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落胎

第68章 第 67 章 落胎

送走星兒, 回身進屋,連翹不知道怎麽對孫雲兒開口。

孫雲兒吃過飯,心情也暢快些, 對着手捧絹花的連翹,還有心緒開起玩笑:“你這個丫頭就是嘴硬心軟,方才聽見星兒來,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出去和她說兩句話, 又停不住嘴了。”

連翹勉強對着主子的笑話咧個嘴,然後将兩盤絹花擺在一處,細細打量一番,咬着嘴唇沉默不語。

兩盤絹花的樣式、顏色都沒什麽差別,自家主子最晚收到賞賜,也算不上真的吃虧,若是嚷嚷出去,反倒是玉泉宮無理。

內務府做事, 明着是挑不出錯的,就如同那位惠妃娘娘。

再有此次自家主子推了皇上出去,最終還是讓人鑽了空子,這也是吃了暗虧。

這兩個暗虧,玉泉宮不吃也得吃。

對着主子, 卻不好說這些喪氣話,連翹只說了宋容華有孕的事, 見孫雲兒并無訝異,心一橫,把趙才人的事也說了。

孫雲兒聽了片刻, 才明白連翹這丫頭的意思。

是嫌趙才人學她呢。

連翹說完,猶自唠叨:“當真是會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個兩個都這樣!惠妃從前和娘娘親親熱熱,現下一盤子絹花都能折騰出花樣,趙才人也是,她——”

“她怎麽?繡花,作畫,哪一樣是我孫雲兒專享的?阖宮這麽多女眷,別說是主子娘娘們,就是宮女,多的是針線好、能寫會畫的,趙才人會這兩樣,有什麽稀奇?”

“可……”連翹她替主子着急,想着無論如何要把話分說清楚,靜心想一想,又道,“旁人是進宮就會的,她一個泥瓦匠的女兒,只一張臉生得好,哪樣不是後學的?這不就是別有用心!她……”

“這話,以後別再說了。”孫雲兒打斷連翹,“什麽泥瓦匠,什麽別有用心,都別說了。”

連翹心有不甘,然而主子的命令不可違背,委委屈屈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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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是替我着急,可是這樣的話從你說出來,與我說的何異?旁人聽了,還當我為着今日這一盤絹花,就見不得趙才人好呢。”

豈止是一盤絹花?

倘若只是一盤絹花,自己也不會這樣急了。

這些日子主子在宮裏靜養,除了宜嫔,旁人一概不見,下頭人更不敢拿外頭的事情攪擾,多少事,主子都不知道的。

趙才人這些日子得了皇上和惠妃多少金銀玉帛的賞賜,得寵的勢頭,隐隐壓過宋容華,快趕上宜嫔娘娘了。

現如今聽着,宋容華還是有孕的,那宜嫔娘娘也是養着公主的,兩下一算,趙才人倒成了最受寵的了。

倘若真是憑着旁的本事,連翹也不會那樣多嘴,偏生這趙才人就學了自家主子,她怎麽忍得下這口氣!

孫雲兒仿佛能聽見連翹心裏想些什麽,輕笑着搖頭:“不是趙才人,還有李才人、王才人,光為這個生氣,能把自己給氣死。我問你,趙才人害我了沒有?她做什麽不利我的事沒有?”

“倒是沒有。”連翹仍改不了她的直腸子,順着孫雲兒的話一想,又開始念起趙才人的好來,“趙才人一得寵,就開始給咱們宮裏送這送那的,和嫔給送了對四公主的舊手镯給宜嫔娘娘,趙才人還特地向四公主要了個舊的金項圈,也說送給娘娘和腹中孩子。”

“可不是呢,你想和嫔是什麽性子,能讓趙才人白白饒出四公主的金項圈?趙才人為着這個項圈,還不知要搭進多少東西呢。”

連翹自個兒是在宮裏苦熬數年才上來的,自然與趙才人有一兩分的同病相憐,想想這位主兒從前也是個苦瓜秧子,又為自己方才的魯莽而懊惱:“這麽說,是我把她想壞了。”說着,順嘴溜出一句,“那丫頭,也忒多心了,把我也給帶歪了。”

孫雲兒知道這說的是星兒,只作不曾聽見這句,擱下碗筷,照常去院中轉圈消食。

那株高大的玉蘭,春日綴了滿枝豐盈的花朵,夏日便是成片濃郁的樹蔭,如今漸入秋季,就不那樣光鮮亮麗了。

想來也知道,秋季不是适合玉蘭的季節,該是別的花大放光彩了。

無論是宋才人有孕,或是趙才人争寵,其實孫雲兒都沒記恨,入宮當妃嫔的,哪個不想往上掙一掙、爬一爬?不說別的,那一級一級翻倍的月例,誰不眼饞?世上哪個人跟銀子過不去的?何以人家跟她孫雲兒好,連向上的資格都沒有了?

依着孫雲兒看,宋才人和趙才人都還算是好人,尤其是趙才人,得寵後三五日就要遣人來玉泉宮送東西,實在不算沒良心。

種種道理,其實孫雲兒都明白,只是過不了自己的關。

她氣的是皇帝,或者說,氣的是自己。

她一向以為,皇帝待她是與衆不同的。

自幼生長于孫家那樣的大家族,孫雲兒還不至于天真到追求什麽一心人,可是也不能這麽的……

孫雲兒形容不出皇帝的做派,她知道皇帝做得并沒錯,只是事情落在她自己頭上,心裏不得勁。

她求的不算太多,不過是皇帝一點小小的殊愛,只要比別人多一點點就行。

可是如今看着,皇帝好像待她與旁人,并無不同。

孫雲兒每次想到這裏,便好似遇見鬼打牆,再翻不過去了。

腹中那團小小的血肉,仿佛也能感知母親的煩惱,一抽一抽疼了起來。

孫雲兒起初不以為意,付太醫的醫術很精,自上次改了藥方,她的身子便一日好似一日了,可是又過片刻,小腹竟是止不住的墜脹,孫雲兒用力捂住還未顯懷的小腹,勉強擠出一句:“連翹,快請太醫。”

連翹扶着孫雲兒,自顧自厘清趙才人究竟是算忠還是奸,聽了主子的話,回過神來,再一瞧主子的臉色比紙還白,立時魂飛天外,尖聲叫扇兒。

如今惠妃管着宮務,她性子精細,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去,玉泉宮一請太醫,不過一盞茶功夫,消息就送到了晴芷宮。

容貴嫔在下頭坐着,正慢吞吞拿蓋碗撇着茶沫子,聽見上頭瑞香漏出兩句,立時擱下茶碗豎起耳朵。

從前在張貴妃面前,容貴嫔是一副嬌憨小女兒樣,如今把這副天真模樣又原樣搬到了惠妃面前:“娘娘,玉泉宮怎麽了?”

惠妃看着容貴嫔,忽然提個不相幹的問題:“茶是不是不合口味?我瞧你都沒喝。”

容貴嫔腼腆一笑:“哪兒呢,娘娘如今是後宮第一人,晴芷宮的茶是頂好的了,是我這些日子照顧四皇子累着了,口裏生個大瘍瘡,喝不得熱茶。”

這顯然是借口。

容貴嫔是徐家萬千寵愛長大的,除開宮裏份例,娘家每年還額外給五萬兩銀子,她的吃用一向是宮裏頂尖的。

惠妃雖然如今升作一品,卻沒個得力的娘家,在宮裏自然是靠月例過活。

不過容貴嫔身段柔軟,一盞茶也肯給惠妃面子,她便将這人視作知情識趣,接受了容貴嫔的借口:“既是上火,便叫太醫開些清火的藥膳吃吃。”

說罷,便将話題續了下去:“說起太醫,也不光是你請,玉泉宮那一位也請太醫了。”

容貴嫔方才便依稀聽得“玉泉宮”“腹痛”等字樣,心裏不懷好意地揣摩是不是那狐貍精要落胎,然而當着外人,卻裝出一副賢良淑德的模樣:“依我說,淳嫔的身子也太弱了些。”

這話倒沒說錯,淳嫔确實是太體弱了些。

論起出身,她總比宋容華和趙、馮兩個才人好些,寶應又是富庶地方,想必淳嫔從小在家也不曾少調理身子,怎麽一懷上孩子,就三病兩痛起來。

若說還有旁人和她一樣,那便是皇後了,可是皇後早年喪子傷了心神,又是高齡有孕,和淳嫔豈能一樣。

惠妃暗暗哂笑淳嫔是個無福的,口中卻順着容貴嫔的話說了下去:“是呢,似她這樣的,只怕該學那民間老百姓,糙着些才能過活,什麽跪經吶,請安吶,竟一概全免,這份尊貴只怕她受不起。”

從前張貴妃對着下頭人,是肯作些官樣文章顯些寬容的,如今換個惠妃,連面子寬容也無,當着人就說起低位份的人來,不大體面,瑞香和墨風聽了,默契地低下頭去。

容貴嫔自個兒是最厭惡孫雲兒的,這時倒又對惠妃親近幾分,欠身轉向惠妃,揀了宮中事絮叨起來。

不多時,又有小宮女來報,“淳嫔落胎了!”

惠妃和容貴嫔的笑容,霎時凝在臉上,比冰還寒。

玉泉宮中,低低的女子呻/吟,如同破碎的布帛,絲絲縷縷傳出來。

付太醫滿頭大汗跪在次間地上開第二張催産方,接生嬷嬷在裏頭,一邊替孫雲兒揉捏穴位,一邊低聲安慰:“娘娘若是疼,盡可叫出聲來,這不是正經生孩子,不必省力氣的。”

接生嬷嬷越是這麽說,孫雲兒就越是把牙關咬死,連一點聲音都不出了。

原先還在因為皇帝的薄情而自怨自艾,此時把那男人抛到腦後去,只悔恨自己為什麽那麽傻。

沒有她孫雲兒,一個九五之尊就辦不成事了?國事家事,皇帝皇後和太後這一大家子,上頭還有許多妃、嫔,哪就輪到她一個新人來問那些閑事了?

若是旁的也還罷了,偏生是為了那些閑事,才折了這孩子進去!

方才付太醫來診脈,話說得急切而痛惜:“三日前診脈,娘娘的胎氣還是穩固的,怎麽變成這樣了!”說罷自己就給了答案,“肝火郁結,娘娘心太重了!”

不是下毒、暗害,是孫雲兒自個兒思慮太重,這愈發顯得孫雲兒像個笑話。

連翹捂住嘴,兩行眼淚立時淌出來,噗通跪下求付太醫施展妙手,付太醫臉上又是痛心又是懊惱:“胎……已經死了,今日娘娘腹痛流血,是死胎要落,是身體在自保。”

孫雲兒的腦子,便轟地一響,一直炸到現在。

什麽叫胎死了?好好地呆在腹中,怎麽會死了?

孫家妻妾雖多,可腌臜事卻沒多少,除開難産夭折,孫雲兒沒聽過胎死腹中的事,更何況現在她的孕期還不足三月,只怕那團肉還沒成人型,不是人,何談生死?

接生嬷嬷是付太醫命人喚來的,一進屋瞧見孫雲兒失魂落魄,立時知道這位年輕主子不懂生養,一邊指揮連翹等人鋪褥子燒熱水,一邊不住安慰孫雲兒。

孫雲兒這才知道,不足三月的胎,是最險的。

若是早知道,她便不行費那些心神,不行那些險事了。

第二付催産藥端上來,連翹抖得已經喂不了藥了,接生嬷嬷嘆口氣,替了她的差事,喂孫雲兒喝了藥,還溫聲囑咐:“藥喝淨了才好,娘娘落胎,落便落個幹淨,保養好身子再圖來日。”

孫雲兒大口大口咽着藥,有鹹澀的淚水混着藥湯進口,她一并喝了下去,仿佛心裏的懊惱,也能這樣一口氣吞了。

接生嬷嬷在宮中多年,一雙銳眼,早識得眼前這女子是真心實意可惜腹中孩子,便又出聲安慰:“娘娘別怕,奴婢一定把活計做得妥妥當當,保娘娘沒有後顧之憂。”

孫雲兒還未來得及應聲,一陣劇痛在小腹炸開,她立時叫出聲來。

外間已經聚集了許多人,江靜薇、趙才人和馮才人,各自帶着宮女,一大幫人面色凝重,卻沒發出一點聲音,聽見孫雲兒一聲慘痛的叫,個個都哆嗦一下。

趙才人開口,已經帶了一絲哭聲:“淳嫔她……”

“淳嫔她到底怎麽了!”一個人影進來,衣擺的五爪金龍繡樣折射出耀眼的金光。

衆人立刻起身行禮,由江靜薇開口答了皇帝的話:“皇上,淳嫔她……落胎了。”

“好好的怎麽會落胎?伺候的人呢?”皇帝向來內斂深沉,今日卻覺得有一把火在心中熊熊燒着,連教養都燒成灰燼,罕見蹦出重話來,“太醫、宮女、太監,平時服侍的,都給朕滾過來!”

孫雲兒在裏頭聽得分明,見連翹哆嗦着身子要出去,從牙縫裏硬擠出一句:“連翹,請皇上進來。”

接生嬷嬷先前還憐憫這淳嫔,多有安慰,此時卻被吓得魂飛天外,連聲勸阻:“這不合規矩!不合規矩!男人家不能進産房!皇上更不能……這是大罪!”

連翹身子已到了門邊,聽見嬷嬷說得急切,又扶住門檻看向孫雲兒。

一陣陰寒的疼痛自小腹襲來,孫雲兒險些疼暈過去,她竭力将思緒收攏在一起:“連翹,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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