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讨恩賞
第37章 第 36 章 讨恩賞
一瞬間, 孫雲兒好似回到了半年前的寶應。
孫家的園子裏,是高言替她說話,想叫她留在家中當個無憂無慮的姑娘。
“那位高公公, 如今可好?瞧他說話做事頗有進退,想必已經身居要職了吧?”
哪怕是施連作梗,憑着高言的本事, 也應當不會一蹶不振。
“是呢,高公公如今在內務府作了副總管, 我瞧他, 是當真挺有本事的。”
話音才落,一群宮女太監跟着連翹進屋,押尾的,竟是唐孝。
對着孫雲兒,唐孝一向是和氣的:“給孫容華請安了,皇上說了,這些個宮女太監容華先使着,若是不好的, 奴婢立刻領了回去。”
最後一句,頗有警告的意味,衆奴婢立刻乖順地低頭應聲:“奴婢等一定好好侍奉孫容華。”
孫雲兒見唐孝差事當得精心,便開句玩笑:“唐公公這樣照應,我可再不能一把瓜子打發了。”
唐孝連忙順杆子上來:“瞧容華這話說得, 滿宮裏,我就愛吃您這裏的零嘴, 還求容華再賞些。”
孫雲兒虛點一點桌上的點心盒子:“連翹,給唐公公再抓一把南杏仁。”
連翹肩膀一僵,用力埋下頭去。
孫雲兒這才發覺, 連翹今日已經表現古怪好幾次了。
依着連翹的性子,哪怕是再忙得頭暈眼花,也絕不會在養怡居的人面前失态的。
孫雲兒不動聲色,另指了素蘭,順口對唐孝介紹兩句:“可巧這位素蘭姑娘是揚州來的,說起來,是在進京路上就認識的熟人,多謝唐公公為我擇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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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便都明白,往後素蘭在孫容華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紅人了。
再有,素蘭是內務府擇的,跟唐孝并無幹系,這是孫容華會說話。
唐孝樂呵呵受了這句謝,又作個揖告辭:“這些時日忙,奴婢先回養怡居去服侍了。”
孫雲兒看得分明,唐孝從連翹身邊經過時,她微微瑟縮一下。
入宮以來,嬷嬷們教得許多規矩,宮人們閑磨牙,卻叫孫雲兒聽見許多陰暗角落的腌臜事。
小宮女們,一邊擦洗宮殿,一邊紮堆地結伴,不是彼此情如姐妹,而是為了躲着太監們。
太監們雖是男人,卻殘缺不全,總想着找回男人的本事和尊嚴。
太監們到底是男子,生得比女子強壯有力,哪怕不能行歹事,拉着宮女們調笑幾句,也叫女孩子們掙不脫、跑不開。
雖說不是每個太監都如此,可是十個裏有一個,就夠叫小宮女們害怕的了。
“扇兒帶着素蘭她們安置去,連翹來替我分絲線,繡活得趕一趕。”
話一出口,連翹的肩膀立刻松了下來,像一只受驚的金絲雀,終于飛回了深深的密林中。
內室點得百花香,又有炭盆取暖,一室馨香和暖,然而連翹卻輕輕打着哆嗦。
她強撐着不叫孫雲兒看出來,伸手去拿線錘,然而手抖得厲害,繞了幾下都沒把絲線繞上。
孫雲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心裏替連翹疼得厲害,上前輕輕握住連翹的手,把那線錘拔出來擱在一邊,委婉問一句:“連翹,你是不是有心事?”
連翹木偶般撿起那線錘,用力将那尖刺捏在手心,劇痛之下慢慢穩了下來,聲音也恢複了平日的鎮定:“不,容華,我沒有心事。”
“好連翹,你我算是一同起于微末,情如姐妹,你有什麽難事,就和我說,我在皇上面前很受寵,還怕幫不了你嗎?”
孫雲兒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話說得無比篤定。
誰知連翹卻只說“無事”,接着就把嘴閉得跟個蚌殼一樣,再不肯開口了。
孫雲兒還要再問,然而又想起事關女子清譽,只怕連翹是不願揭破傷疤,于是便擱在一邊:“好,你說無事就是無事。”
天色陰沉,繡架旁特地點了盞燭火,燭光輕輕晃着,正如連翹猛烈挑動的心。
主子的意思,分明要以恩寵替她主持公道,主子才堪堪立住腳跟,怎麽能為了她自毀前程?
她寧可再受些折辱,也不能讓主子這樣做。
更何況,主子的話,已是對她最大的慰藉。
連翹纏線的手越來越快,越來越穩。
孫雲兒不停飛針走線,仿佛賭氣一般。
她若是身在妃位、嫔位,那個唐孝怎麽敢占連翹的便宜?
還是她太無用!
這繡活她一定要盡快趕出來,做得又精又巧,好好叫太後高興高興,替自己、替連翹,狠狠争口氣!
“連翹,萍兒走了,咱們殿裏缺個人手,你好好帶一帶素蘭。”
“是,她與主子相熟,人也穩重伶俐,是個能辦大事的。”
連翹答得毫不猶豫,一點也沒有嫉妒素蘭的意思。
孫雲兒忍不住停了針,伸手過來拉住連翹,輕聲道:“往後,你和素蘭分管兩邊,你只管陪我在內宮行走,叫素蘭辦外頭的差事。”她怕連翹面上過不去,又添一句,“素蘭和內務府的高公公熟,辦外頭的差事,更便宜些。”
連翹猛地一震,眼圈一下子紅了。
自家主子,分明什麽都猜到了,可是自己不說,主子便也不揭破。
主子從來沒把自己當成奴婢,主子是在乎自己尊嚴的。
大約是殿中熱氣足,連翹一直慘白的臉忽然紅潤起來,她高聲應了個“是”,比平日裏中氣還足。
“好,這才是我的好連翹!”孫雲兒哄孩子一般逗一句,随即便道,“獻給皇上的荷包,我也趕好了,你這就叫素蘭送去養怡居。”
這荷包送去,既是叫素蘭在外頭露臉,也是再給皇上點一點荷包的祥雲。
連翹心中明白這差事要緊,小心地道:“不如這次,還是我去送,或是扇兒也行。”
“不,就叫素蘭去。”孫雲兒語氣淡淡,然而面上的堅毅卻表示,這是最終的決定,想想又提點一句,“扇兒這丫頭,言語還是缺些謹慎,你記得再教教她。”
素蘭接了一樁要緊差事,知道輕重,辦得妥妥帖帖的。
自養怡居回來,素蘭立刻站穩腳跟,衆人都視她作僅次于連翹的大宮女。
扇兒依舊跟着連翹辦差,尋了空與連翹嘀咕:“素蘭姐還真是有派頭……”見連翹橫過一眼,她連忙改過口風,“要說還是咱們容華厲害,不言不語地就提拔一個人上來。”
連翹收回眼神,只忙手裏活計:“皇後娘娘喚了容華去,說是陪長公主說話,咱們把衣裳熏好,別誤事了。”
“連翹姐姐,長公主怎麽叫咱們容華去相陪了?會不會和前兒她來的事有關系?”
連翹輕輕瞥過一眼,“話太多了,會惹麻煩,你想想咱們主子,如今在宮裏是能輕易招麻煩的嗎?千萬個小心,還有人拿馮美人來算計主子呢。”
扇兒不由得讪讪,然而心悅誠服,“我知道了,要謹言慎行。”
孫雲兒驟然受了皇後傳喚,竟是要陪着長公主說話,心裏隐約起些猜測。
然而真到了永寧殿中,親耳聽見皇後的話,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柔嘉長公主說,太後千秋後便是年關,屆時又是過年又是你們的冊封禮,怕我這皇嫂忙不過來,因此建議将冊封禮提前。”
皇後說着場面話,眼中卻是洞悉真相的了然,“孫容華,還不謝過柔嘉長公主?”
孫雲兒當真是受寵若驚,口中連連稱謝。
提前冊封,可不光是日子往前挪了這樣簡單,各人的份例、起居的規格,都是随着冊封禮走的,如今尚未正式冊封,只江靜薇、孫雲兒這樣受寵的人,內務府才提前加送炭盆、添些人手,份例并不曾漲,其他人更是還過原先那緊巴巴的日子。
柔嘉長公主,這是給孫雲兒實實在在的好處。
“長公主蕙質蘭心,皇後娘娘恩澤後宮,我在這裏行禮道謝了。”
柔嘉長公主心滿意足地告退,“皇嫂,德母妃還有許多事要囑咐我,我就先告退了。”說罷,她輕輕對孫雲兒使個眼色,“孫容華,你陪皇後再談會天吧。”
孫雲兒看着柔嘉長公主的得意神色,頗有些啼笑皆非。
這位熱心的長公主,替自己漲了份例,還想替自己在皇後面前混個臉熟。
可是皇後貴為中宮,和自己一個低位嫔妃,又有什麽好談的?
孫雲兒并沒貿然開口搭話,只沉默坐在下首,任由皇後打量。
皇後借着喝茶的功夫,淡淡瞥過一眼下首的麗人。
這女子不如江婕妤那樣端麗穩重,也不如大羅才人那樣豔麗無雙,然而身上有種出衆的恬淡氣質,叫人不能忽視。
光是恬淡,在這宮裏可争不到聖寵。
皇後又想起皇帝當日當衆說的話來。
“孫美人陪伴照料江才人有功,也該晉一晉位份。”
私底下,又囑咐幾句,“雲兒穩重懂進退,朕想給她個婕妤的位子。”
江才人晉位,憑的是家世和自個兒為人周到,且肚子争氣,這孫美人一氣兒升三級,憑的又是什麽?
當時皇後便出手壓了下來,理由光明正大。
“孫美人家世不高,驟然晉升高位,一則是招人妒忌,二則是不利于她自個兒修身養性,再有,江才人懷着龍裔,總得顧及些許。”
皇帝不情不願,點了個五品的容華位。
皇後一口氣還沒松,皇帝又道,“朕還想叫雲兒自個兒住一個宮。”
這下子,皇後真要喘不過氣了。
本朝規矩,自婕妤往上,方可獨住一宮,獨自撫養皇子公主,嫔位以上,才能掌一宮主位、協助皇後管理妃嫔,這個孫美人,是哪來的狐媚子本事,引得帝王這樣?
皇後已駁了皇帝一次,不能再駁第二次,再說,已有個宋才人獨住偏殿的例子,于是不情不願許了個偏遠的玉泉宮,并順手又壓一道:“五品的容華還不夠住主殿的,孫容華去了玉泉宮,只能住偏殿。”
誰知皇帝毫不在意:“無妨。”
皇後立刻明白,皇帝是為了和孫容華獨處,這更是實實在在的寵愛了。
皇帝性子冷,向來不在後宮用心,就連張貴妃和麗嫔也沒得他多問一聲,皇後還以為,皇帝這輩子是不會寵愛任何人的。
眼下這樣寵愛一個女子,定是這女子狐媚惑主了。
于是皇後又擡了別的宮嫔上位,并将太後千秋節和柔嘉長公主拿出來,推遲晉位典禮,為的就是壓一壓那孫容華的氣焰。
誰知道,柔嘉長公主竟熱心地來作說客。
柔嘉長公主被德太妃慣得天真嬌憨,幾句話就被套出真相來。
是皇帝授意,叫這位皇妹替孫容華來做說客。
皇後知道,柔嘉長公主雖然天真,卻并不是任人擺布的傻子,那樣熱心地替孫容華說合,顯然是心甘情願。
皇後倒起個好奇心,想探尋這孫容華到底是什麽人。
于是,便将孫容華喚了來。
此時,這孫容華安靜坐着,任由她這個中宮皇後細細打量許久,光這份定力,就不是常人所能有。
“皇上對你很是看重,柔嘉長公主也對你甚是嘉許,本宮想,一定是你為人乖巧懂事的緣故,想着好好賞你些什麽。”
“無功不受賞,妾不敢領受。”
這是意料之中的客套,皇後見孫雲兒還算懂事,心裏點個頭。
正要随口誇獎兩句,卻見下頭的女子,直直看了上來:“然而皇後娘娘恩澤,妾不能不領,因此倒真想讨個賞。”
皇後簡直是氣得發笑,然而總不好當面反口,只好不悅地道:“你想讨什麽賞?提份例?還是想住玉泉宮的正殿?你只要開口,本宮一定許你!”
孫雲兒聽見玉泉宮三個字,猛地一驚,随即輕輕放過,說起旁的事來。
“我的貼身宮女連翹,一向服侍得周到,我聽說她妹妹在家鄉病重,想求娘娘一個恩典,提前放她出宮去與家人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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