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百零二歲能翻山如履平……
第47章 第 47 章 一百零二歲能翻山如履平……
村裏人的晚間研讨會以前都在村口的空地上, 現在改到了村長家的遺址。
大家圍在洞邊上,有幾個年紀大的,開始向衆人科普起村長的發家史。
“解放前咱們這裏是大山, 進出不方便,特別窮。”
“後來修了水庫, 從山變成湖, 還是窮。”
“四十年多年前改革開放, 我們這邊也一直沒有得到政策扶持, 他爸忽然說他們家在市裏有親戚, 能跟領導遞上話, 但是得讓他當村長, 我們就選他啦。”
“他當上村長之後, 還真的拿到了不少錢, 咱們家家戶戶都分到了, 哎,雖然他殺人不對, 不過, 他們家還真的是有運氣在身上的, 現在被抓,只怕是運氣到頭喽。”
一旁有人小聲說:“要不是昨天起了大風,他家幹的事也沒人會發現,是不是就是老天要收他們?”
“哎, 天意不可違啊。”老人感嘆道。
李寅寅與尾火虎對視一眼, 這次可真不是天意,完全是人禍,還是村長自己招來的。
如果不是村長瞎了心,決定用尾火虎當給龍的祭品, 房子就不會在打鬥中變成廢墟,露出四十年前的屍體。
從某種方面來說,也可以說是天意。
有了“內線”的信息,公安部門那裏的破案速度快的讓他們自己都歡欣鼓舞。
四十年前的案子确實沒轍了,人命案的追溯期是二十年,已經立了案的不受追溯期限制,可是,當初大家都認定這個失蹤的人是叛逃去了寶島,沒有立案。
十年前的案子就問題多多了,包括但不僅限于大暴雨的天氣穿着高跟鞋進山林、遺失的珍珠耳環在村長家等等。
案子的收尾工作還在繼續,辦案人員雖然不知道猴骨是做什麽的,但可以确定與殺人案無關,李寅寅找了個理由,讓尾火虎把猴骨弄回來,讓它入土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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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船還沒到碼頭,李寅寅就聽說尾火虎的船翻了,水警把他撈了起來,送回市裏的醫院。
李寅寅趕到醫院的時候,穿着便衣的奎木狼已經在了,他說尾火虎剛醒,醫生說他被水淹了一段時間,才會昏迷,好在醒的及時,大腦沒有受到損傷。
被水淹到昏迷?雖然尾火虎不善水戰,但僅是不善,不是不會水。
青龍座下的七宿,不會游泳,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見到李寅寅進門,尾火虎在“閉上眼睛裝睡”和“睜開眼睛面對”之前掙紮了一秒,還是選擇了面對。
他身上沒有外傷,用人類的醫療器械查不出什麽,實則挨了幾下狠的。
“疼不疼?要緊麽?要不要我把青龍找來?”李寅寅第一句話,讓尾火虎十分意外。
在尾火虎的認知裏,白虎星天的人都暴力、野蠻、粗魯、不通人性、不近人情,他以為李寅寅進門就要開門見山的追問他猴骨去哪了,或是嘲笑他無能,這才是白虎星君的标準形象。
“怎麽不說話?傷到頭了?”李寅寅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擔憂與同情,伸手按在他的頭頂,疑惑道:“沒傷到啊。”
尾火虎清咳一聲:“星君太客氣了,我有點不習慣。”
“你這是說的哪裏話,尋常小傷,你絕對不會進醫院,你都這樣了,我能不關心一下嗎?”李寅寅完全不知道尾火虎的內心活動,又追問道:“你到底要不要緊?是誰幹的?”
“不知道……似乎,是二十八宿之一,可是……”尾火虎自己都沒臉往下說。
如今,白虎七宿都沒有超凡的能力,青龍七宿他肯定能認出來,那動手的,只能是另外十四宿中的一個。
青龍七宿與白虎七宿一向打得有來有回,今年白虎砍下青龍的頭堆成京觀,明年青龍把白虎射成刺猬吊在營帳外七天七夜……雙方都只認定對方才是自己唯一的對手,朱雀加玄武星天的十四宿根本就沒有入過他們的眼。
被從來沒有放在眼裏的對手揍成這樣,甚至還不知道是誰。
擱誰都丢不起這個臉。
尾火虎繼續說:“我在船上,經過一個無人島的時候,忽然起了一陣白霧,好像有許多人的聲音,他們緊緊抓着我,我動不了,那個人,能直接對我的靈體攻擊,就兩下,我的意識就變得模糊,最後的記憶是猴骨被搶走了。”
“無人島,在哪?”李寅寅打開手機地圖。
從距離上看,無人島距離漁村有一段距離,周圍就那一個無人島。
李寅寅:“我猜這個下手的家夥,不會水,還打不過我,所以才會選擇這裏動手。那個人,是男是女?用的什麽武器?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尾火虎十分慚愧:“霧太大,什麽都看不見,我只看到很多只手從霧中向我伸過來,分不清哪一只是那個人的,味道……只聞到了鬼氣。”
那可不嘛,那麽多厲鬼,鬼氣沖天。
李寅寅表示理解:“你好好休息,需要我告訴青龍嗎?”
“不用,我明天應該就好了……”尾火虎頓了頓,“星君為什麽突然對我這麽關心?只要無損于青龍星天的利益,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他這話就是先打個底,免得李寅寅懷柔手段的下一步是要他背叛青龍星天。
李寅寅笑着搖搖頭:“雖然你不是我的下屬,但也算聯手辦事,青龍也好,白虎也好,都是同袍,如果連同袍的生死安危都不在意,那豈不是連地獄惡鬼都不如?”
等李寅寅走後,尾火虎依舊對李寅寅的态度感到不習慣,變着法的打探李寅寅對待青龍七宿是什麽态度。
奎木狼看出他的心思:“你這才哪到哪?以前我跟她出征,她不僅身先士卒,晚上還親自為傷兵包紮,替他們寫家書,你們這些文臣克扣我們撫恤金,她自己想辦法幫我們貼補,你們還說她貪墨,要參她。”
所謂想辦法貼補,就是把戰利品克扣下來,直接發給士兵,而不是先送到朝中,再等着兵部撥款下來。
李寅寅有一世,就是因為這個罪名,被青龍七宿心月狐參奏彈劾,下了大獄,最終死在獄中。
尾火虎不由感嘆:“她對自己人是真好。”
“确實如此,你要不要加入?七宿有八顆星,也是很合理的。”
尾火虎反應極快:“不了!距離産生美!就讓我遠遠的羨慕你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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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骨丢失暫時沒有頭緒,李寅寅也不強求,她來醫院還有另外一件事,護士是跟着她的船一起來的,因為康複中心說她的閨蜜任丹丹醒了。
躺了十年的植物人醒了,這事算得上是生命的奇跡。
等李寅寅從醫院趕到康複中心,結果聽到了更大的奇跡:任丹丹不見了!
醫院的監控顯示,她是在醒了之後,自己站起來,走出去的。
中途,還去了護理人員的更衣室,偷拿了一套護理人員的工作服,最後的監控畫面是一個穿着護理制服的人,就這麽走出了康複中心的大門。
一個躺了十年的人!就算天天有人給按摩身體,努力讓肌肉不萎縮,那也絕不可能眼睛一睜,站起來就跑啊。
中間還偷了衣服?!
知道的是她因公受傷,躺了十年。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昨天剛犯下身負幾百條人命的大案,扭傷了腳入院,才會這麽着急跑路。
“不可能!”護士自己就是學醫的,每隔五天,她都要來送一次香,自己閨蜜的身體是什麽情況,她最清楚不過。
但是有視頻為證,就算監控視頻可以做假,但是做假的動機是什麽?
早上她的媽媽還來給她梳頭擦臉,然後感覺到她要醒了,過于激動,沒有按鈴,而是沖出去叫醫生,再回來,人就沒了。
家屬就在附近,就算是康複中心想把人扛出去摘器官,配冥婚,也沒必要搞這麽極限的操作,趁家人不在的時候再下手才是正理。
如果不是康複中心弄丢了人,需要甩鍋……那就只能是他們丢了一件衣服,需要找人出錢賠。
……那就更加的大可不必了。
雖然無法理解,但是離奇的事就是發生了。
家屬也報警了,警方對這個離奇的案子非常重視,通過天眼,一條街一條街的查,她最後的身影出現在長途汽車站,那趟車中間要停好幾站,最後一站是龍泉市屏南鎮。
對于大多數普通人來說,提到龍泉,只能想到一種品質上乘的寶劍。
但是對于徒步愛好者來說,那裏有華東最高的山,最長的徒步線路,“千八線”雖不及哀牢山、秦嶺名氣大,但是年年都有在那裏迷路的“驢友”。
一個人往山裏那麽一鑽,只要她不想讓人找到,那就可以永遠消失。
整件事都透着詭異。
護士當即就想趕去,被李寅寅攔下了:“你一個人去根本沒有用,要是你也迷路了,到時候還得找你們兩個。我認識不少玩戶外的,我去找,現在你最要緊的是安慰她的爸爸媽媽。
眼前這事,連你都理解不了,他們更理解不了,肯定無法接受,你得冷靜下來,編故事也好,編科學道理也罷,總之,你要讓她的父母接受這個現實,除了你,現在沒有別人能做到,你們不是好閨蜜嗎?你也不想她的父母這麽難過傷心吧!”
其實護士現在心裏早已一團亂,完全沒有章法,只知道按本能和沖動做事。
聽李寅寅這麽一說,她覺得很有道理,便按照李寅寅給她分派的任務行動。
“要調人一起去嗎?”奎木狼問道,“郎白很想有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李寅寅不解:“他有什麽罪?”
奎木狼:“他覺得得罪了星君,總想找個機會道歉。”
“跟他說,這種小事,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說了,他還是很擔心。”奎木狼也頗為無奈。
郎白現在的心态就像《小公務員之死》裏的男主角,單純的“沒關系”根本不能安撫他緊張的情緒,他聽過太多關于白虎星君的故事,用粉圈的話來說,他獲取信息的來源是對家給的黑料洗腦包,他實在是太害怕了,生怕李寅寅現在說沒事,轉頭就把他給弄死了。
他寧可現在就被名正典刑,也不想被突然來這麽一下。
李寅寅:“你對他挺照顧。”
“上行下效,如果不是星君一直以來以身作則,我也不會想到這些。”
李寅寅失笑:“這個拍馬屁的手段呢,是跟誰學的?”
奎木狼正色:“自然是從青龍星天那裏浸染的不良風氣!”
李寅寅與奎木狼對視一眼,心照不宣揚起了唇角。
奎木狼幫郎白辦好了人員解調的手續,不然他在局裏人手緊張的時候申請公休假,哪怕請假的理由是去隔壁省幫忙進山搜救,也不會得到批準。
全副武裝的郎白興沖沖地站在李寅寅面前,驚訝地問道:“其他人呢?”
李寅寅心說,如果不是奎木狼怕你內耗糾結而死,我連你都不用帶。
“走吧,就你和我。”
跟領導單獨行動,這下不怕沒有充分表現的機會了。
郎白已經腦補了很多自己如何英勇無畏,如何進山就直奔任丹丹而去的場景。
等大巴轉村村通小巴,再走到“千八線”起點的仁坑自然村,郎白躍躍欲試,他用力抽了抽鼻子,頓時傻了,前一天剛下過雨,現在完全聞不到任丹丹的一丁點氣味。
壞了,出師未捷。
郎白好擔心李寅寅會對他說:“聞着味了嗎?走,我們去找她。”
到時候該怎麽說?
李寅寅什麽都沒問,什麽都沒說,而是帶着他,溜達到村口一個小飯店坐下。
飯店不大,但是這裏“華東第一虐”徒步路線的名聲在外,春秋季總有不少“驢友”過來爬山,小店的菜單和硬件水平都在平均值以上。
菜單上不僅有照片,還有英文。
老板非常熱情,見人一坐下,立馬拿着茶壺和兩個杯子放下,給兩人倒上。
李寅寅點了幾道菜,老板看了其中的筍幹老鴨煲,猶豫片刻,跑回廚房又跑過來:“不巧,筍幹用完了,你看,要不換個菜?”
李寅寅笑道:“你們這邊不就筍幹的老家嗎?還能用完?”
老板嘿嘿兩聲:“兩個多小時以前,來了二十幾個人,把筍幹全吃完了。”
“那就再買呗,總不會整個村子都沒有吧?”
“有是有,就是要多等一會兒,前陣子有人來收,好多人家的存貨都賣光了,我家今天賣的都是想留給自己家吃的。”
對于老板這話,李寅寅是不信的,擡高食材的身價,是做生意的基本手段之一,她也會跟人家說她用的貓零食用的是北大西洋漁場的鳕魚,位于冰島200海裏經濟圈之內,為這鳕魚,還打過一場大海戰,雖然對于貓來說沒什麽區別,但是貓主人吃這一套啊。
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李寅寅沒有揭穿他的套路,随便演呗,反正菜單上的價格不變就行,她叮囑了一句:“要是質量不好的話,那就算了,不要拿不好的湊數。”
“放心,我不會砸自家招牌的!”
過了一會兒,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太太拎着一個大塑料袋來了,袋子裏裝滿滿的筍幹,她把筍幹遞給飯店老板:“十斤。”
飯店老板把筍幹給李寅寅看:“看看,怎麽樣!這是那個山頭上出的!”
他的手指向前方高聳着的山峰,目測有七百多米高。
“是奶奶親自爬上去挖的筍嗎?”李寅寅問道。
“對!”老奶奶驕傲的回答。
李寅寅有些意外,她知道這個老奶奶已經一百零二歲了。
一百零二歲!爬七百多米高的山?
雖然,一百歲的基某格還能坐飛機來中國談正經事,但是,全程坐飛機,坐汽車,有人照顧,跟爬七百米的山還是有着相當的距離。
撐着人意志的東西被稱為“精氣神”。
氣,便是“炁”。
是一種無形的元素,是維持生命活動最基礎的動力,因此最早的修道者,也被稱為煉炁士。
李寅寅打量着這個老奶奶,她确實一百零二歲沒錯,她也不是修真者。
人的衰老,是一個緩慢的過程。
一點點的小毛病先找上來,然後,攢成大病,最後,就算沒有任何大病,人也會因器官衰竭而亡。
老人久住的房間,打掃得再掃幹淨,也會有一種“老人味”。
但是,這個老奶奶身上卻沒有一絲老人味兒,反倒像十幾二十歲,精神倍兒好。
就算是妖獸,想要達成這種境界,也得修個五六百年。
她是怎麽回事?
李寅寅正想着,店老板看出李寅寅的驚訝,忙拿出兩包封裝簡陋的茶包:“我們這邊有一種草藥茶,都是從小喝的,喝了腿腳好,不得風濕,爬山根本不費勁。要不要試試?不要錢。”
不要錢,那還是可以試試的。
李寅寅喝了一口,确定那草藥茶的成份也不過是一些強身健體的東西,連防止骨質疏松都做不到,更遑論把人身上的氣變成二十歲。
這老奶奶的身體确實好也是真的,大概是太陽曬得多,骨質流失情況比常年窩在辦公室不見天日的年輕人還要好些,眼睛也很明亮,就如同嬰兒的眼睛,跟普通老人渾濁的眼球完全不一樣。
美人在骨不在皮。
就算李寅寅看生靈只看內在靈魂,不在乎皮相,但她也知道人類的審美标準是什麽,不由贊嘆:“奶奶,你真是美人。”
“謝謝。”老奶奶美則自知,在她的一生中,不知道聽過多少次這樣的贊美,嘴上一點都不謙虛,大大方方道謝。
她與店主聊了幾句,就要回家,李寅寅忽然問:“奶奶,你們家有地方住嗎?我們今天想先在山下住一晚上。”
“有呀,我家就在前面。”老奶奶笑着往前一指。
郎白十分困惑:“我們不是今天就要……”
李寅寅看了他一眼:“急什麽,山就在那裏,又跑不掉,還是你有什麽頭緒?”
“嘿嘿嘿……”郎白這才知道,李寅寅已經知道他根本無法找到任丹丹的行蹤,所以才一直沒有問。
老奶奶先回家了,李寅寅問店主:“這個老奶奶得有一百歲了吧,還要上山挖筍掙錢?”
“嗐,她那是自己閑不住,離休老幹部,一個月幾萬塊錢,公費醫療用的那個紅本本,什麽都能報銷!她還說她用不着,想把公費醫療本上交,她身體也是真好,我都感冒過幾次了,她什麽事都沒有。有錢身體又好,她的日子可比我們舒服多了。”店主的聲音裏都透着滿滿的羨慕。
“離休老幹部啊……那豈不是還扛槍打過鬼子?”
“打鬼子應該是沒打,聽說在兵工廠幹過,現在她家裏還有兩把槍呢。”
在公安系統工作的郎白一聽,就睜大眼睛:“96年就全面禁槍了,她還能有槍?”
“那我就不知道了。”店主轉身進廚房,開始做菜。
下午,李寅寅和郎白到老奶奶家,老奶奶的外孫女在家裏,她平時在網上做電商,賣本地的小核桃、筍幹等等土特産,順便照顧老人。
見兩人過來,她熱情地給兩人拿水果倒茶,然後又縮回房間裏,坐在電腦前面,P圖、寫文案,與客戶們談生意。
老奶奶坐在躺椅上,對外孫女頗有微詞:“天天坐着不動,空手爬個鳳陽山,都要兩個多小時,現在這麽年輕就這樣,将來老了可怎麽是好。”
李寅寅問道:“那您大概要爬多久啊?”
“一個多小時,怎麽也能到了。”
鳳陽山,1848米,大多數年輕人早上八點出發,中午十二點才能登頂。
李寅寅表示驚訝:“您這是跑步上山呀?”
老奶奶露出驕傲的表情:“跑步,哼,我像她這麽大的時候,五公裏全副武裝跑步,要是跑不進十九分鐘,哪還有臉吃飯!她呀,我的那個包,她背都背不起來。”
屋裏傳來不滿的叫聲:“你那個包的背負系統太差了!”
老奶奶不服輸地喊回去:“我怎麽就能背!”
裏面又沒聲了。
老奶奶繼續吐槽外孫女的懶惰:“本來今天送筍幹她說她要去,一看家裏自行車沒在,就說要等借到車再去。沒辦法,只好我去了。”
從老奶奶家走到飯店大概有四公裏左右,拎着十斤的筍幹走這麽遠,确實辛苦。
屋裏又傳來不滿的聲音:“那麽遠,我說給武伯伯十塊錢,讓他捎過去,你非得自己去,萬一路上摔着,那是省十塊錢能完的事嗎!”
“我又沒摔到!”老奶奶非常倔強。
這樣的對話,也算是傳統文化了,李寅寅笑而不語。
老奶奶喝了一口茶:“哎,你們啊,出生就趕上好時候,哪知道我們以前的日子,一家十幾口人,就半個巴掌那麽大的一塊肉,全家分……分不好還要挨罵挨打。”
“你們家這麽嚴的嗎?”
老奶奶嘆了口氣:“我是童養媳。”
她慢慢說起自己的身世,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年生的,只知道是跟着家裏大人逃荒才到了這裏,連逃的是旱災還是水災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人。
本地一個小地主買下她,給自己的兒子做童養媳,說是童養媳,就是小時候當丫環,長大了做老婆,五六歲就要給一大家子人燒飯做菜,稍微再大一點,就要學着做衣服。
婆婆對她不好,所幸那個小她一歲的小丈夫對她不錯,姐姐長,姐姐短地跟在她身後,婆婆要為難她,小丈夫也竭力阻擋。
“他沒少挨罵,說他娶了媳婦忘了娘。”老奶奶說到這,嘴角揚起一個微笑,眼裏都是光。
後來,外面說打日本人,公公去當兵了,再也沒回來,家境就一落千丈。
再後來,情況越來越差,日本人進了村,村裏其他人都以為日本人只是想找點吃的,只要小心伺候就沒事,沒有一個人跑。
只有老奶奶的婆婆,她打小聽說書先生講《說唐》和《水浒》的故事,別的沒記住,就記住了那些評書裏的男人,不管是主角還是反派,但凡見到稍有姿色的女人,不管是不是有夫家,拉着就要扒衣服。
她看着自家兒媳婦貌美,生怕被這些丘八看上,便讓小兩口到山裏去躲躲。
等小兩口躲了好多天,把幹糧都吃完了,天氣開始變得寒冷才下來,這才發現,村子已經被燒成了白地,村裏的人或是在樹上吊着,或是在井裏泡着,滿地鮮血,村裏的空地上還擺着幾個大桶,桶裏裝滿水,水上凝着厚厚一層黃色的油脂,老奶奶伸手撈了一下……從此,她就再也不吃肉了。
小兩口一同投軍,立志打死鬼子。
老奶奶原先只是負責後勤,後來上級發現她非常聰明,對改造槍械有相當的天賦,便把她送去了鞏縣兵工廠。
她剛去的時候,比誰都拼命,師父讓她歇歇,她都不願意,她心裏有一個夢想,想讓丈夫拿着自己造出來的槍,立功殺敵。
後來滿懷着家恨的小丈夫運氣極好,經過幾次硬仗,戰友皆沒,獨他還活着,他的職位升得比坐火箭還快。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夫妻倆很快就能相會于頂峰,老奶奶當時已經完美地複刻了當時最先進的德械,并且做了優化,她滿心期待着新年到來時,能與丈夫相會,把她親自參與了整套流程的槍給他。
然而,意外發生了。
1941年的農歷新年到了,老奶奶的丈夫不願意在外敵未退的時候先對同胞下手,在上峰命令他去泾縣茂林地區埋伏的時候,他……跑了,很快,他就以“通匪”的罪名,上了通緝名單,從此,杳無音訊。
老奶奶不明白自己丈夫做錯了什麽,哪怕師父跟她說,這叫:“攘外必先安內”,她也還是不明白。
師父說她思想有問題,停止了她的工作,讓她想明白再重新開始。
有人偷偷給她塞了一份違禁報紙,只見上面一行大字:“千古奇冤,江南一葉;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她沒有想明白為什麽這些人會這樣,只知道這鬼地方待不得了。
所謂投共一念起,頓覺天地寬。
她偷偷離開了鞏縣,找到了沂蒙山新四軍根據地,進入修械所,細細想,慢慢想,順便跟着一個名叫吳運铎的廠長繼續幹。
“我的運氣是真好,吳廠長幾次受重傷的時候,我就站在他旁邊,傷得最重的一次,也只是被彈片劃傷了臉,那個時候以為自己毀容了,哭了好幾天,現在看看,還沒有我的皺紋深。”
老奶奶給李寅寅看她的側臉,在太陽穴那裏,确實有一道極深的疤痕,只是現在已經與魚尾紋混在一起,看不出來了。
“美啊,醜啊,年輕的時候特別看重,現在看看,嗐,算什麽呢。”
說着,老奶奶又把自己珍藏的兩把槍拿出來給李寅寅看,那兩把槍保養得很好,在裝槍的盒子裏,還有一張1982年開的允許執槍證明。
證明倒是沒什麽,重點是證明書上的那個簽名,稍微有點近代史常識的人都認識。
而且槍上的擊錘已經卸了,只能看,不能發射子彈,能保留下來也很正常。
李寅寅天生對武器有着強烈的興趣,東問西問。
老奶奶樂得有人願意聽她講槍械知識,事無巨細地說給她聽。
整體細節到了只要李寅寅想,拿着無縫鋼管就能手搓一個出來。
晚上,老奶奶和外孫女已經睡了。
郎白聽見院子裏有響動,疑心有賊,便蹑手蹑腳地起來看。
只見院子裏,站着滿滿一院子的士兵,他們穿着的制服各不相同,望着李寅寅的眼神都一樣,為首的一個年輕校官看着李寅寅:“你到底想幹什麽?”
李寅寅站在臺階上看着他們:“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這是一個美好的願景,但是,你們應該知道,強行給人續氣,從原則上來說是不對的吧?”
“就是就是!”黑無常從地面下面冒出來,他躲在李寅寅背後,拿出生死簿,給李寅寅看:“你看,她十年前就應該走了,他們硬是攔着不讓,星君,咱們都這麽熟了,你可得幫幫我!”
站在院子裏的那些人的表情不善,看起來想沖過來把黑無常暴打一頓,又畏懼李寅寅身上的煞氣,不敢過來,只是死死盯着她。
李寅寅拍拍黑無常的肩膀:“你知道,我是管什麽的吧?”
“知道啊,司掌天下兵戈殺伐。”
李寅寅指着院子裏的靈魂:“那麽,從廣義來說,他們都算是我的下屬,我跟你是兩個系統的,你猜,我會幫誰?”
這下把黑無常給整不會了,他問出了同樣的問題:“那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想知道,”李寅寅看着那些士兵的靈魂,“是誰教你們把氣偷出來,續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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