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自以為是

第41章 第 40 章 自以為是

白檀香氣柔和典雅, 加上安神香的氣味,更顯恬淡悠長。

玉蘭添完香片,早已無聲退了出去, 宣明殿內,此刻只剩兩人面面相對。

大羅才人先是一愣,随即發出激烈的呼聲:“娘娘, 娘娘!請饒了我吧娘娘!”

晉位婕妤,本可自行撫養皇子公主, 然而容貴嫔卻欲生生奪了孩子去, 那麽晉位便是一種交換了。

大羅美人再自诩深沉,也一時難以舍棄孩子。

她知道容貴嫔是想抱養孩子的,原本打算一世窩在宣明宮,像趙美人扶養四公主那樣,日日守着自己的孩子,誰知道,容貴嫔竟想奪子驅母,叫骨肉永遠分離!

“娘娘, 我願一輩子不晉位,我永遠住在宣明宮,求您別讓我和……”

“哎,你這大呼小叫是做什麽,叫旁人聽見, 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容貴嫔言笑晏晏,然而雙眸卻好似寒冰一樣冷酷, 絲毫不帶感情,“方才謝恩時不是挺高興的?聽見要交換,就不願意了?怎麽, 你當宮裏的人都是開善堂的麽?”

大羅才人冷汗涔涔,還欲再求,卻張口結舌。

她聽得出,容貴嫔不會再容許她商量,她腹中的胎兒,無論男女,是必要送到容貴嫔身邊的了。

大羅才人心裏亂跳,小腹隐隐作痛,她不知怎麽一個激靈,緊緊盯着牆角的仙鶴香爐。

容貴嫔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忽地嗤笑出聲,“你還真是……不該伶俐的時候瞎伶俐,我若想害你,也不會選現在。”

“你這些時日與我好好将養身子,給我生個健健康康的皇子出來,其餘的,不必擔心。”

大羅才人聽完,大大松了口氣。

她本疑心容貴嫔要害她,這時卻已明白,哪怕是沖着她的肚子,容貴嫔這段時間也不會為難她,不光不為難,還會好好地保着她、護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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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如此,便也不想那許多,這些日子該替自己籌謀起來。

大羅才人拿定主意,便少了些慌亂,恭敬行禮退了出去。

回到拾芳閣,大羅才人翻箱倒櫃尋了針線,随意紮了個花,然後便命柳葉替她拿着緞子,急急趕往玉泉宮。

柳葉見大羅才人腳步匆匆,吓得勸她:“才人不如慢些,你現在可是雙身子的人了!”

大羅才人心裏發急,然而腳步還是慢了下來。

雖說讨好皇上很重要,可是肚子是她眼下的依仗,更不能損傷。

玉泉宮在東六宮的東北角,地勢偏遠,宮道也漸漸冷清,再轉個彎,就連千秋節布置的彩絹都已寥寥無幾。

柳葉忍不住道:“都說孫容華住玉泉宮是恩寵,我怎麽瞧着這裏很冷清呢,只怕也就比冷宮好一些。”

“別胡說。”大羅才人止住柳葉的話,停步辨認方向,遠處一座宮舍,院中一株高大的玉蘭,光禿禿的樹枝上綁滿絹花彩帶,她想也不想就擡步走去。

到了廊下,卻被扇兒攔了攔,還是連翹出來解圍,才放了人進去。

大羅才人忍氣吞聲進屋,還當要瞧見一個臉孔板起的孫雲兒,誰知明間未曾見人,被引到了內室,在窗下的繡架前見到了孫雲兒。

繡架上是一張大紅紗絹,上頭繡着疏疏幾支仙草,瞧着就是吉祥圖樣。

“孫容華好興致。”大羅才人笑着上前,指一指柳葉手裏的素緞,“我正有繡活要請教孫容華呢。”

孫雲兒擱下針,回頭瞥一眼大羅才人,端起茶來喝。

她不曾答話,大羅才人便被晾在了原地。

柳葉替主子難堪,讪笑着上前托起素緞:“宮中都知道孫容華繡工好的,連太妃太嫔們都贊呢。”

孫雲兒仍不曾答話,素蘭上前輕輕一拉柳葉:“主子們說話,沒有我們奴婢插嘴的份,妹子,咱們還是出去吧。”她說罷,還不忘給大羅才人倒杯茶,愈發襯得柳葉言行無狀。

柳葉頓時臉紅,手忙腳亂退了下去,臨出去前,把那素緞擱在了繡架邊上。

屋中沒有旁人,大羅美人便松下勁來,揀了張椅子斜斜坐下,頗有風流姿态。

“孫容華如今是貴人事忙,不願幫我了?”

孫雲兒看着滿臉笑容的大羅才人,忍不住發噱。

這個大羅才人,看着是一副聰明臉孔,實際上還不如趙才人看得清局勢。

無論從前兩人有什麽過節争端,如今位份有別,該遵的規矩就要遵,二人并無深交,大羅才人進得門來,總該先行個禮才是。這大羅才人還把她當成從前籍籍無名的孫美人,還以為她會退讓,只怕是想錯了。

或者說,這大羅才人并不是想不到,只是傲慢。

然而孫雲兒懶得和這糊塗人說,含了一抹淡漠的笑,随手一指那茶盞:“請喝茶。”

大羅才人見孫雲兒還是從前那副軟和聲氣,一下子把來時的一點小心抛到了九霄雲外,竹筒倒豆子一般,吱吱喳喳說起了來意:

“我知道你繡工好,想時常來請教你,不知你可願意?你知道的,我如今有孕在身,想開始給我的孩兒繡些貼身的物件,可惜繡工是實在不佳,只好常常來煩你了。”

她說罷,托起那方只繡了一個角的素緞,殷勤地送到孫雲兒跟前。

孫雲兒并沒接過,只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問句不相幹的:“不知大羅才人何時生産?”

大羅才人還當孫雲兒是接了自己話茬,将那素緞随手擱下,笑盈盈地:“是七月裏。”

七月?七月正是盛夏,孩兒哪用得着緞子面的東西?這大羅才人,既不真心關愛自己孩子,找借口也找得這樣敷衍,實在叫人喜歡不起來。

請教針線是假,借機多見皇上才是真。

且不說自己和她交情尋常,便是如同江靜薇這樣的密友,孫雲兒也沒打算拿聖寵當人情來做。

孫雲兒也不揭破大羅才人,只淡淡道:“實在抱歉,我趕着給江婕妤的孩子繡衣裳,又要往太妃和太嫔們那裏去教針線,實在沒工夫教你。”

話一出來,殿中一片沉寂。

大羅才人印象中,孫雲兒是個說話溫和、笑容甜甜的小姑娘,哪怕是容貴嫔刁難她一個人繡花,她也不過是沉默着應下,因此這才招搖着來玉泉宮搭讪,為的就是在此多遇見皇上,誰知,竟被當面拒絕了。

她面子挂不住,立時柳眉倒豎,猛地站起身來。

方才進屋時不曾留意,這時站起來才發現,這玉泉宮的一個小小房間,竟擺滿了華貴的裝飾物。

什麽定窯的水仙盞,前朝青花的鬼臉甕,什麽糖玉的小盆景,碧玺的小珠鏈,雖不算奇珍異寶,卻也是超出份例的好東西了。

這麽多的物件,不可能是皇後或張貴妃賞的,只能是皇上賜的。

甚至牆角還立着一個乖巧的銅制兔子香爐,那兔子懷裏抱個喜氣洋洋的大蟠桃,蟠桃頂上,袅袅冒着三縷青煙,透出的香氣,已不是內務府發的尋常貨色。

大羅才人的氣,一下子消了下去,改成一副玩笑的口吻,然而怎麽聽怎麽尖酸:“如今妹妹真是貴人事忙了,舊日姐妹有事相求,你也這樣無情,真叫人寒心吶!”

姐妹?自己何曾是她的姐妹了?孫雲兒簡直想發笑。

更不必說,這人在自己落魄時百般為難,就連為人良善,也比不上趙才人。

孫雲兒再沒氣性,也被激起了幾分火氣,冷笑一聲道:“論起好姐妹,兩位羅才人與容貴嫔豈非是真正的好姐妹?太後娘娘的那副炕屏,大羅才人分明知道出自我手,怎麽也不替容貴嫔娘娘分辯兩句,由得她當衆丢面子,你們這樣的好姐妹,我可不敢當!”

這話又硬又冷,好似一根冰棱,一下子刺穿了大羅才人的遮羞布。

她再如何厚顏,也不好意思久留,勉強撐着笑臉,嘟囔兩句“罷了,不可勉強”,忍氣走了出去。

殿門口的廊下,素蘭和柳葉遠遠站着閑談,望見大羅才人,柳葉立刻丢了素蘭,迎了上來。

“混賬東西!也不好好在門口等着我,以為自己得了意了,便可以不把我放在眼裏了麽?等我哪日誕下皇子,叫你好看!”

大羅才人似是在罵柳葉,又似是在罵旁人,聲音又尖又酸,仿佛未熟的橘子,直浸得人心裏發毛。

素蘭小心地側身讓過,目送了大羅才人出門,才轉身進屋,卻見孫雲兒正拎着那塊素色緞子,懶洋洋地往邊上丢。

“其實……容華如今初初晉位,多與旁人交好,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孫雲兒微微笑一笑,對着素蘭,便直白多了:“她呀,不适合做朋友,也不适合做敵人,大家各走各路便是。”

素蘭不解,對自己的笨拙感到無奈,想要再開口詢問,卻怎麽也張不開口。這殿裏個個伶俐,就連扇兒那小丫頭也聰明無比,她在這裏,總是好像個缺心眼。

連翹進屋,身後跟着個笑盈盈的小內侍,喜氣洋洋地上前請安:“恭喜孫容華,今晚皇上擺駕玉泉宮。”

孫雲兒微微颔首,命連翹賞一把果子,打發了那小內侍出去,然後起身走進內室,預備着晚上接駕。

連翹轉身要跟上,卻被素蘭輕輕一牽袖子:“連翹,咱們容華,肯提拔趙才人,怎麽反而不把大羅才人攏在麾下?這大羅才人,可比趙才人有恩寵。”

連翹有些不明白,主子的意思,這素蘭為何那樣多問,然而想想自己馬上要出宮的,少不得耐心些:“旁的不說,那大羅美人進屋了,連個禮也不知道行,這是有誠意的樣子麽?她既不是誠心,何必搭理她?”

素蘭應了一聲,還要追問兩句,連翹卻已趕進屋去,素蘭抿一抿嘴唇,走了出來。

她依稀記得這位孫容華在來京路上的慷慨相助,怎麽如今這位主子身居高位了,反倒變了性子?

難道,人都是會變的?

素蘭愣怔站在原地發呆,卻見扇兒跑了進來,手裏捧着一把鮮花,笑嘻嘻地道:“幸而咱們容華受寵,否則大冬天的要一把鮮花,可真不容易,如今也只幾位高位娘娘和江婕妤那裏才有呢。”

“我去插上吧。”素蘭被驚醒,一把接過扇兒手裏的花。她恨自己的笨拙和愚鈍,便想搶着做些事。

扇兒臉上的笑淡了,然而想起連翹的教誨,還是由着素蘭進去了。

夜色四合,玉泉殿中燈火通明。

何禮與連翹一人一邊,各自領着下頭人站在邊上,素蘭殷勤服侍布菜。

“皇上,請嘗嘗這道雞汁魚皮羹,這是揚州做法,容華專門吩咐禦膳房做的。”

“容華,請用翡翠燒麥。”

皇帝向來沉默,今日倒罕見地擡眼看了看素蘭,對孫雲兒道:“這宮女倒還算伶俐,聽唐孝說,是你從前認識的?”

“是,妾進京選秀路上認識的。”

只這麽一句,皇帝便再無他話,孫雲兒便也不開口,沉默着用完了飯。

皇帝牽着孫雲兒進屋,連翹領着下頭人收拾東西,扇兒不高興,擱碗碟時力氣大了些,引得連翹頻頻相顧,忍得半天,終于忍不住:“你怎麽了?皇上來了,咱們可得加倍小心些。”

素蘭領了個小丫頭下去打水,不在屋中,扇兒也不顧何禮還在外頭廊下,氣哼哼地道:“偏生是素蘭伶俐,布個菜有好多話說,說便說吧,對着皇上伶牙俐齒,對着咱們容華,只幹巴巴一句!”

連翹不由得笑了:“那有什麽,對皇上殷勤些,不就是為奴為婢的道理麽?她不也是為了咱們容華好?”

“我……我就是覺得她不對勁!”扇兒把嘴撅得老高。

連翹伸手擰了擰扇兒的嘴巴:“你呀,就是多心,她對勁不對勁的,你操個什麽心,你不想想咱們容華的本事?”

話音才落,便聽見裏頭皇帝“哈哈”一聲,扇兒聽見自家主子受寵,一肚子氣登時平了,對着捧水進屋的素蘭,還側身一避:“素蘭姐姐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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