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東風
第47章 第 46 章 東風
昨日孫雲兒允了高言送他進養怡居, 此時高言依約而來,孫雲兒心裏卻猶豫了。
起先是覺得皇帝無情,因此想好了也要作個精于算計的無心之人, 如今兩人剖心以待,是否還要這樣算計?
然而孫雲兒自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不過一瞬便拿了主意:“扇兒叫高公公進來吧。”
皇帝奇一奇, “是江婕妤的人麽,怎麽一大早來給你送東西?”
“是內務府的人。”孫雲兒說着, 高言已經進屋, 她看一眼罩着紅布的托盤,高言立刻識趣地接口,“皇上前些日子命內務府揀有趣兒東西送給容華,今兒得了一支新制的玫瑰珠花,立刻送來給容華。”
孫雲兒并不曾交代高言以什麽由頭來,他竟也說得妥妥當當,是個值得提拔的人。
于是順手拈起珠花,欲遞給連翹, 皇帝卻接了過去,在孫雲兒髻上随手插下。
孫雲兒愈受寵,何禮就愈心驚,他不敢再挑動事情,只拿正事來催促:“皇上, 該起駕了,今兒要和內閣、六部議事, 遲不得呀。”
“你也是當差當老了的,怎麽這樣絮叨?”皇帝不知道何禮心裏想什麽,只覺得他煩。
孫雲兒一個眼神遞過, 高言立刻知機,笑着說一聲:“都怪奴婢來送珠花,耽擱了皇上正事,俗話說關心則亂,何總管是陪着皇上一路走過來的,自然更關切皇上。”
皇帝臉上神色這才緩和,揮退何禮。
初春的朝陽,照得人周身和煦,何禮卻一身細汗,不知是熱還是寒,出得門來,心底嘆口氣,回頭看一眼高言:“空了去我那裏,一道喝杯茶,你不該窩在內務府辦雜差。”
高言适時露出喜色:“是,恭敬不如從命。”
他已明白了孫雲兒的意思,暗嘆這位容華心思高妙。與其開口求人,不如讓人主動注意。養怡居少了個唐孝,何總管再周到也力有不逮,自己此時賣好,便順其自然地進入了何總管的視線。
屋裏,皇帝仍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坐着看孫雲兒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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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雲兒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幹脆轉身直直看着皇帝:“八郎為何這樣看着我?”
“北戎大敗,要來我朝和談,朕不欲在宮中接見,想在西山行宮見他們,過些日子要出宮去,放心不下你。”
孫雲兒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還照顧不了自己嗎?”
“皇後是國母,得跟着朕去接受夷族朝拜,張貴妃是大将軍之妹,這一趟,也得帶上她。”
話未說盡,孫雲兒已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宮中位份最高的兩位娘娘都離宮,那麽掌事的就是容貴嫔這位九嫔之首。
她與孫雲兒的新仇舊恨,雖不至于不死不休,然而輕易也是解不開的。
孫雲兒的局面,不大好。
屋裏有一瞬間的沉默,連翹連忙擱下手裏東西,召了小宮女們出去。
孫雲兒不知該作何反應,生氣便顯得心胸狹隘,高興又太過虛僞,她都做不出,只好回過身,對着妝鏡一下一下撫平自己的領口。
皇帝也有些懊惱,兩人才複情諧,他便說這樣的事,前頭那些,都像是算計。
“我沒事……”
“朕不若帶你一道……”
話一出口,兩人便都笑了,孫雲兒搶着攔下皇帝的話:“雲兒才是個什麽身份,跟着去西山行宮,以後還要不要在宮裏安生過日子了。”
皇帝的笑容,一下子深了起來,轉身走了出去,心中暗暗許下,只待這姑娘有孕,立刻要給她晉位。
孫雲兒跟出殿來,向外送了幾步,停在那株玉蘭樹下。
春風乍起,吹動枝頭搖晃,最高的那支玉蘭花已悄然綻放,與樹下立着的佳人融成一幅絕妙的圖畫。
皇帝心裏悵然若失,他還從未嘗過挂念一個人的滋味,在宮道上行出老遠,俯身問何禮:“你說,孫容華在宮裏,能過好嗎?”
孫雲兒的事,何禮如今是一點也不敢沾染,聞言趕緊打馬虎眼:“孫容華聰慧,怎麽都能過好的。”他原還想考察考察高言,如今巴不得有個頂鍋的,立刻提了出來:“如今養怡居少人手,內務府那個高言,奴婢瞧着還算懂事,不如撥進養怡居來。”
此等小事,皇帝向來不管,何禮提得并不費力。
然而皇帝今日卻稍作沉吟:“嗯,好,高言甚是懂事,以後跟着你服侍,也好。”
在今早之前,皇上只怕連高言的人都不識,高言給孫容華送了個玩意兒,立刻得了“懂事”的考語,何禮咋舌,對當初自己力保唐孝的事,愈發懊惱。
皇帝已走了許久,早膳的熱氣已淡了,孫雲兒坐在桌邊,還是一動不動。
連翹忍不住勸,扇兒卻憤憤地理解主子:“要和容貴嫔單獨呆在宮裏,這換了是我,我也吃不下!”
連翹嗔一眼扇兒,然而自個兒也嘆氣,“話粗理不粗,我昨兒出去打探一番,素蘭的事,只怕是容貴嫔動的手,她……哎。
容貴嫔素來自重身份,哪怕是轄制人,也向來是拿矩體面壓下,像如今這樣,已是失了陣腳。
不知怎麽,孫雲兒忽地有了力氣,夾起翡翠燒麥用力咬一口,又喝一口豆漿,重重地道,“要叫我吃啞巴虧,她,休,想。”
扇兒的一雙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雙手直搓:“容華有什麽好辦法?是去永寧宮告容貴嫔草菅人命,還是直接去宣明宮對質?”
連翹從前也是這副沖鋒陷陣的模樣,好容易改了過來,如今又多一個扇兒,孫雲兒不禁好笑,伸手擰一下扇兒的臉頰:“你這兩個也算是好辦法?傻丫頭。”
辦法,孫雲兒倒是有,可是難道就這麽一直鬥下去?
後宮裏想要鬥,永遠有得鬥,拉下高位的取而代之,壓着下頭的自保地位,能做的事多得很,可是,若把心思都花在這些事上,可多無聊。
哪怕是最低位的七品美人,一餐也是四個碟子兩個碗,雖不如孫雲兒在家時的排場,可她是孫太太捧在手裏長大的,日子過得富貴,換了孫麗娘等庶出姐妹,吃穿用度只怕還不如七品。
皇後是個稱職的後宮之主,有些資歷和功勞的宮嫔便能晉位,哪怕是趙才人和馮才人不曾晉位時,還能各得一百兩賞賜,總而言之,在這後宮,只要不作奸犯科,日子不難過。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鬥得你死我活,孫雲兒理解不了,一度覺得容貴嫔是不是愚蠢,再想想家中姨娘和姐妹也有好鬥的,似乎又能理解一些。
“許多事,還是得問過容貴嫔再作定奪。”孫雲兒打算,先與容貴嫔開誠布公談一談。
容貴嫔身份高,為人一向倨傲,除了皇後和張貴妃,旁人都不放在眼裏,孫雲兒要談,還真不知怎麽談,思來想去,便拿這事去勞煩江靜薇。
如今江靜薇的肚子已經老大,穿着寬松的淺紫對襟夾襖,面容豐盈,連發絲也柔亮無比,整個人好像微微發光,孫雲兒不由得呆住,“都是有孕,姐姐怎麽這樣容光煥發?我聽說,婦人有孕,都會變憔悴的。”
“各人體質不同,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江靜薇笑了笑,伸出手來,“瞧我手都腫啦。”
孫雲兒立時心疼,“懷個孕,姐姐怎麽受這樣大的罪。”
“你這丫頭,翻臉比翻書還快,前後兩句話,全是兩個意思。”江靜薇發噱,然而她也知道孫雲兒是心疼自己,便揭過這話,“今兒來尋我,是有什麽事?”
孫雲兒随手一指桌上擱着的禮盒,“給小侄兒送些東西,順便請教姐姐一些事。”她說完,又繞了回來,“不如請個太醫開些藥方,人一直這麽腫着,怎麽受得了。”
江靜薇輕輕嘆口氣,“怎麽不曾請,請過兩次,皇後娘娘指的那位老太醫說這事不要緊,便不曾開方。”
“那些頑固不化的老太醫,懂什麽!”孫雲兒氣得罵人,又道,“我生病時看的那位付太醫,醫術很精,頗有醫者仁心,不如請他替姐姐開兩個方子。”
“好。”江靜薇應下,問回前話,“你方才說,有什麽事要問我?”
孫雲兒稍一思忖,把素蘭的事簡要告訴了江靜薇。
“容貴嫔這人,初識時覺得她寬和大方,認識久了就知道她是個面善心窄的人。從前她還顧着規矩體面,如今連一個宮女也不放過,只怕是有些急了。”江靜薇肯定地道,随即又疑惑地揚起眉,“只不過……她有什麽好急的?”
這話沒頭沒腦的,孫雲兒卻聽明白了。
容貴嫔一向不得寵,所在意的是她那尊貴的九嫔之首的位子,瞧着孫雲兒得寵,原本不該上心的。
然而孫雲兒深受恩寵,又豈會止步于如今一個五品的容華位,這一點,皇帝和孫雲兒心照不宣,此時卻不好大喇喇地拿出來說給江靜薇。
江靜薇也不是當真要弄清楚容貴嫔的心思,稍稍一想便擱在邊上,說起孫雲兒關切的事來:“依我說,你要去尋容貴嫔開誠布公,得找個人陪着,她敢對素蘭動手,難保不狗急跳牆,萬一在宣明宮下手害你,可就不得了了。”
“這,不至于吧!青天白日,她還能鸩殺我不成!”孫雲兒驚得雙眼睜大。
“傻丫頭,你忘了,宣明宮還有個懷孕的大羅才人!”
容貴嫔如今把大羅才人的肚子看得無比重要,向皇後讨了恩典,大羅才人許久不曾在人前露面了。
孫雲兒自己也病了許久,亦有些日子不曾出門,這事,還真有些忘記了。
見孫雲兒發怔,江靜薇又重複一句,“防人之心不可無,萬一容貴嫔想要用大羅才人做些文章……不得不防。”
“是,姐姐說得有理。”
出得門來,孫雲兒便問連翹,“馮才人和趙才人,該請誰一道去宣明宮?”
“依着奴婢看,該是馮才人好一些,趙才人和四公主日日在一起,辦這次的事不方便。”
“我這麽拖人下水,是不是不厚道?”
連翹似是不認識孫雲兒,古怪地看了自己主子一眼。
這皇宮裏,臨死都要拉人墊背的事多了去了,自家這容華,不過是叫人相陪着去宣明宮問個話,都要愧疚一番,真是少見的心軟。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連翹肯定地說,她怕自家主子心存不忍,又說得更明白些,“在宮裏,什麽事都是有代價的,容華幫着晉位的時候她們不推辭,辦事的時候便也不該推辭,不然,把容華你當成開善堂的了?”
孫雲兒一時做不慣上位者,聽了連翹的話,便平複心情,“去請馮才人吧。”
因着大病初愈,皇帝特賞了孫雲兒一駕二人擡輿在宮內行走,馮才人出門時心下惶惶,見了那擡輿,立時平複下來,還有心吹捧一句孫雲兒,“孫容華真是聖寵深厚。”
連翹竭力控制自己低下頭去,暗自腹诽這馮才人見風使舵。先前她去荟芳宮提起拜訪容貴嫔,馮才人幾乎把“不去”兩個字寫在了臉上,如今一瞧見自家主子受寵,又巴巴兒地來讨好,還真是兩副面孔。
然而這也是人之常情,在這宮裏,跟紅頂白才是常态。
不過一瞬,連翹又恢複了平時的樣子,與百合兩個,一左一右服侍着主子們往宣明宮去了。
孫雲兒要來拜訪的信,一早就送到了宣明宮,容貴嫔才給素蘭使了手腳,心裏虧得厲害,只當孫雲兒是來問罪的,便把兩個羅才人全拉了出來壓陣。
容貴嫔平素高高在上,今日卻笑得外強中幹,還不住提起大羅才人的孕肚:“也不知大羅才人這一胎是男還是女呢。”
孫雲兒不接話,單刀直入:“我有話要對容貴嫔說,請娘娘屏退左右。”
容貴嫔頓時心中大亂,眼簾一垂,來個不答話。
她只敢暗地做些手腳,真要和這孫容華當面争執,她是有膽量沒底氣,連何禮這個養怡居總管太監都沒讨得了好,她一個無寵的貴嫔,又能如何。
再說了,素蘭的事,是孫雲兒先做了初一,她才做十五,事情鬧出來,孫雲兒先落個心狠手辣的罪過,她怕什麽。
想到這裏,容貴嫔稍稍擡起頭來, “如今春花初綻,本宮命人做了鮮花餅,你們都嘗嘗。”
大小羅才人齊齊拈起鮮花餅,仿佛這是天下美味,一眼不看上頭,馮才人一雙素手,緊緊捏着帕子,攥得骨節凸出,欲言又止。
一個是寵妃,一個是她們惹不起的貴人,又能如何?
孫雲兒微笑着,把話說得更明白些:“容貴嫔娘娘一向會管教人,我有個不省心的宮女,卻不知怎麽處置了,想來向娘娘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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