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憑她也配

第75章 第 74 章 憑她也配

中宮誕育之喜, 阖宮皆為之奔忙。

皇帝才下朝就被請到了永寧宮,一進殿門就看見跪在地上的太醫,立刻上前問:“皇後如何了?”

太後的聲音, 從花團錦簇中響了起來:“哪兒就那麽快了,不過才兩個時辰。”

妃嫔們都簇擁着太後,這時自動分開兩邊, 皇帝看見了太後,赧然一笑:“是兒子太急切了。”

和妃與江靜薇一左一右站在孫雲兒邊上, 見了皇帝的神色, 輕輕拉一拉孫雲兒的衣袖:“瞧瞧,皇上眼裏誰也看不見了,只惦記皇後肚子裏那個,哼,一般地都是皇嗣,偏就皇後肚裏的更尊貴些,皇後先前那樣不得皇上喜愛,占着個嫡字, 就了不得了。”

孫雲兒從未體會過被皇帝無視的感覺,此時頭次嘗到,心裏自然不是滋味。

她到此時方知,哪怕自己是後宮的女人中最受皇帝喜愛的,可是遇上子嗣、國祚, 還是得讓位。

正如在孫家,母親孫太太的榮耀, 前多少年都是靠着嫁入織造府的大姐寶貞維持,然而在孫家人眼中,還是及不上兄長孫湘平。兄長考上秀才後七八年未進寸功, 照樣是父母心中的寶貝。

雖然事實如此,真遇見了,還是叫孫雲兒心頭發酸。

她反複告誡自己,作為皇帝妃嫔,是沒有資格追求獨一無二的位置的,然而怎麽也說服不了自己。

還未來得及徹底勸服自己,又聽見和妃壓低的聲音:“不是我烏鴉嘴,皇後若是生不出皇子來,只怕就是欺君了。”

皇後命人宣揚腹中所懷乃是皇子,是為了博皇帝太後歡心,并非太醫院斷出的脈象。這事付太醫已經對孫雲兒點破,江靜薇自然也知道內情,可是和妃又怎麽知道的?

既然和妃知道,那麽方才她大聲嚷嚷的那句“五皇子”,便是故意給皇後挖的坑了。

孫雲兒和江靜薇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疑惑。

和妃察覺到二人的疑惑,噗嗤輕笑一聲,看一看上頭,太後和皇帝正焦急等待,并未注意下頭三兩成群的妃嫔,于是輕聲解釋:“宮中妃嫔懷孕,太醫院那幫滑頭太醫向來只說診不出男女,從來不會明說的,這事大夥兒都心知肚明,有什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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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靜薇覺得不可思議:“皇上和太後都信了永寧宮傳出來的‘喜訊’?沒人提醒他們嗎?”

和嫔看一看江靜薇,眼前的女子面容光潔瑩潤,青春可人,與自己的衰敗全不一樣,也難怪如此天真,于是自嘲一笑,答了江靜薇的話:

“或許是皇後威壓太醫,或許是宮外請了千金聖手,有人替皇後診出了男胎,所以她才敢對外宣揚。而太後和皇上呢,他們覺得皇後命貴,所以太醫們會破例斷一斷龍胎的男女。可是這些尊位者從來不明白,我們低位的人,要的不過是安穩度日,誰願意賭上身家性命去讨好上頭人。”

自從孫雲兒提議給宮中老人晉位,和妃得了實實在在的好處,連四公主的食邑都加了二百戶,她便覺得再沒什麽遺憾的了。

反正後宮的一品妃位已經滿了,和妃沒有皇子,做不成太後,這輩子就等着升太妃,故而一顆心就此倒向了孫雲兒。

皇上為了孫雲兒特地加設一個宸妃的位子,這還是翻了老黃歷尋出來的舊例,後頭新人再有本事,也只能等着前頭人殁了讓位,和妃已經升到頂了,便再沒什麽怕的,因此幫起孫雲兒來毫無顧忌。

見這兩個年輕人看不透宮中事,還好心點撥兩句。

候得許久,到了午膳時分,各宮遣人來請主子回去,可是皇後産子,誰敢回宮吃飯。

惠妃幽閉,張貴妃郁郁不得志,這時候該有人出來擔事了。

照身份,該是孫雲兒出來管這事,可她不欲在這個當口點眼,不為別的,那鐘家姑娘目光炯炯,仿佛下一刻就要納頭拜在孫雲兒門下了,孫雲兒可不想在後宮結黨。

于是便推了和妃出來:“姐姐資歷深遠,該是姐姐領這個頭,我給姐姐出主意,事情辦好了,功勞算姐姐的,若是事情辦不好,只管推在我身上。”

和妃委婉推辭幾句,高高興興接了這差事。

也不過是吩咐禦膳房做了熱騰騰的湯餅和酥點來,各人就着熱湯吃了點心,就算對付過去一餐。

和妃還覺得這一餐太過簡陋了,孫雲兒耐心解釋:“太後娘娘年紀大了,餓不得,我聽靜蘭姑姑說,太後娘娘餓就了就虛汗無力,故而才想着便宜行事。”

和嫔聽了,便也不再說了,只咕哝一句:“倒也是,我都餓得受不了了,熱湯餅做起來是快。”

湯點上來,并無人挑剔簡陋,靜默吃完就撤了碗碟。

因着吃食熱乎軟和,太後很是滿意,還對着靜蘭問一聲,“這湯點是誰吩咐辦的,很不錯。”

靜蘭笑呵呵地走到和妃面前作個“請”的姿勢:“娘娘,太後娘娘誇這湯點呢,請上去回話吧。”

這湯點分明簡陋得很,怎麽太後還誇好,太後自來瞧不上這些庶出兒媳,只看重皇後一個,今日可別是反話正說,把人叫上去臭罵。和妃不知太後是什麽意思,心裏忐忑,回頭看一看孫雲兒,張口卻沒說出話來。

孫雲兒知道和妃是害怕了,想一想自己許諾的“有錯只管推在我頭上”,便上前一步,準備陪着和妃一起,誰知和妃忽地回頭:“靜蘭姑姑,請領我去太後面前回話。”

江靜薇在邊上,挽着孫雲兒的胳膊輕輕搖一搖:“我們宸妃娘娘如今以德服人,和妃那麽膽小怕事的人,也學着擔擔子啦。”

“姐姐取笑我。”

然而孫雲兒心中也是有些動容的,和妃從前是宮中最瑣碎怕事的一個,說人是非沖在前頭,擔事負責就往後躲,如今因着晉位念她的好,竟也肯擔擔子了。

鐘姑娘在不遠處,時時關注孫雲兒的神情,見她看向和妃的目光複雜,便走近了,也學着江靜薇的樣子,挽住孫雲兒另外一邊的胳膊:“宸妃娘娘是在替和妃娘娘擔心嗎?沒事的,我看太後娘娘八成是要賞和妃娘娘呢。”

對于這位過分伶俐的鐘姑娘,孫雲兒原本是客氣疏離的,覺得她過分投機取巧,此時見她說話還算體貼,倒露出個笑容,然而出口的還是客套話:“太後娘娘心善,從不為難人,和妃自然是無事的。”

鐘姑娘看出孫雲兒是在應酬,輕輕笑一聲,說句實話:“不滿娘娘說,我自幼跟着哥哥習武,耳力甚好,我是聽見太後說話了,所以知道她要賞和妃娘娘。”

話音未落,和妃就喜氣洋洋地回來了:“太後覺得今日的湯點好,要賞我呢,我說這是宸妃妹妹你的主意,她老人家也記着你的功勞了。”

忽地發現鐘姑娘霸了自己的位子,和妃用力瞪一眼:“你是誰?”

方才新人拜見,都是見過面的,和妃怎麽可能不認識。

不過是恰巧拜到和妃這裏就被打斷,她心裏有氣,見鐘姑娘還敢鸠占鵲巢,更不高興,所以擺個臉色。

鐘姑娘也不頂嘴,微微一笑,轉身回去。

和妃見了,愈發氣個倒仰:“我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我?”

孫雲兒趕緊“哎”一聲:“我瞧裏頭的嬷嬷出來回話了,姐姐且先別言語。”

接生嬷嬷帶着一身血腥味,用力跪倒在太後和皇帝面前:“回皇上、太後,皇後娘娘體力不支,胎兒難産了。”

殿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安靜得落針可聞。

接生嬷嬷話未說盡,下頭的意思,卻沒有人聽不出來:胎兒難産,性命危在旦夕,該保大還是保小?

下午時分,陽光斜斜照入窗棂,照得殿中半明半暗。

妃嫔們立在光影中,明明周身皆是和煦的暖陽,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皇帝與太後高坐上首,那是陽光照不進的陰暗角落,二人如同佛像般穩穩端坐,面目模糊得不真實。

皇帝垂眸不動,好像已經睡着了。

半晌後,是太後開口了:“皇後乃一國之母,你們一定要盡力保全,不過……皇家血脈,不容有失。”

“是,奴婢明白了。”那接生嬷嬷飛快地應下,進屋去了,濃濃的血腥味卻留在殿中,久久不散。

孫雲兒心頭大震,幾乎嘔了出來,江靜薇與和妃兩人緊緊挽着她的胳膊,簡直要把她的胳膊都捏碎。

哪怕是貴為皇後,身為太後親自選中、得太後多年鐘愛的兒媳,陪着皇帝一起歷經風雨的一國之母,在皇嗣面前,也要讓位。

皇後都如此了,那麽其餘妃嫔呢?

雖則皇嗣為重的道理大夥兒都明白,可是真真切切地看着太後親口說出這樣的話,看着皇帝的無動于衷,誰能忍得住不心寒?

這時候,生育過的妃嫔都受到了羨慕的目光,至少她們終身有靠,不必再去拼命了。

和妃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喃喃:“但願皇後生的是個皇子,否則……”

否則,為了一個公主喪命,豈不是太虧了?

孫雲兒明白和妃的意思,也明白和妃不忍心說完的憐憫。難道,為了皇子喪命,就是皇後自個兒情願的嗎?

自從接生嬷嬷出來一遭,殿內便再沒了人聲,個個都不言不語,靜靜候着産室裏傳出的消息。

容妃面上擠出個笑來,說句周全的話:“太後娘娘英明……”只說了一半,瞧見衆人的目光,便也說不下去了。

因殿中靜默,嬷嬷在內室的聲音也隐約可聞。

“好了,好了,一只胳膊出來了!”

“娘娘,您撐着些,醒着神,不能睡呀!”

“肩膀出來了!頭也出來了!”

“娘娘,撐着這口氣呀!”

“身子出來了!是個男孩!”

因着“男孩”兩個字,殿內和産室裏都沸騰起來。

孫雲兒也為皇後松一口氣,可是這口氣還沒松到底,又聽得裏頭嬷嬷大叫一聲:“皇後娘娘見大紅了!”

皇帝猛地站起身來:“何禮,去裏頭傳話,不準皇後有事!”

太後也急得站起來,可是她年邁,久坐後頭暈不濟,身子竟晃了晃,容妃一步搶了上去:“太後娘娘,皇後已經平安産子,這裏有禦醫們照料,您別累着了,妾陪着您回去吧。”

“哼,瞧她那副小人樣子,今晚只瞧她向太後賣好了,怕不是巴着皇後娘娘有事,她好坐上後位。”和妃用力哼一聲,“憑她也配!”

容妃仿佛是聽見了和妃的絮叨,扶着太後經過時,遞過一個陰冷的眼神,笑容卻愈發乖巧:“太後娘娘,您當心這門檻。”

何禮從屋裏出來,說些太醫必定盡心的話,又添一句要緊的:“太醫用了止血散,嬷嬷說皇後娘娘已經好多了。”

皇帝長長舒一口氣,對着孫雲兒招招手:“宸妃過來,陪着朕坐坐,其他人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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