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投桃報李

第43章 第 42 章 投桃報李

大冷天被支出門辦差事, 素蘭是老大不情願的。

後宮裏等級分明,宮女們也有上下之分,她知道這是連翹打壓她的手段, 然而卻有一絲的不解。

前些日子,分明連翹還是讓她、敬她的,怎麽一夜過去, 連翹好像被那扇兒傳上了什麽瘋病,逮着自己亂咬起來?

自己去了孫容華身邊, 可從沒得罪過連翹呀。

素蘭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望一望傘外搓綿扯絮一般的大雪,幹脆将腳步再放慢些。

雪天路滑,出門辦差的都是低等的太監宮女,像她這樣的大宮女,少有出門的,她不願失了身份。

輕輕巧巧地邁着蓮步到了禦藥房值房,先靠牆角擱了油紙傘,又伸出纖指摘下風帽, 四處張望,尋了個看着順眼的年輕禦醫,輕啓朱唇:“這位禦醫,我是玉泉宮的宮女,我們容華身子抱恙, 來請人診脈。”

那禦醫看一看素蘭,一張板板正正的面孔沒有絲毫波瀾:“姑娘是頭一次來辦差吧, 禦醫出診,得聽當值院使的調派,可不是你喚了誰就是誰。”

素蘭大為窘迫, 慌亂地四處張望。

“罷,罷,咱們這些糟老頭子,人家看了就煩,就是付太醫你跟着去吧。”

這笑話說得不高明,付太醫和素蘭都沒笑。

付太醫起身披了蓑衣和鬥笠,随手召個小太監替他拿藥箱脈枕,順口問,“孫容華是怎麽了?是胃口不調,還是心煩不适?”

這兩條,問的都是婦人有孕的症狀,只要是個成年女子,都聽得明白。素蘭稍一愣怔,喃喃道,“都不是,孫容華發熱了。”

付太醫聽了,不可思議地回頭看一眼素蘭。

方才這宮女進屋,弱柳扶風般地造作,早已引起了衆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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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得一副好人才,穿着打扮也華麗,看着是個大宮女的模樣,然而卻被大雪天支出來辦差事,衆人心裏都各有想頭。

都是在宮闱服侍久了的,方才付太醫心裏,立刻跳出一句話,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待聽見是孫容華身體抱恙,付太醫立刻想到有孕的事上,便猜這大宮女是預備着侍寝的,還略奇一奇。他雖沒和孫容華打過交道,卻也依稀聽見,那孫容華是個心地坦誠的,怎麽也學旁人邀寵。

誰知竟是孫容華發熱。

主子發熱,這宮女竟還只顧着施展美貌,簡直不知所謂,付太醫立馬明白,為什麽她會大雪天裏出來跑腿了。依着他看,這處置只怕還輕了些,得說那孫容華心善才是,這時也懶得多話,回頭瞪一眼,立馬領着小太監加快了腳步。

素蘭不知怎麽被付太醫的眼神震懾,心裏開始着急,手忙腳亂地系鬥篷、帶風帽,又要忙着撐油紙傘,然而付太醫看也不看後頭,腳步匆匆,一頭紮進風雪中。

雪中的宮道,分外狹長難行。

付太醫已走得老遠,素蘭跌跌撞撞在後跟着,竭力跟了一段路,走得氣喘籲籲,她用力喘兩口氣,幾乎要破口大罵,然而顧着身份,只用力跺一跺腳,震得雪珠子簌簌地從傘上滑落。

鵝毛大雪撲簌而落,打在傘上微微有聲,宮道盡頭站着個藍衣女子,蹙眉看着遠處發脾氣的素蘭,側首道:“連翹,這不是你們玉泉宮那個素蘭?”

說罷也不待連翹答話,自顧道:“這丫頭只怕你壓不住,偏生孫容華又病了,罷,我和你走一趟玉泉宮。”

“是。”連翹安靜應了一聲,嗓音繃得緊緊的,僵直得甚至不知道把傘傾斜一些擋雪。

方才在養怡居的場景太過奇異,又太過混亂,震得連翹到現在還未回過神來,什麽素蘭、素梅,她壓根沒留意到。

她早前才出了東六宮,在禦花園門口便遇見了馮才人,潦草打個招呼就要往養怡居,馮才人見她神色匆匆,開口相問,她便直說了。

不知怎麽,馮才人竟說要陪她走一趟。

一到養怡居,還未走到屋前,便有小太監上來攔:“連翹姑娘,皇上在裏頭處置軍務,這會不見人。”他見連翹還要開口,又緊跟着說一句,“何總管陪着皇上在屋裏呢,也不便見你。”

連翹急得不行,從懷裏掏出一角銀子遞了出去:“唐孝公公必是有閑暇的,請幫我遞話。”

那小太監立時笑得暧昧,連翹忍氣吞聲,卻聽見馮才人在邊上疑惑地發問:“他笑什麽笑?古古怪怪!”

連翹尚未答話,唐孝已從抄手游廊盡頭閃了出來,他跌跌撞撞的步子和漫天的酒氣,叫連翹心裏發緊,他一開口的話,便答了馮才人的疑惑:“連翹姑娘!今兒怎麽有空,來找咱家作耍?”

他說着,一雙只穿靸鞋的腳,直通通踩進積雪,眼睛直愣愣盯着連翹煞白的臉龐,竟伸手來撫摸:“前些日子躲着我,今兒是不是想通了,要和我做一對……”

“放肆!”馮才人上前一步呵斥,“你怎麽敢這樣說話!”

唐孝被厲喝一聲,臉上顯出迷茫的神情,轉頭望着馮才人。他依稀記得這女子是見過一兩次的,然而卻記不清是誰了,瞧她穿一身素淨藍衣,只怕身份還不如連翹,大約是個可欺的,于是一只粗糙的手直直沖着馮才人的臉龐去了:“這位姑娘好樣貌,也是跟着連翹來……”

“混賬!”

“唐孝你做什麽!”

兩道聲音齊齊響了起來,何禮從屋裏掀了簾子出來,竹影從院門口忽地露面,兩人一齊出聲呵斥,打斷了唐孝的動作。

馮才人一見外人,立刻淚盈于睫,抖得站都站不穩:“竹影姑姑,你可要替我們做主啊!”

沖着那孫容華的面子,她才出頭替連翹說話,誰知竟惹出這麽一樁污糟事來!她是妃嫔,是天子的女人,可不是什麽任人欺辱的人!

唐孝對着門口癡笑兩聲,“師父,你和竹影姑姑,也是約好了一道作耍着?”他說着,竟伸手來攬連翹和馮才人的肩膀,馮才人尖叫一聲,用力推開了唐孝,連翹還未回過神,馮才人已經對上哭了起來:“皇上,您可要替妾做主啊!”

皇帝從屋裏露面,臉色好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水,又陰又沉。

後來,唐孝便被拖了下去,他又是掙紮又是求饒,在雪地裏滾出淩亂的痕跡。

再後來,連翹便趕緊報了主子生病的事,皇帝沉默片刻,只對竹影了“皇後費心處置”幾個字。

想到這裏,連翹心裏愈發不解,皇上都知道主子生病了,怎麽還是那麽個神态,她有一瞬間,幾乎是真疑心皇上看中素蘭,然而再看看身邊沉默的馮才人,素蘭且比馮才人差着許多呢,又覺得應當不至于。

再走片刻,連翹慢慢找回了心神:“馮才人怎麽這樣的天還出門?還有,您怎麽願意費心神陪着我去養怡居,又陪我回玉泉宮?不是奴婢多話,只是等我們容華身子大好,她必要謝您,到時候問起奴婢,奴婢也得有話回。”

馮才人回過頭來,一雙點漆似的眸子緊緊盯住了連翹。

她知道連翹是孫雲兒的心腹,然而還是驚訝于連翹的敏銳。

受了孫雲兒提點,她收拾心情,專注當好一個低位嫔妃,認真地讨好起皇後和頂頭的主位麗嫔,并與各宮都交好。

過幾日便是大皇子的忌日,她打聽到皇後必要派人去清善閣給大皇子焚經祝禱,因此日日穿了素服過去,燒些東西給她未出世的孩兒,今日果然湊巧遇見竹影,搭了幾句話。

後來偶遇連翹,她起了報答孫雲兒的心,便自告奮勇陪着去了養怡居,誰知竟遇見那樣的事。

連翹問起,馮才人揀了些能說的話來答:“我是給未出世的孩子燒幾樣東西,從清善閣出來,湊巧遇見了你。孫容華待我不錯,我怕方才那個素蘭回宮去鬧起來,故而陪着你走一趟。”

連翹聽得出,馮才人的話并不是全部真相,她并不是傻子,稍稍一想就猜到了裏頭的事。

方才馮才人受了委屈,開口便求竹影做主,顯然是有親近的意味,她是在禦花園附近遇見馮才人,這大冷天的,若非是有事,誰願意出來奔走。馮才人,只怕是搭上了永寧宮。

她一時猜不透馮才人的意思,沉默片刻,暫擱在腦後,指着一棵高大的玉蘭樹:“前頭就到了,馮才人請小心腳下。”

素蘭走得慢慢吞吞,老遠瞧着付太醫進院子,她也不急,不慌不忙地攏着鬥篷前襟,踱步走進院子。

廊下并不是平日的清淨,熙熙攘攘站着玉泉宮上下的宮女太監,素蘭立時覺得不好,才要說什麽,便聽見身後一道冷冷的女聲:“素蘭姑娘真是慢性子,辦一趟差事,頂得上旁人兩趟了。”

素蘭回頭一瞧,卻是一身素淨衣裳的馮才人,領着連翹和自己的宮女,在邊上對自己怒目而視。

門簾一掀,竹影從屋裏走了出來,繞過素蘭,上前笑着請安:“馮才人怎麽來了,連翹,快請馮才人進去呀。”

幾人把素蘭撂在雪裏,素蘭只覺得,廊下的十數道目光,幾乎要把自己燒穿了。

然而她還是拿出平日的氣派,昂頭進了屋,卻見付太醫已走筆如飛地開方子,口中還道:“竹影姑姑,請代為回禀皇後娘娘,微臣施針過後容華已無大礙了,此病雖急,卻不險,好好将養些日子,也就痊愈了。”

“好,付太醫說得清楚,我已聽明白了,也好對皇上和娘娘回話。”竹影說着,笑盈盈地對付太醫微微屈膝,然後又轉過來,笑容倏然褪去,眼中的寒芒似要把人給戳穿,“皇後娘娘有旨,素蘭服侍主子不周,延請太醫誤時,當差不力,叫我這就領了人走。”

素蘭的一顆心,沉沉墜了下去。

“我,我……昨兒在殿中服侍的,不是我一個呀!”素蘭慌亂地四處張望,先一指連翹,又一指扇兒,接着又指了外頭,“她們昨兒都曾在屋裏服侍的,怎麽偏處置了我?”

“敢跟我頂嘴,質疑皇後娘娘的旨意,你還是頭一個。”竹影扯起嘴角,輕輕地、慢慢地搖了搖頭,“還有,你的污糟心事,還是別叫我說破了。”

啪啪兩聲擊掌,從屋外閃進兩個年輕宮女,不知怎麽動作,一推一搡已拿住了素蘭,還順手給她嘴裏塞了塊破布,靜靜看着竹影。

素蘭雙臂劇痛,甚至疑心是不是被兩個粗笨的奴婢給扭斷了,痛得涕淚橫流,然而竹影好像看不見她的窘樣,笑嘻嘻地對連翹道:“今日連翹妹子受了委屈,皇後娘娘原說要重重處置唐孝,不過孫容華還在病中,一切就等容華好了再做定奪。”

連翹連忙行禮應是,目送了竹影出去,又與馮才人應酬幾句,往外送了幾步,回轉身來,滿臉都是欣喜:“走,咱們回去照顧容華。”

扇兒連忙上前摸一摸連翹的額角:“好姐姐,你可別也是病糊塗了,好端端的,你笑什麽?容華可還病着呢,當心被人捉個把柄。”她說着,輕輕嘀咕,“素蘭雖然被帶走了,可到底沒說怎麽處置呢,雖然高興,也不至于笑成這樣。”

連翹心緒大好,做事分外利落,先把燭火撥亮些,又往銅盆裏擰布巾,順口囑咐扇兒把爐子生上火,以便溫藥,待一切都忙好了,慢慢坐在床邊腳踏上,抱着膝蓋道,“我是替容華高興。”

扇兒還是不懂。

容華生病了,有什麽可高興的?

連翹回頭看一眼床上的主子,嘆息般地道,“咱們容華,很得皇上喜愛呢。”

她知道扇兒聽不懂,便說得更細些,“後宮沒有真正的秘密,素蘭的事,明眼人一看就懂,尋常人遇見此事,肯定想着息事寧人,以備皇上來日寵信素蘭,皇後出手如此重,只怕是皇上的意思。”

扇兒似懂非懂,然而很願意相信這說法,“姐姐說得有理!”她歪頭想一想,“那唐孝呢?皇後娘娘怎麽不趁機處置了?”

連翹苦笑一笑,“唐孝是養怡居的人,又是何總管最得力的徒弟,皇後娘娘怎麽好輕易處置,推給咱們容華,是想叫容華懂事些,保下唐孝來。”

扇兒心裏憋悶,用力錘一下腳踏,“老天爺真是,叫那狗東西得意!”

“別怕,我不準的。”

兩個丫頭齊齊回頭,卻見主子不知什麽時候已醒了。

孫雲兒口唇幹裂,聲音嘶啞,然而說出的話卻有千鈞力道。

她怕兩個丫頭沒聽清,又用力扯着嗓子擠出一句,“連翹別怕,我不會叫唐孝好過的。”

連翹嗓子發酸,又險些哭出聲來,卻聽見外頭一道急促的女聲響了起來:“雲兒怎麽病了?”

這是江靜薇的聲音,孫雲兒眉心一跳,才要說話,連翹已沖出去攔人:“婕妤千萬不可進去過了病氣!”

“怕什麽,怕什麽!”江靜薇到底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停住腳步在門口轉了兩圈,語氣慢了些,“怎麽我一個沒顧上,成這樣了?聽說是竹影姑姑親自來了玉泉宮,帶走了素蘭,出了這麽大的事,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素蘭飛快地将事情說了一遍,既沒添也沒減。

江靜薇安靜聽了,良久才開口,“這個素蘭,必得嚴懲!”

孫雲兒啞着嗓子,用力喊出一句,“姐姐,素蘭無關緊要,我有別的事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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