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檀郎謝女,琉璃易碎

第17章 檀郎謝女,琉璃易碎

到了林天恩手術時,雖然沒人主動提,但手術的人都存着不合理的希望。萬一這個神經瘤占位小,興許能保住她的聽力。

這種心态像是個差生查成績。雖然事先已經對過答案了,大題沒有一道是對的,但還心存僥幸,萬一有蒙對的選擇題呢?

然而今天不是能發生奇跡的好日子。

一開顱,周主任就道:“你和家屬都說清楚了吧?”

楊浔道:“都說過了,簽字前已經把最壞的可能說過了。他們也累了,只要能保住一條命,都能接受。”

“那就好,說的壞一點,到時候還有轉機。給他們太大希望,希望破滅的時候更難受。”周主任道:“還是盡量保面保住不面癱吧。”

聽神經瘤與面神經和耳神經長在一起,要徹底切除勢必要犧牲一部分神經。就算這次手術切幹淨了,幾年後還有概率複發。長遠來看,她的聽力很難保住,倒不如優先确保面部神經。至少耳聾能用助聽器,面癱的話眼睛都閉不上。

周主任邊下刀,邊指點道:“她的血管是很脆弱,但你的速度也太快了。哪怕是她這樣的血管也是有微弱彈性的,你要是輕輕處理,出血量就不會這麽大。欲速則不達,你的脾氣太急了。”

“确實是。”楊浔承認道。他自然不只是在手術時心急。

手術很成功,林天恩沒有面癱,她的家長千恩萬謝,熱淚盈眶。一切都是好結局,林天恩不日就将出院了,她也早就知道自己被領養的事,刻苦讀書只為報答養父母。一家人自然和好如初。

但楊浔知道幸福短暫,林天恩的病早晚會複發,還有許多事等着要磋磨她。幸福是真,不幸也是真,童話故事的大團圓結局只是結束得恰到好處。再拖上幾十年,王子公主碰上大革命,送上斷頭臺可就不美了。

所以他生來是個急性子,沒什麽許諾天長地久,抓在手裏的才是真的。

林天恩住院時,有個小男生來探病,自稱是她的家教兼校友。張懷凝一聽這頭銜就知道是誰。

他正是要臭美的年紀,進病房前特意把頭發搓卷,還從包裏拿出頭戴式耳機,裝模做樣挂在脖子上。

“我就是順路來看看你。”那個卷毛小子在本子寫了句話,豎給她看,“你瘦了。”

他是避重就輕挑着講。林天恩何止是瘦了,頭發也全保不住了,靠在床上只虛弱蒼白地笑。

張懷凝湊在門口和楊浔說悄悄話,道:“她上次和我說和他談上了,還說什麽是因為成績好才喜歡的。胡扯,女人到八十歲都喜歡長得好的。”

卷毛小子又寫道:“我在學手語了。”

林天恩微笑,示意他展示給自己看。他便壞笑着把大拇指和食指彎曲,舉在下巴附近,卡了卡。

楊浔附耳問張懷凝,道:“你挺博學的,懂不懂那個手語什麽意思?是我要掐死你嗎?”

張懷凝白他一眼,道:“是‘我喜歡你’。你這笨蛋,現在知道書呆子的好了吧。”

“一直都知道。”

張懷凝猛地一驚,做賊心虛,因為眼前這一幕,使她聯想起的是檀宜之。檀宜之大她四歲,她讀初中時,他剛考上大學,抽空會來接送她放學。張母調侃說,檀宜之看上了姐姐,所以借着她來獻殷勤。為此她對檀宜之總有敵意,把他看作一個奪走姐姐的外來人。

後來誤會澄清,他只是出于純粹的好意,有段時間,初中收保護費的情況屢禁不止,他只是怕她被同學欺負。

這才發覺她和楊浔湊得太近,幾乎挨着,她立刻挪開肩膀讓出半個人的空。片刻間心慌意亂。趣味始發于陌生,楊浔最近變得不一樣,不再掩飾自己強勢狡猾的一面,野生動物在求偶期攻擊性變強了。

張懷凝道:“你這周六有沒有空?”代舅舅參加的婚禮就在周六,請柬上寫的是‘張懷凝’夫婦,她不想低頭去找檀宜之,楊浔應該很樂意幫忙。

不料楊浔道:“不好意思,我這周有點事,不太方便。你要不找找別人?”

“真有事啊?“

“真的有事。我幹嘛要騙你呢。”大眼睛眨了眨,又是難辨真假的無辜。

無可奈何,只能去找檀宜之,過期頭銜還是要續費。本以為他會裝模做樣推脫兩句,不料他答應得異常爽快,還發了兩條領帶讓她挑,附言道:“你覺得哪種顏色和你的衣服更配?”

他向來講究,連帶着張懷凝也疏忽不得。他剛升職時,拿第一年的 bonus 給她買了個 Gi 的包,訂貨前先問道:“你平時最常穿的好衣服是什麽樣的?我選一個能和你衣服搭配上的包。”

“要不是我舅舅托付給我,我都不想去。雖然是親戚,但基本都不聯系,隔了好幾代,很多人都不認識。他們都不知道我們離婚了。”

“之前也沒聽你提過這個舅舅。”竟然是真舅舅,他也是暗暗松一口氣,眼前浮現一個憨厚果農頂着烈日給果園澆水,真是錯怪老人家一片苦心。

“其實我們結婚的時候,他有送禮來,我媽還鬧了笑話。你還記得嗎?檀郎謝女。”

這四個字一提,又喚起檀宜之兵荒馬亂的回憶。她舅舅的形象立刻變得老奸巨猾,成了個半禿的老頭拄着拐杖奸笑。

沒結婚之前,檀宜之不知道辦婚禮這麽累。他的性情是盡善盡美,務求周全。所以婚禮的酒店,菜單,儀式的流程都是他定的。做起來倒是不辛苦,張懷凝當時是最忙的住院總,他特意承諾凡事由他料理,不讓她多操心。

可婚禮當天還是出了纰漏,有人送來一對精致的琉璃古董杯,旁邊在附了祝福語,道:“檀郎謝女’。

張母沒見識,嘴又快,道:“怎麽連名字都寫錯了,太不上心了。應該姓張,而不是謝。”

檀母道:“親家你誤會了,這是個成語,是指新郎像潘安一樣好看,新娘像謝道韞一樣有才華。男貌女才,一對璧人。”她還藏了一半沒說。潘安喪妻,謝道韞嫁了個庸夫,這不是該用在婚禮上的典故。

張母不吭聲,臉上又紅又白,覺得被下了面子。她還挺記仇,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對檀母不假辭色。

張父朝她使眼色,道:“不會說話就別說話,別丢人現眼。” 張母的臉一跨,他又呵斥道: “繼續笑,別苦着臉,讓人別人笑不出來。”

至此,婚禮已蒙上一層陰霾。而到了敬酒時,楊浔更是不客氣,他一擺手,抵住張懷凝的杯子,道:“不用了,我和你這麽熟,用不上這種虛禮,快點去下一桌吧。我看你都累壞了。”

張懷凝的兩個男同事都來婚禮了。乍一看,文醫生舉手投足更潇灑,可他是真心來吃飯的,從涼菜一口氣吃到果盤。楊浔則是基本沒動筷,只是眉頭緊縮着在假笑,又時不時盯着張懷凝婚禮裙的下擺。

婚禮上還請了個親戚的孩子當傧相。

這小孩并不讨喜,五官長得随心所欲,遠遠比不上他們未來的女兒。孩子的脾氣還不好,婚禮中途合影時哭個不停,他父母只能不停在旁邊哄道:“別哭了,快完了,就快完了。”

托此吉言,他們的婚姻确實完了。

檀宜之重重咳嗽了一聲。

張懷凝好,可圍着她團團轉的盡是怪人。楊浔自不必說,她那舅舅似乎開始就不看好他們。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能知曉‘檀郎謝女’用典的人,絕不會沒聽過這句子。尤其這次的賀禮是黃銅,更顯得他之前的別有用心。

張懷凝道:“算了,不提別人了,既然你說楊浔喜歡我,我倒想起一件事了。那時候我們的酒席上,他的位子被安排在角落裏,和一群老太太一桌,和其他同事都分開了。是你故意的吧?”

“怎麽會?我不是這麽小心眼的人。是我疏忽了,沒把事情辦妥,要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楊醫生還在意,我可以去和他道歉。”檀宜之就是故意的。

“算了,他更不是小心眼的人。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而且我們都不在一起。”

檀宜之氣悶,面上自還賠着笑。本想給楊浔下個絆子,但張懷凝沒順着他的話頭去,反倒無意中戳了他的痛楚。他忙着開車,一味盯着前路看,便沒注意到後座的張懷凝淺淺笑了。

這場婚禮是流水線化的商業操作,每個客人來先把紅包交在前臺,登記名字和金額後,再被領去座位。

他們是女方親屬,安排到主桌隔壁一桌。桌上擺着席卡,按照首字母排序,張懷凝夫婦寫在最後一位,排在他們前面的名字是‘楊浔’。

張懷凝眼尖,一眼瞄見,還笑道:“看來這真是個大衆名字啊。這樣都會重名。”可檀宜之臉色驟變,他已經隔着人群看到楊浔走進大廳。

恰此時,楊浔也扭頭回望。他第一眼瞥見也是檀宜之,神情頓時尖銳起來。眼神再往下捎,望見了張懷凝。他又順勢把眉毛一擡,笑着快步走來,道:“哈哈,真巧啊,我就說我今天有事的。你還不信呢。”

可悲的男人。檀宜之想道,如此龐然大物,竟然為了讨好女人用這種語氣說話。

張懷凝卻笑了一下,道:“嗯,看來是我錯怪你了。”

檀宜之不屑,當真是高估她了,竟然會被這種雕蟲小技拿捏住。

三個人圍在一張桌上,位子又挨得近。楊浔和檀宜之分坐張懷凝左右兩邊,眼神抛來擲去,都裝得若無其事。這時,新娘父母過來寒暄,對着張懷凝道:“你來了啊,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的樣子,一眨眼都這麽大了。”

他們又轉向楊浔,道:“你也來了,你們表兄妹很久沒見了吧。正好敘敘舊,對了,我記得你也當醫生了,這不巧了嘛,你表妹也是醫生啊。”

楊浔沉默着點頭。檀宜之笑着插話,道:“确實巧了,他們在同一家醫院做事。既是親戚又是同事,很有緣分的。”

楊浔的臉陰下去,倒不妨礙檀宜之這頭撥雲見日,豁然開朗。難怪楊浔總是吞吞吐吐的,确實也該他有口難開。

就算是沒血緣的兄妹,那也是倫理關系上書一筆的。雙方的家長都健在,怎麽也是過不了這一關。

趁着張懷凝被新娘叫去,檀宜之笑着挨過去,乘勝追擊,道:“失敬失敬,原來楊醫生是她的親戚啊,早點說啊,當初我們結婚,也應該給你安排主桌的。”

“哈哈哈,反正離婚了,下次還有機會啊。”楊浔道。

“沒看到出來啊,楊醫生原來這麽幽默。來,我敬你一杯。”

“不了吧,我們也沒什麽關系,你敬的酒我也不想喝。”

檀宜之臉色微變,卻不動氣。賭氣埋怨幾句也是應該的,他平心靜氣着,倒也體諒起楊浔了。

楊浔也不理睬他,只是一味盯着張懷凝的背影看。新娘也穿着婚紗出場了,白而長的裙擺拖到紅毯上。

他淡淡道:“新娘的裙擺太長了,被人踩到很容易摔。也對,都是第一次結婚,新郎忙着開心自己呢,顧不上身邊的人。你當年好像也是這樣的。”

新郎就在旁邊,不是什麽出色的人才。為了上鏡,塗了厚厚一層粉,妝點像個痨病鬼。可他一低頭,彎腰幫新娘把裙擺拉了起來,捏在手裏。這是檀宜之當年沒做到的。

小有姿色前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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