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賢惠

第72章 第 71 章 賢惠

秋雨如同白練, 鎖住天地。

晴芷宮中,三人對坐。

趙才人在最末的位子上,手邊一碟核桃仁, 一邊說話,一邊給那核桃仁去苦衣。

惠妃口中客氣:“瞧你,這種粗事交給宮女們做就行, 你何必親自動手,指甲弄污了, 成什麽樣子。”

容貴嫔卻揚唇一笑:“她慣常伺候四公主的, 剝個核桃衣,如同吃飯喝水一樣容易。”

雖是個六品才人,到底也是庶母,對四公主,不該用伺候兩個字。

趙才人心知,這是容貴嫔看不慣自己在惠妃面前得臉,故意這麽氣自己。

她揚起臉對上笑一笑:“惠妃娘娘,我方才從游廊下過來, 瞧見東側殿有宮女忙着收拾,怎麽,是要進新人了?”

“哪兒呢,馬上入秋,該給三皇子換衣裳被褥了, 叫奴婢們拿出來翻曬翻曬。”

趙才人赧然低頭:“那東側殿原是宜嫔住的,是我想岔了, 以為進新人了呢。”

三皇子開蒙讀書,不便再住在內宮,照着二皇子的例子, 配了伴當、陪讀,住到了玄英殿後頭的鳳起宮,早不住在晴芷宮了。可是惠妃愛子,不光保留了三皇子原先住的西側殿,還把原先宜嫔的東側殿也用來堆放兒子的雜物。

這麽做,說得難聽些是以權謀私,可是,不這樣,趙才人還找不到借口提起宮裏進新人的事。

容貴嫔頂不愛聽這種話,依着資歷算,她是潛邸的老人,可聖寵自來落不到她頭上,再一進新人,她只能等着當太妃了。于是皺了皺眉頭,轉頭說起旁的事來。

惠妃微微一笑,接了容貴嫔的話,把趙才人擱在了一邊。

趙才人也不争風頭,低頭仔細檢視過那碟子核桃仁,心裏想起孫雲兒的囑托,直是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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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嫔的意思,她有些不明白,淳嫔為什麽要提起選妃的事,還讓她來對惠妃說?

提議選新人進宮,這是不得已的賢惠,既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為何還要把這賢惠的機會讓給惠妃?

趙才人想不通便不想了,将那碟幹淨的核桃仁遞給身後的巧雲。

巧雲接了碟子,想要退出去交給晴芷宮的宮女,卻被容貴嫔喚住了:“過來,給我吃兩口。”

趙才人望向了惠妃,擺出個略驚詫的眼神,意思很清楚,這核桃仁,可是接了宮女們的活計,替三皇子剝的。

惠妃對不去看容貴嫔細長的手指在盤中挑揀,只又撿起趙才人方才的話來:“趙才人方才說進新人,新人一進,我們就愈發清閑啦。”

趙才人又拿出一副腼腆樣子:“是妾說話太冒失了。不過……”她似是猶豫,小心翼翼瞥一眼容貴嫔,仿佛怕說的話不中聽,又惹了這位主兒生氣。

“有話直說,都是姐妹麽。”

惠妃的話,叫趙才人放心下來:“我前兒去清善閣給淳嫔的孩子念經,遇上了靜蘭姑姑,她老人家說了兩句話,才叫我想起宮裏進新人的事來。”

靜蘭的意思,或許就是太後的意思,由不得惠妃不關注:“靜蘭姑姑說什麽了?”

“靜蘭姑姑說,宮中妃嫔,除開宜嫔養育孩子、宋容華初懷有孕,再算上淳嫔這個小産養身的,竟沒幾個人服侍皇上了。是以方才經過東側殿,我才會錯以為……”

其實能服侍皇上的還有不少人,可是太後終究是婆母心态,自然是希望兒子身邊陪伴的人越多越好,倒是像會說出這種話的。

惠妃越想越覺得這是太後的意思,對着趙才人,大加贊賞起來:“到底是趙才人細心,能從靜蘭姑姑随口的兩句話裏聽出弦外之音。”

趙才人還記得孫雲兒囑咐的“要推脫幹淨”,便假做聽不懂惠妃的話,疑惑地問:“什麽弦外之音?娘娘在說什麽?”

惠妃滿意于趙才人的反應,便揮手将話題略了過去:“沒什麽。”

無論這趙才人是裝不懂還是真不懂,聽不懂是最好的。提議新人進宮乃是賢惠大方,這樣的優點長處不是一個才人該有的,不如由她這個惠妃來提才好。

想一想皇後懷着身孕也受冷落,鳳座只怕是坐不穩了,那金光閃閃的鳳座仿佛已近在咫尺,惠妃只覺得志得意滿。

她愈想愈有主意,揮手放了容貴嫔和趙才人出去,悶着頭一想,當真盤算起選秀的事來。

太後早不問世事,除開年節都不見人的,這選秀的事到不了她跟前,自然是跟皇上說。

皇上自個兒呢,也是喜好美人的,否則也不能在淳嫔落胎後,就轉向其餘幾個妃嫔處,男人麽,哪有不愛新鮮的,選秀的事一提,他保管高興。

惠妃打定主意,一點也忍不得了,喚了新提的宮女芸香進來:“去請皇上來咱們宮裏坐坐,就說我有事和他商議。”

芸香依言去了,老半晌才回來:“皇上在玉泉宮呢,高公公說了,只怕一時半刻出不來。”

立功的機會就在眼前,惠妃怎麽肯等待,再想一想和孫雲兒的過節,只覺得孫雲兒又要在皇上面前進讒言,又害得自己吃罪,于是她愈發不高興,用力瞪一眼芸香,罵她不中用:“皇上一時出不來,你不會等着他出來再回話?急吼吼跑回來有什麽用?”

芸香隐約知道瑞香是為什麽領了死罪,一個奴婢罷了,不過是聽吩咐做事,太後那樣的佛爺性子還動怒定了這奴婢死罪,無非就是這奴婢不懂得勸誡主子。

她不願走瑞香的老路,雖是新上來的,還是乍着膽子勸:“娘娘,今日是八月初一,循例,皇上要麽去永寧宮,要麽就回養怡居或乾泰宮了。”

話說得委婉,可是意思很清楚,初一、十五是該去陪皇後的,皇上不會到晴芷宮來,這不合規矩。

若芸香說旁的還罷,說起這追月之例,惠妃倒愈發覺得皇帝該往自己宮裏來,于是又支使了芸香出去:“我有家國大事和皇上商議,你必要請得皇上來。”

這次惠妃的聲音冷凝,抱着不容置疑的态度,芸香曉得這不是自己能勸的,默默嘆口氣,又往玉泉宮去了。

門口守着的還是高言,見芸香又來,不待她開口,笑盈盈地颔首:“姑娘要辦的還是那樁差事?姑娘別急,我進玉泉宮裏瞧瞧,觑個空替姑娘回個話就是。”

芸香連連作揖,把惠妃吩咐的話,往重了說幾分,說罷不住道謝,高言不過是笑着擺擺手,撩袍角進去了。

進得內室,皇帝正與孫雲兒對坐看書,聽見高言的腳步聲稍一擡頭,立刻被孫雲兒嗔一句:“皇上又走神了,說好了今天只陪我看書,別的什麽都不想的!”

皇帝笑着搖頭:“你這個丫頭,朕就是拿你沒法子。”

這二人說笑,奴婢們都眼觀鼻鼻觀心,佯作不知。

養怡居的內監進屋,或許就是有大事要回禀,皇上還沒說話,淳嫔就搶着開口,開口便罷,還是搶白皇上,偏偏皇上就吃這一套,誰不長眼睛去觸黴頭,摻和這裏頭的事?

皇帝見孫雲兒又嬌嗔又得意,心頭好似被柳絮給拂了一下,輕輕癢了起來。

孫雲兒看得懂皇帝的意思,可是她才失了孩子,怎麽可能笑着迎駕侍寝,更何況這還是算好的追月之夜,她更不能亂了大謀,于是裝作看不懂皇帝眼中的潋滟之色,只低下頭去:“皇上不問問高公公有何事?”

皇帝轉向高言,高言連忙把晴芷宮送來的話原樣複述一遍,猶疑地加上自己的理解:“聽着芸香姑娘的意思,仿佛是不得不請皇上辦的大事,一定要今晚請了皇上去呢。”

每逢初一、十五,是宮中追月之夜,皇帝該往皇後宮中,倘或是國事繁重,或是遇上如今皇後靜養,便該歇在乾泰宮或養怡居,沒有往後妃宮中過夜的。

惠妃是潛邸上來的老人,不該不懂這規矩。

皇帝蹙眉,孫雲兒似是瞧出他的不悅,連忙勸解:“如今惠妃娘娘管着宮務,或許真有要事和皇上商議呢。”

見皇帝還不應聲,孫雲兒又故意撒嬌:“橫豎臣妾是不敢留皇上的,皇上還是趕緊離了玉泉宮吧。”

皇帝不由得發噱:“你說不願留人,還是不敢留人?我瞧你這丫頭,口是心非得很。”

“妾是百般願意留皇上,只是不敢!”孫雲兒說着,嘟囔一句,“皇上和妾還在意這朝朝暮暮嗎?不是還有來日嘛!”

這裏頭暗湧的情愫,叫皇帝心中愈發火熱起來,然而他再急性,也不會寵信小月裏的妃嫔,只好拉過孫雲兒的手揉捏半日,戀戀不舍走了出去。

夕陽已經沉到了天邊,給屋脊鍍了一層金光。

皇帝邁步上辇,目之所及,皆是金碧輝煌,然而下頭黑沉沉的屋子好似一只只沉睡的巨獸,不知何時就要跳出來咬人。

“這宮裏……”皇帝如同嘆息般吐出兩個字,高言立刻機敏地湊上來:“皇上是去晴芷宮嗎?”

太陽瞬間沉了下去,暮色四合,宮牆下的燈籠發出微弱的光芒,照得人面目不清。

皇帝的神情不辨喜怒:“去晴芷宮。”

晴芷宮裏,早已鋪開排場,一見着禦辇,從門口到殿中請安聲不絕,皇帝見了,暗自搖頭。

從前覺得張貴妃不穩當,如今看着,惠妃比張貴妃還沉不住氣,追月之夜邀聖寵,還擺出嚴陣以待的架勢,顯然是把她個兒當成後宮之主了。

進得殿去,皇帝也不喝惠妃奉的茶,單刀直入便問:“惠妃請了朕來,究竟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惠妃察覺到皇帝的冷淡,連忙對着內室招手:“治兒快來,你不是說有書讀不懂的,你父皇來了,還不趕緊請教他?”

三皇子從內室拖拖拉拉出來,對着皇帝恭敬行了大禮,擡頭便是滿臉不情願。

在兒子面前,皇帝少不得耐下性子給惠妃臉面:“什麽書不懂的?”

“回父皇的話,何太傅和幾位師父講書講得很好,兒臣沒有什麽不懂的。”

這是明着和惠妃唱反調,她氣得恨不得要捶這不争氣的兒子,可是也知道皇帝的和藹全因了兒子,眼瞧着皇帝就要發怒,她連忙支了兒子出去:“既是沒有什麽不懂的書,便回去吧。”

桌上飯菜紋絲未動,三皇子顯然是餓着肚子的,惠妃急吼吼喚了兒子來,又匆匆趕了兒子出去,簡直是不像個做母親的樣子。

皇帝見了愈發不喜,然而想想兒子已經開蒙,總不便耽在內宮,便揮手放了三皇子出去,又喚高言吩咐一聲:“去禦膳房給三皇子要一碟子糕送去,錯過飯點了,涼飯食未必好吃。”

三皇子到底還是小孩子,聽見有吃的,立時歡喜起來,行禮退了出去。

惠妃也想到了自己的不周到,連忙道個不是:“是妾只顧着皇上,忘了顧着治兒了,全是妾的不是。”說罷,又笑逐顏開地道:“妾等都已人老珠黃,服侍不好皇上了,不如再選新人入宮,好叫皇上綿延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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