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欲承重擔

第76章 第 75 章 欲承重擔

皇後誕下了五皇子, 這是莫大的榮耀,如此的風口浪尖,孫雲兒不願惹眼。

可是, 皇帝有令,由不得她做主。

只好迎着各樣的眼神,緩步走向皇帝。

和妃與馮容華都對孫雲兒微微而笑, 趙容華面上含笑,眼中卻有一絲擔憂, 只有江靜薇, 眉頭緊緊蹙了起來,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焦急。

倘若皇帝是真疼惜孫雲兒,這個時候便不該讓她這樣招眼。

孫雲兒自己也明白這道理,趁着衆人腳步還未邁出去,和聲道:“皇後娘娘這裏,盡可交給妾來服侍。”這一句欲蓋彌彰的話,說得仿佛是留下來照顧皇後,不過是全一全衆人的臉面罷了。

說完這話, 孫雲兒便在心裏苦笑。從前的她,何曾是這樣瞻前顧後的性子了。

可是,她如今變得畏畏縮縮,也不是全無理由。

容妃、羅家姐妹等着捉她的把柄,惠妃如今也将她看作仇敵, 恨不得一口咬死才高興,還有才進宮的新人們, 都等着看她這位風光無限的宸妃娘娘有什麽本事,這一切的一切,由不得她不謹言慎行。

皇帝平日寵愛她, 她因這份寵愛受益良多,此刻皇帝心中有事,要她排憂解難,她自然不能推诿,該作一個好的傾聽者。

于是,孫雲兒輕提裙角,緩步走到禦座面前半臂的距離,靜靜站住,等着聽皇帝吩咐。

皇帝揮退了宮人,一手撐着額角,不住揉捏自己的太陽穴,良久不曾說話。

皇後的宮室裏,遍垂杏黃帳幕,平日看着柔和典雅,這時卻顯得焦灼刺目。高大的九鳳燭臺上,燭光左右搖晃,好似孫雲兒此時忐忑不安的心。

皇帝在她面前,從來不會故作深沉,像今天這樣相對無言,是從沒有過的,她有些猜不透皇帝的意思。

幸好,皇帝并沒有作弄人的習慣,沉默許久,還是開口了:“雲兒,朕今天,心裏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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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雲兒聽不懂皇帝這話,皇後誕下嫡子,這不是皇帝一向期盼的事嗎,這位九五之尊何以說心中煩亂?

“朕沒有做過太子,深以為憾,更可惡的是,直到如今,還有十一弟那一黨的餘孽出來拿這事聒噪,所以朕的兒子,一定要以堂堂正正的儲君身份繼位,這樣才不至于招來流言禍患。可是,皇後她……不是個合格的皇後。”

孫雲兒隐約明白這話的意思,卻不敢深想。

兔死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負心薄幸,種種惡語,皆可用來揣度皇帝當下內心的謀劃。

皇帝的意思,約莫是要叫皇後母子分離,更甚者,要廢後另立。

孫雲兒忍不住急道:“皇上!”她到底沒傻到底,還是換了副口氣,和緩勸說:“從前,皇後娘娘是因為身子不适,所以長年累月把宮務交在張貴妃手上,如今誕育五皇子,慢慢将養身體,總能養好,到那時,再……”

“不必了,不必了。”皇帝搖頭,動作緩慢卻堅決,“皇後身子本就羸弱,如今産後血崩,能不能恢複元氣還尚未可知,不必等了。”

正殿中并無宮人,所以皇帝這話,說得毫無顧忌。

不過,孫雲兒覺得,哪怕是殿中有人,皇帝也用不着顧忌,他畢竟是這天下之主,是九五之尊,向來只有旁人逢迎、奉承他的,哪有他去周全別人的?

可是,孫雲兒就是覺得心裏發涼。

皇後在內室掙命産子,她萬萬想不到,外頭與她結發相盟的丈夫,正在舍棄她。

在潛邸時,這男人為了一張龍椅,舍出了嫡子的性命,到如今,皇後如他所願又一次誕下嫡子,卻還是沒能盼來自己的完滿結局。

孫雲兒一時無話,屏息凝神,這才嗅到,皇後殿中愛點的松竹香,已經被接生嬷嬷帶出的血腥氣沖淡得聞不見了。

正殿裏靜默無聲,然而內室皇後輕輕的呻/吟聲時不時傳出,還有接生嬷嬷焦急而耐心的勸慰:“娘娘忍着些疼,等胞衣娩出來,就好了。”

孫雲兒入宮以來也并非老好人做派,此時還是忍不住替皇後可憐:“皇上,依臣妾看,皇後娘娘她……”

“你是不是以為,朕會廢了皇後,甚至殺了她?”皇帝的言語中,莫名湧出許多焦躁,“難道朕在你眼裏,就是這麽一個殘忍的暴君?”

孫雲兒自入宮還未受過皇帝的重話,這時不由得戰栗,然而因着皇帝的話,也松了一口氣:這男人到底不算太負心薄幸,還是肯顧念發妻的。

實在不是孫雲兒菩薩心腸,而是她看得懂人心。

後宮裏其餘人加起來,也不如帝後二人的恩義,皇帝此時如何待皇後,明日也會如何待旁人。

孫雲兒看的是自個兒的來日。

譬如,母親孫太太才嫁入孫家時,見丈夫常幫着自己訓斥婆母,心中竊喜,及至後來,發現丈夫待自己比待婆母更加冷淡,才明白了這道理,倘若一個男人待他的至親冷淡,那麽旁人更不必企盼他的厚待了。

孫雲兒此時把心放回肚子,小半是為了皇後,大半是為了自己。

誰知,心還沒落到地上,又聽見皇帝道:“皇後身子不好,便去慈恩寺靜養,是為五皇子積善積福,更是為國運祈福,這樣便也算保住了皇後的尊榮富貴。”

孫雲兒的視線,一直盯着地毯上繁複的寶相花圖樣,聽了這話,猛地擡了起來,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皇帝臉上。

皇帝面上有淡淡的惋惜,然而更多的,是對自己決定的滿意,見孫雲兒看過來,還問一句:“雲兒覺得這法子如何?”

這男人,似乎對他的“兩全之法”頗為得意,然而孫雲兒只覺得不可思議。

皇後誕下嫡子,明明是天大的功勞,這男人輕松一句“靜養”,便把皇後推進了慈恩寺,還為着這法子洋洋得意,這不是冷酷無情,又是什麽?

“那……皇後什麽時候出宮?什麽時候歸來?”孫雲兒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皇後出月之日,便是她入慈恩寺清修之日。”皇帝并不曾提起歸來的事,那麽,皇後的後半生,便要斷送在佛寺裏了。

孫雲兒知道皇帝定是拿準了主意,留自己下來,不過是想要自己順着他的話說一句“好辦法”,可是她實在說不出口。

想一想仍舊替皇後覺得不忍:“五皇子是襁褓幼兒,怎麽能早早離了親生母親?”她意識到自己的話是在駁斥聖旨,連忙換個說法:“是不是可以等五皇子大一些?”

皇帝緊緊蹙眉:“後宮婦人,哪管得好皇子?一個張貴妃,一個惠妃,已帶壞了朕兩個兒子,五皇子,決不能交到後宮婦人手裏!”

這口口聲聲說的教不好孩子的“後宮婦人”,顯然也是包括孫雲兒的了。

孫雲兒還未有子,皇帝這話未必是有意落孫雲兒的面子,然而他也并沒有多顧慮孫雲兒便是了。

孫雲兒心有不忿,不知怎麽,大逆不道的話就順口說了出來:“皇上此言差矣!二皇子雖然頑皮愛鬧,可是待姊妹弟弟一向親和友愛,三皇子雖然年齡尚幼,可是行事已頗有章法,這都是張貴妃和惠妃兩位姐姐自幼教導的結果,皇上千萬不要……”

“你是不是仗着朕寵愛你,就敢妄議皇子了?”皇帝的眼神,是孫雲兒從未見過的冷淡,看得孫雲兒如堕冰窟。

孫雲兒驚懼交加,更多的,是疑惑。

她以為,皇帝待她,雖不說兩心相悅,到底是有些情意的,怎麽此刻的皇帝這樣冷淡、遙遠,陌生得叫她害怕。

“張貴妃教導洛兒友愛,那是因為她一向以為洛兒能作太子,樂得擺出一副親善模樣,惠妃把治兒教得板正,是存着和洛兒一較高下的心,這些小心思,當朕看不透麽?”

孫雲兒張口結舌,她不知道,在這男人眼中,錯固然是錯,對也是錯。

接生嬷嬷從裏頭碎步出來,孫雲兒此刻站得近,險些被嬷嬷身上的血腥味熏得暈過去,嬷嬷見孫雲兒用力攥着帕子,猜這一位大約是嫌自己氣味腌臜,連忙退開幾步,滿臉堆笑:“皇上,娘娘,皇後娘娘已經平安了。”

嬷嬷回完話,并未得到回應,便意識到皇帝和眼前這位年輕貌美的妃子并不關心皇後的事,她雖不明白,還是明智地繞過了這話題,轉而提起五皇子來:“小殿下已經擦洗幹淨,馬上抱來給皇上看。”

皇帝有意略過方才的不愉快,略直起身子,似是期盼着五皇子的到來,還對孫雲兒笑一笑:“不知五皇子生得像誰。”

嬷嬷巴不得有個借口退下:“奴婢再去催請一下。”

不過眨眼的功夫,五皇子就被乳母抱到了孫雲兒面前。

孫雲兒曾守着江靜薇生産,并不是第一次看見剛出生的孩子,因此看見那皺巴巴的孩子,并不覺得意外,然而皇帝看了一眼襁褓,卻皺起眉頭:“不如五公主生下來好看,也不如五公主圓胖讨喜。”

乳母嘴巧,聞言連忙笑道:“剛落地的孩子,一天一個樣兒,小殿下眉毛下巴生得像皇後娘娘,臉廓像皇上,以後一定是個俊秀的兒郎。”

這話讨了皇帝歡心:“永寧宮上下,各賞半年份例銀子!”

宮人們謝恩不疊,竹影觑着皇帝心緒好,乍着膽子上前請:“娘娘想見一見皇上和小殿下呢。”

皇帝面上的笑容倏然淡了:“嗯,把五皇子抱去給皇後看看。皇後累了,不必再見朕,讓她好生歇着吧。”說罷,起身要走。

竹影看着皇帝,嘴唇翕動,卻不敢再留。

孫雲兒心中替皇後可憐,忽地聽見皇帝點到自己:“宸妃代朕去看看皇後,順便……把朕的話說給她聽一聽。”

竹影擡頭看向孫雲兒,眼神不善,仿佛是孫雲兒魅惑了皇帝,不叫他看皇後。

孫雲兒雖不至于畏懼一個宮女,卻也覺得心虛和不忍,畢竟,她進去要說的是噩耗,是皇後要去慈恩寺了此殘生的噩耗。

不過,這是天子和國母之間的事,她一個妃子,再如何也不好置喙,把話一字不差地傳到,也算是全了這夫妻二人的一點恩義。

孫雲兒轉身,裙角在地上掃開一朵花,不知怎麽,皇帝偏生意味深長看過來一眼:“朕把這事托給你,你替朕辦好了,以後也好擔更重的擔子。”

竹影的眼神,立時變得驚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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