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仇人有依
第71章 第 70 章 仇人有依
江靜薇心裏雖急, 可是要把事情報到太後面前,卻慌不得,少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平白無故, 她一個嫔位也不好去貿然拜見太後,只好借着女兒的光。
先放出風去說天氣涼了,五公主愛叫人抱着四處閑逛, 再提一提五公主還未曾給太後請安過,是她孝心不曾盡到, 太後聽了, 便命靜蘭道蘅芳宮傳話,說想見一見五公主。
江靜薇先是仔仔細細把證據收拾好,再吩咐星兒給五公主收拾一身新衣,這日都預備出門了,想了一想又停住,囑咐先乳母抱着女兒往陰涼處散散,自己領着星兒往玉泉宮去了。
星兒跟着轎辇,似有些明白, 又似不明白:“娘娘不是說要替淳嫔讨回公道嗎?好容易太後宣召,怎麽不趕緊去?怎麽這時又想着去玉泉宮了?”
江靜薇輕輕應一聲:“嗯,我放心不下淳嫔,先去瞧瞧她。”
她不是放心不下孫雲兒,她是怕事情辦不好, 叫她失望。
付太醫那日點出皇上心事繁多,點撥她去請太後做主, 可是,求了太後,也未必就能得到滿意的答複。
太後與皇上是親生母子, 這一對母子是一起從不起眼的位子熬上來的,情分之深,遠勝于其他皇家骨肉。
江靜薇還在沉思,忽地聽見星兒嘟囔一句:“惠妃這事,也不知連翹告訴淳嫔沒有。”
江靜薇先是一愣,然後沉默下去。
前些日子送信給連翹,她千叮萬囑要緩着些說,可是連翹那丫頭把自己主子當成妹子疼,只怕比她還舍不得驚吓孫雲兒。
倘若連翹還沒說,她陡然一提這事,豈不是要把那丫頭給氣得發狂。
進了玉泉宮的內室,一股暖洋洋的氣息撲面而來,江靜薇立時出一身細毛汗。
如今尚是初秋,天氣還有些燥熱,別處都門窗洞開,而玉泉宮因着主人坐小月,內室門窗緊閉,只隔着珠簾把次間的門開了,還架上八扇的山水大屏風做隔擋,一點風也吹不進內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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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雲兒頭上紮一根紅布條,一把頭發不似平日柔順,随手挽個髻在腦後,臉上未上妝,面色顯得分外憔悴,正擁被低頭看着什麽。
江靜薇走近才看清,那是一件針腳細密的小兒鬥篷,上頭只繡了一半花樣。
聽見江靜薇來,孫雲兒頭也不曾擡:“姐姐來了。”
江靜薇略奇一奇:“你怎麽知道是我?”
連翹臉上神情複雜:“趙才人恨不得日日來探望,皇上也曾來過兩次,娘娘都沒叫請進門,也只宜嫔娘娘,我們娘娘才肯見一見。”
江靜薇眼圈一熱,走到孫雲兒面前:“雲兒,你……”
不待江靜薇說完話,孫雲兒自顧說起自己的來:“先前給五公主做得那許多衣裳,如今到了我自己的孩子,竟連一件針線活都沒做完,它便走了,終究是我這做娘的沒用。”
這仿佛是埋怨五公主了,若是常日的孫雲兒,定然說不出這麽失禮的話來。
江靜薇只覺得心裏發酸,坐在孫雲兒床邊,輕輕将那鬥篷從孫雲兒手裏抽出來,展在膝頭仔細看,邊看邊道:“孩子沒了,你這做娘的和我這做姨母的,心裏都痛,可是也不能一味沮喪,從此沉淪下去,叫親者痛仇者快呀。”
“娘娘!”連翹這一聲,叫江靜薇明白了星兒的擔憂。連翹太心疼孫雲兒,還未敢告訴她真相。
孫雲兒雖然傷心欲絕,可還未失了理智,此時已經懷疑地對着連翹打量起來,隔了半晌,才道:“連翹,你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說?”
主子并沒有一絲責怪的意思,說話的聲音又輕又軟,像熏香爐子裏袅袅飄出的淡青色香煙,可是落在連翹心頭,卻好似重錘敲響鼓,震得她耳中轟轟作響。
連翹不敢再多想,噗通一聲雙膝跪地:“奴婢有罪!”
孫雲兒慘淡一笑:“你有什麽罪,你把那些腌臜事瞞着我,也是好心,想讓我好過一點罷了。”
江靜薇不可置信,用力握住孫雲兒的手:“你都知道了?”
“我原先并不知道,只不過是心裏暗中猜測,現在你們的反應,不過是證實了我的猜測。”
不必江靜薇追問,孫雲兒便将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前兩日,星兒忽然來尋連翹,兩人特地避開我去外間說話,因我要靜養,屋裏沒有外人服侍,她倆的話我還是聽見一些,原來是星兒問連翹要晴芷宮給的賞賜,說是怕自己記錯,要再核對核對。”
聽到這裏,江靜薇已明白過來。
無緣無故,星兒自然不會去管晴芷宮的閑事,連翹這丫頭是個活潑性子,聽見閑話總要和主子唠叨兩句,此次卻一字不提,孫雲兒怎麽能不起疑。
如今宮裏并無大事,只孫雲兒落胎這一件大事,孫雲兒都不必費心思量,就能猜到這上頭去。
原先不過是猜測,眼下江靜薇和連翹的古怪對話,便替她證實了。
江靜薇一時不知說什麽。
孫雲兒面上還是哀痛,說話聲音卻已不似方才缥缈:“姐姐,先前我只當是自己無能才失了孩子,如今既知道了有罪魁禍首,這人還這樣嚣張大膽,我卻不能枯坐痛哭了,我要報仇。”
江靜薇也不曾想到孫雲兒這樣容易就說出報仇的話,緊緊凝視孫雲兒亮得要燃燒起來的眼睛,不自覺就被她感染了:“我知道,我今日來,就是想和你商量這事。”
孫雲兒眼中的光芒愈發耀眼,雙頰也染了淡淡的潮紅:“我要惠妃,不能再翻身!”
江靜薇為孫雲兒的氣勢所攝,不由得屏住呼吸。
細算起來,容貴嫔也曾下手害過她,彼時孫雲兒也想着要複仇,是她想着自己終究不曾如何,又想着大局為重,把這事給擱在腦後。
如今看着,反倒是這個素來溫文的淳嫔比自己勇敢,是她不如這姑娘。
可是,實情也不能不說。
于是江靜薇開口,不得已地說些掃興的話:“外頭乾坤未定,宗室為着皇上子嗣不旺,明裏暗裏都說些無德的話,徐閣老給皇上出主意,請立三皇子為太子。”
孫雲兒眼中的火光跳了一跳:“倘若三皇子當真成了儲君,惠妃便再動不得了,是不是?還有,徐家和容貴嫔也倒到惠妃那頭去了?”她說完,不可思議地譏諷一笑,“容貴嫔從前,不是張貴妃的鐵杆心腹麽!”
江靜薇卻不覺得奇怪:“徐閣老能歷經兩朝不倒,自然是有本事的,容貴嫔是徐閣老抱在膝上長大的,認得清形勢,是自然的事。”
孫雲兒眼中的火苗,慢慢熄滅了:“既然涉及立儲的事,那麽皇上,自然是以大局為重的了,哪怕看在三皇子的面上,也不會處置了惠妃。”
江靜薇也作如是想,可看着孫雲兒落寞,卻心有不忍,口是心非地說起勸解的話來:“不會,皇上一向是最疼愛你的,他手抄了心經、往生咒數十遍,都往清善閣去供奉了,就連早逝的大皇子都沒有這份殊榮呢。”
“究竟是殊榮,還是預先彌補,誰又能知道?”孫雲兒說起皇帝,語氣中帶了一絲淡淡的哀怨。
江靜薇連忙轉開話頭:“這不是和你商議來了,這事,我想請太後做主。”
孫雲兒稍一沉吟便點頭了:“我想這事也是找太後更适合些。”
當事者都已同意了,事情便算敲定,兩人商議過細節,江靜薇便站起身來,準備向慈安宮去求太後。
臨出門前,江靜薇還是忍不住回頭囑咐:“雲兒千萬勿要沖動,一切等我從慈安宮回來再說。付太醫将做事仔細,證據确鑿,哪怕妃位能保住惠妃的命,謀害皇嗣的罪過也不是她能輕易逃脫責罰的,你放心。”
孫雲兒應了,目送江靜薇出去,再沒開口說過話。
連翹被孫雲兒的沉默吓得手足無措,前些日子主子也少言寡語,可到底也還有幾句傷心話時不時地淌出來,今日得知真相,又有宜嫔替她讨回公道,她怎麽反而沉默了呢?
連翹絞盡腦汁,才想了一句主子可能願意回答的話:“宜嫔娘娘與娘娘情同姐妹,一定能替娘娘讨回公道。”
“我倒情願是我自己去。”
主子肯開口說話,連翹謝天謝地,也不管失禮不失禮,趕緊追問:“為什麽?”
“宜嫔她有自己的日子,實在沒必要為我摻和這些事。”
連翹心中湧起一股酸溜溜的熱流,竟不知道怎麽答了。
宮中妃嫔,勾心鬥角者多,真心想結交的少,能如同自家主子和宜嫔這樣的,可以算是百中無一了。
就是連翹自個兒,方才心裏跳出的第一個念頭,也是覺得主子怕宜嫔辦不好事情,誰曾想,主子說出的竟是這些。
江靜薇離去時是上午,午飯都上桌了,卻還不曾有江消息傳來,孫雲兒急得坐不住,掀了被子就要喚扇兒打探消息。
連翹魂飛天外,将孫雲兒塞回薄被裏:“主子且吃飯,說不得是五公主讨人喜歡,宜嫔被太後賜了伴膳呢。”
孫雲兒勉強耐住性子,等到日頭偏西,連地上的熱氣都快散盡,終于等來了江靜薇。
江靜薇面上,是遮不住的沮喪:“果然叫我們猜中了,太後她……終究是我無能,沒能扳得動惠妃,都當面對質了,太後竟也放過惠妃。可惜我沒有個好兒子能立為太子!”
星兒見孫雲兒面上露出失望神色,連忙替主子找補:“不過我們娘娘還是求着太後把瑞香那丫頭給定了死罪,娘娘說,使刀子的人雖然可以放過,可是刀子傷人,卻不能輕縱,惠妃求了太後好久都沒保下瑞香呢。”
這樣的結局,早是意料之中,孫雲兒雖然失望,卻也沒抱怨,更何況,江靜薇接着五公主求見太後,進了慈安宮卻只說些懲治惠妃的話,只怕太後還要為此怪罪。
江靜薇實在已經盡力了。
孫雲兒只握住江靜薇的手用力捏一捏,真摯道一聲謝,親自下床送了兩步。
待江靜薇主仆走遠了,孫雲兒便冷下聲來:“連翹,先請趙才人來一趟,然後再請皇上晚上到玉泉宮。”
連翹愣怔,主子不是心思懶怠,不願見人嗎?見了趙才人未免氣悶,見了皇上更是兩下傷心,主子要見誰不好,偏要見這兩個?
孫雲兒仿佛聽見了連翹心裏的疑問,像是對她解釋,又像是在發狠:“惠妃以為憑着三皇子,憑着她掌宮的權利,便什麽都能遮過去,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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