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上位者尊
第52章 第 51 章 上位者尊
慈安宮是西六宮最尊貴典雅的一座宮殿, 今上以孝治天下,登基後将其修葺一新,更顯太後尊崇。
太後不問世事, 閑暇時侍弄花草,靜心修佛,因此慈安宮遍植仙葩, 猶如超脫的世外之境。
不過,倘若因此就覺得太後老邁無能, 那就錯了。
皇後避世數年, 還能穩坐中宮之位,除開何家在外保駕擎天,還有一位重要的大靠山,便是慈安宮的這位太後娘娘。
當年簡王尚是一不起眼的皇子,何家本不願以女兒相配,是太後情真意切地說動了何家,這才促成了兩家婚事。
太後與皇後,婆媳相得。
既是婆媳相諧, 對下頭的妃嫔,太後便沒什麽在意的。
孫雲兒心中忐忑,腳下卻不敢慢,疾步走到了慈安宮門口。
天氣漸暖,慈安宮的樹木大多長得枝繁葉茂, 抽出條條新枝,沁人的綠意, 一下子就叫人靜了下來。
走到廊下,湊巧遇見墨風,這向來沉穩的大宮女, 面上帶了絲焦慮,瞧見孫雲兒,眼中滿是複雜情緒,最後化作恭敬的一福:“奴婢見過孫容華。”
墨風都在門口,連翹自然是不必跟進去了,孫雲兒示意她留在外頭,自己整一整衣衫,穩步進了殿內。
太後禮佛,不喜奢侈,慈安宮內不曾燃名貴香料,只供了時興鮮花取香,孫雲兒進殿時,沁人的甜香撲入鼻中,叫人精神為之一振。
“妾容華孫氏,拜見太後娘娘。”孫雲兒未曾單獨面見過太後,便行了跪拜大禮。
上首無聲,太後似是在打瞌睡,只有微微的窸窣聲作響。
孫雲兒沉住氣,不去擡頭窺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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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柔和的女聲響了起來,“這水煙袋,我還是從前在家時服侍祖母用過,太後若不嫌妾愚笨,以後妾願常常來慈安宮服侍。”
是容貴嫔。
也只能是容貴嫔。
今日太後單獨召見兩人,容貴嫔和孫雲兒彼此都清楚是為了什麽,只不過一層窗戶紙隔着,始終不曾捅破。
這時容貴嫔出聲,是提示孫雲兒,兩人身份有別,一個站着服侍太後水煙,一個跪着受太後磋磨,地位高下,一望可知。
太後終于開口了:“孫容華起來吧,賜座。”
孫雲兒起身,不露痕跡地打量一眼太後。
此次太後未着吉服,只穿了家常的姜黃色暗紋上衣,髻上幾枚綠松石、紅瑪瑙的釵環,全是佛教之寶。
只一眼,孫雲兒就看出來,太後那件衣裳所用的布料,是寸縷寸金的雲錦。
尚未及深思,太後便開口了:“我聽說,江婕妤遭人下毒了,容貴嫔,你如今管着宮務,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容貴嫔滿臉的得意凝固在臉上,扯起嘴角尴尬一笑,從太後身邊退開些,垂首回話,“是妾身邊一個宮女,她在禦藥房沒留心,四處張望,不小心把随身佩戴的香粉傾了些在江婕妤的藥裏,這才……”
太後冷冷哼一聲,“一次不小心,還能次次不小心嗎?禦藥房那幫不長眼的狗東西,給其他主子煎藥也這樣粗忽來着?”
容貴嫔不由得暗悔,倒不是悔自己動手害人,卻是悔自己下了慢毒,這才招人眼,早知如此,不如一包鶴頂紅了事。
“也不過兩三次,并不足以說明……”
“兩三次的疏忽,就能要了人的命,這個宮女,本事還真不小。”太後閉起眼睛,用力吸一口氣,再睜開眼睛,已是平靜無波,“宮女不懂事,處置就是,容貴嫔無謂心疼這種下作東西。”
徐家送了一明一暗兩個助手,太後一句話就要除去一個,容貴嫔哪裏舍得,連忙再勸,“太後,其實玉蘭她……”
“那藥渣子裏的大血藤、丹參等活血化瘀物,是用來做香粉的?”太後語氣帶了些嚴厲,點破容貴嫔,“還是說,你宣明宮裏的香粉,就是這般制法?”
聰明人說話不必直言,太後的話,殿中人都聽得懂。
她的本意,是叫事情停在玉蘭身上,倘若容貴嫔再求,便也得擔責。
容貴嫔終究不敢拗了太後的意思,“玉蘭不懂事,都是妾教導無方,回去一定……好好責罰。”
“既如此,你自回去處置就是。”太後說罷,揮手放了容貴嫔出去。
容貴嫔不意自己如此輕松過關,大大松一口氣,轉身離去前,似笑非笑瞥一眼孫雲兒。
那目光中的意思,孫雲兒看得懂:你一個平民出身的丫頭,拿什麽跟我鬥?瞧,我這不是全身而退了?
孫雲兒面上毫無波瀾,起身送了容貴嫔,靜靜立在下首。
容貴嫔雖然聰慧,如今失之急切,連事情都看不清了,若是太後打算輕輕放過她,何必多此一舉叫了孫雲兒來看?
只不知,太後是什麽意思呢。
自孫雲兒進殿,太後就在默默地觀察她,見這女子不曾因容貴嫔的出言打壓而失态,也不曾因容貴嫔臨去前的得意面容而懊惱,心中暗贊一聲,緩緩開口了:“孫容華,江婕妤中毒之事分明與你無幹,為什麽要出手?”
“于情,江婕妤與妾是真心相交的姐妹,于義,妾不能看着一個無辜之人遭逢不幸,無論哪一樣,妾都不該袖手旁觀。”孫雲兒說着,又向上施一禮,“更重要的是,江婕妤腹中的皇上的孩子,這是事關國祚的大事,為了大局,妾也不該無動于衷,還請太後重重責罰玉蘭!”
“玉蘭,哀家自是要罰的,敢對皇嗣動手……”太後頓一頓,似有無數深意,随即點到孫雲兒頭上,“照你自己的話,你是大公無私的十全好人,德行之優容,堪比班婕妤、長孫皇後了?”
說到最後,太後的語氣,已帶了些威壓,她擱下手裏的水煙袋,緊緊凝住孫雲兒。
孫雲兒心電急轉,略露出些羞赧,“不敢相瞞,妾自然是有私心的。”
“說說看。”
“江婕妤出身高貴,又得聖寵,自個兒又有福氣懷了龍胎,日後的前程不可限量,妾與她交好,自然是益處良多。”孫雲兒說罷,擡頭看着太後,勃發的野心,似乎遮也遮不住,“哪個妃嫔入宮不想青雲直上?妾這樣只是人之常情,太後久居宮中,必然能體諒妾的一些小小心思!”
太後輕輕“嗯”一聲,不置可否,心中卻暗道,這丫頭雖有些心機,到底還是年輕純良,如此輕易就以真心示人,也不怕遭人算計。
“聽說,你前些日子在學畫?都學了些什麽?”
這話題的轉折,叫人摸不着頭腦,孫雲兒卻不曾多想,只恭敬答話,“回太後娘娘的話,妾是在學畫,妾覺得工筆畫更适合制成繡樣,所以用心研習工筆。”
“潑墨山水更見寫意,也可學一學。”太後道,“江婕妤性子沉靜,你們二人,好生替哀家畫一副秋意圖來,皇帝回宮之前,須得交給我。”
若是替太後作畫,哪怕是皇後無故宣召,也可推脫一番,太後此舉,是要保江靜薇和腹中胎兒。
孫雲兒面露喜色,實實在在地伏地下拜:“妾多謝太後慈心,一定用心研習畫作。”
太後終于露出一絲慈愛神色:“好,好好地去吧。”
出得殿來,便見連翹在院角,低着頭定定站成一根木樁,孫雲兒上去輕輕一拍,這丫頭竟驚了一驚,見是孫雲兒,先是一笑,随即眼神中帶些擔憂,“容華終于出來了,奴婢好等。”
慈安宮不是說話的地方,主仆兩個換過眼色,默契地不再開口。
等邁進東六宮的大門,連翹才輕聲發問,“太後娘娘怎麽留了容華這樣久?容貴嫔早早出來,臉上的得意遮都遮不住,我還當容華要不好呢。”
“太後娘娘已答允了重重懲治玉蘭,江婕妤的委屈,總算沒白受。”
連翹面露喜色,“真的?這可太好了!”
還未高興完,便又聽見一句,“不過,事情也只停在玉蘭身上了,容貴嫔她……”
連翹大為沮喪,語氣也帶了些無奈,“明白了,她背靠徐家,輕易動不得嘛。”說到這裏,連翹不由得側過頭,面上無限不解,“怎麽在這宮裏,個個都要忌諱?容貴嫔做錯事,怎麽就不能随意處罰?她再怎麽出身高貴,不過是一個臣女,皇上和太後還怕她嗎?”
“小丫頭不懂別胡說。”孫雲兒微微帶些凝重,攔住連翹的話頭,然後壓低聲音,耐心點撥,“這叫博弈,也叫制衡,攪動朝局的,有可能是一支利箭,也有可能是一根羽毛,人在高位,所慮的事情就更多,就會越發小心,哪能像我們似的,想做什麽做什麽。”
“倒也是,我瞧四司八局的那些管事公公和嬷嬷們,個個做事都八面玲珑的,哪像我們下頭小的。”連翹側頭想了片刻,問道,“太後方才留了容華,是給你教這些道理來着?”
孫雲兒不由得笑,“太後哪有閑工夫給我講這些。”
說罷,她面上帶一絲喜色,“太後出手保了江婕妤,和我。這些日子,江婕妤和我是平安無恙的啦。”
連翹這下子真是喜出望外了。
孫雲兒看着連翹高興得說說笑笑,心中卻有些後怕,也有些慶幸。
她方才在殿中,終究還是賭贏了。
賭太後喜歡她懂事識大體,也喜歡她有些小小心機,最重要的是,臨出門前她為了江靜薇拿真心實意的一拜,叫太後看出來,她是個有真心的人。
其實這些也不難猜,上位者對下頭人的要求,不就是這樣麽?
只是不知太後捧起她,究竟是何用意?
孫雲兒經過惠貴嫔一事,已知道宮中沒有平白無故的好心,如今已不再自作多情,她不會覺得自己重要得入了太後眼。
太後的舉動,有三分是為了擡舉江靜薇和她,卻也不會全然是為着主持公道。
那麽,太後便是為了打容貴嫔的臉了。
太後……不滿容貴嫔。
孫雲兒心中一動,吩咐連翹,“你去晴芷宮走一趟,一是告訴江婕妤,太後命她和我作畫進獻,第二,告訴惠貴嫔,此次玉蘭的事多承她的美意,順便說一句,太後重重懲治了玉蘭,并未有任何寬縱。”
“這句話,好像不需要容華特地去傳吧?”
“我自有道理,你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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