在心裏高看一眼。
事關皇嗣,殿中只幾個主位娘娘,并無宮人服侍,趙敏福伸手攔住扇兒,随手往地上一點:“就在這裏候着。”
孫雲兒進殿,見宮中的主位來了大半,一時不知該怕還是該笑。
皇後自然是當中坐着,張貴妃和惠貴嫔坐在上首,下首坐着個滿臉驚惶的麗嫔,正緊緊盯着孫雲兒,眼中意味不明。
“妾拜見皇後娘娘。”孫雲兒屈膝深深作福,“拜見貴妃娘娘,惠貴嫔娘娘,麗嫔娘娘。”
她不厭其煩将殿中各人均行一遍禮,落在各人眼中,別有意味。
“你這小小的七品美人,怎麽敢指使手下去謀害同是宮嫔的馮美人?她如何不要緊,腹中龍裔若是受損,你擔得起責嗎?”
張貴妃首先發問,引得皇後頻頻皺眉。
孫雲兒明白,張貴妃這樣急着把事情栽給自己,是憂心。
這份憂心,自然不是為了一個小小的美人,而是為了她自個兒前頭代掌宮務的事。
皇後若是拿住此事,一口咬定是張貴妃禦下不嚴,那麽她幾年的功勞和苦勞就全白費了。
惠貴嫔看一看孫雲兒,欲言又止,麗嫔卻按捺不住開口了:“孫美人,你怎麽這麽糊塗啊!”
馮美人本就是個麻煩,如今有了這樁事,更好比一個炮仗,麗嫔怕炸着自己,忙不疊地往外抛。
孫雲兒卻不忙着接話,只擺出一副惶惑的模樣,深深垂下頭去,心中卻不住地思索一個問題。
萍兒這事,究竟是不是容貴嫔的指使?
自己又該不該拉了容貴嫔入局來?
連翹她,又能不能搬到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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