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犧牲
第069章 犧牲
北風呼嘯, 大雪漫天,數千寒部兵卒黑雲壓城般駐紮在了歌簕關幾十裏之外的地方。
寂靜如斯,只等一個時機。
兵臨城下, 自是沒有退縮的道理, 眼下的情形城中沈家軍與城外敵軍的數量倒是相差不大,做好一切防禦準備倒是可以殊死一搏。
可只有沈南迦知道,城外的這些只是哈吉樂率領的先遣軍隊, 而他們在長汀河之外還有更多的主力軍隊, 無論勝敗與否, 都會即刻傾巢而出。
前世正因如此,他們才會一連敗退丢了兩座城。
接連幾日的商議, 此時作為領軍首将的沈西炀做出了最終的部署。
全軍一分為三,沈南迦率一隊正面迎戰, 沈西炀借此掩護率一隊精銳出城,偷襲長汀河主軍,最後剩下的不多人,保護城中百姓盡快轉移。
待他成功而返, 便能前後夾擊哈吉樂一衆,即使是做不到全殲,也能造成不小的重創。
此部署仍有缺漏,沈南迦正面迎戰風險的很大, 稍有不慎便堅持不到沈西炀歸來。
對此,必須先派人去到百裏之外的重歌城借兵。
這些日子他們不是沒有到處尋過援助,請求朝廷派兵增援的折子一道道上卻毫無音訊,距離近的城池不是兵力不足便是百般借口不願支援。
重歌城雖遠, 卻也是唯一的希望。
這件事情,沈南迦交給了雲棧去做, 并且提前一日出發。
做好了一切的部署準備,翌日,天還未亮,迎着暴劣的風雪,戰鼓已然擂響。
未等寒部的第一輪攻城攻勢開始,長箭齊發,火絨照亮未明的天色。
與此同時,城門開啓,一衆人馬與火光融為一體,只見為首那人一槍一馬,直沖陣中。
當火焰消融在大雪中時,這場快速的清剿已然結束,城門再次緊閉。
第二次,第三次,也同樣是這般出其不意的打法。
只憑借不到百人的一支隊伍,消耗了寒部近半。與此同時,沈西炀一衆也早已趁亂離開。
可這對寒部而言并不算什麽,數量上他們依舊占有優勢,何況幾輪下來沈家軍的損耗也越來越多,而下一次,他們派遣的人只會更多。
新一輪的進攻開始,然而這次沒有火箭,沒有滾石,更沒有那隊人馬的蹤影,而是敞開了城門,城中空無一人,仿佛在迎接敵人的到來。
此一計空城,成功控制住了寒部攻城的動作。
當然,這只是假象,此刻的歌簕關并非無人,而是沈南迦事先安排将百姓全都聚集在了城西小門。
一則未免她難以抵擋,禍及城池,二則也是想要能趁亂撤離。
“王,王爺,有,有寒部的人打進來了。”有人匆匆來報。
城中的百姓和傷員全都聚在一起,率領剩餘沈家軍的人正是梁懷夕。
此處是距離城門戰場最遠的地方,而此刻全軍主力都在城門前,這裏的守衛不過寥寥數十人。
聞言,梁懷夕當下便明白這是那位叛徒的手筆,凝眉低聲喝道:“慌什麽?沈副将怎麽安排的怎麽做就是了!”
沈南迦不是沒想到這點,所以提前做了準備,只要是搭起一道火牆,便能擋住外面的侵襲,但此舉是下下策,斷絕了他們自己逃生的道路,只能與這座城生死與共。
他将老弱婦孺都安排妥當,到城牆邊,火油皆在,卻不見點火的人,頓時緊張起來。
身後腳步聲靠近,帶着利器破空聲而來,梁懷夕側身讓步,一把控住那突襲而來的手臂,将人反制,又動作極快地将原本刺殺他的匕首捅進了那人的脖頸。
手臂上有刺青,是寒部的人,但卻穿着城中百姓的衣服,看來他們還是小看了哈吉樂,他怕是早就派人混入了城中。
現下這火牆僅憑他一人之力是無法點燃了,城中內應也早就打開了後門,敵軍魚貫而入。
梁懷夕随手從一旁士兵的屍身上撿起一把刀,攔截沖向百姓的敵軍。
即便如此,終究是寡不敵衆。
忽然,後方的帳中響起沉穩卻又震耳欲聾的一聲,“沈家軍聽令!”
沈東绛坐于馬上,身纏戰旗,左手執刀,像是一頭受傷卻仍舊威風凜凜的雄獅。
他的雙腿還是無法行走,如今卻不知是怎麽攀上的馬匹。
“即使是身殘,我們也是沈家軍,沈家軍誓死守衛兲盛百姓!”
那堅實的身軀,便是穩定軍心的定海神針,随着他的號令,只要是還有清醒餘力的士兵全都在他身邊聚集。
能站的扶着不能站的,拿起武器,用自己的殘軀為城中百姓在此護起一道屏障。
厮殺,抵抗,無論是城前還是城中,都在為了守衛領土而戰鬥。
沈東绛雙腿無力,全靠腰腹控制着馬匹,左手施展長刀困難,斬人于馬下,雖是艱難卻也頑強。
幾步之外,被遺落的孩子哇哇大哭,眼看着利刃落下,他想也沒想,從馬上撲了過去,以身軀抵擋。
梁懷夕察覺到時,距離太遠,已經趕不及前去營救。
危難之際,一抹紅從天而降,先那即将落在沈東绛身上的一刀,刺穿了敵人。
沈西炀率軍歸來了,正好趕上了這邊的劫難。
有他的精銳部隊在場,很快便肅清了敵軍,重新守住城西小門。
“大哥!”
沈西炀雙眼通紅,上前攙扶沈東绛。
“戰況如何?”沈東绛還來不及站穩,扶着他的手臂焦急詢問。
沈西炀道:“長汀河邊的部隊幾乎全滅。”
梁懷夕見沈西炀從城門而入,卻久久不見沈南迦,眉心緊蹙,“皎皎呢?你不是該同她一起。”
沈西炀似乎也沒料到,詫異道:“城前無人,我以為她已經結束而返才回來的啊。”
梁懷夕心下一涼,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
為何前幾日沈南迦對此戰總是憂心忡忡,為何出城之前特意囑咐,帶着所有的百姓離開。
她是想把寒部敵軍引開,一個人去送死。
想明白這些,他的臉色頓時間蒼白,忙不疊沖進營帳,在那張本該爛熟于心的地形圖上尋找着她可能會去的地方。
最後在沭陽灣的位置點了點,瘋也似的跑去奪了沈西炀的馬匹,揚長而去。
留下還沒反應過來的兩兄弟,無論怎麽呼喊也不見他回頭。
“容時?容時!”
沭陽灣——
沈南迦并不戀戰,只是在隊伍中打了個迂回,便帶着人頭也不回地朝着沭陽灣的方向而去。
在此之前,她那出其不意的打法已經讓寒部人有些氣惱,在加上空城計和幾進幾出讓人琢磨不清的迂回更是讓他們氣急敗壞,從而更加輕易地被迷惑,跟上他們的腳步。
沭陽灣的地形易守難攻,前世正是寒部在此地埋伏,才讓他們全軍覆沒在此,這次,這個方法也可以換她來用。
陷阱,埋伏,偷襲,接二連三的小動作足夠消耗掉半數敵軍,可她還不知沈西炀那邊的情況,一旦有什麽疏漏,歌簕關必失。
“将士們,今日我們可能會葬身在此,但只要攔住住了他們,為沈小将軍争取時間,我們身後歌簕關的百姓便能平安無恙,你們可願一戰?”
她駐馬回缰,一身盔甲血漬層層,高舉着紅纓槍,氣勢震天。
在她身後的數百将士齊齊呼喊。
“沈家軍誓死守衛兲盛領土。”
寒部敵軍已經被這一路上的小把戲惹的很是惱火,個個怒目圓瞪,唯有為首那人嘴角勾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那人身形魁梧,氣度不凡,渾身帶着寒部人特有的血性,身穿貂裘,身下騎着雪原狼,正是寒部首領哈吉樂。
他現在才正式看清這位把他們耍的團團轉的将領是誰,雖然眼生,但眉宇間的氣度和他讨厭的人可是一模一樣。
“怎麽不是你們那兩位雙子将領?派你這麽個小将來,可是看不起我寒部?”
沈南迦沉聲道:“我沈家軍人人皆可以一敵百。”
哈吉樂輕笑,卻并無嘲諷之意,因為她說的話是實話,沈自炡手底下的這些兵确實如此,不然他也不至于這麽多年都攻打不下北疆。
至于他那兩個兒子,他倒是也交手過不少次,一個過于老實,一個和這軍中格格不入,但是眼前這個卻有點意思。
他嘴角輕揚,“你很有膽識,報上名來,我哈吉樂不殺無名之人。”
沈南迦冷厲望着他,手中的長槍一揮,橫隔在前。
“等你今日能活着從這裏過去,我再告訴你。”
“殺!”
一聲令下,人數相差重大的兩隊人馬沖撞,厮殺。
沈南迦一馬當先,迎上了哈吉樂身邊的左右二将,她的力氣不如寒部人大,卻将一杆長槍揮的輕巧,那二人都是以力取勝的短兵器,很難招架得住。
看準時機,她飛身而下,棄馬直沖哈吉樂而去。奈何,屢次進攻都被擋下,最後還是不免要與人困鬥。
“吾主,我們在長汀河的主軍收到襲擊。”
哈吉樂得知消息,臉色一臉,陰鸷的眼神隔着交纏的人群直逼那揮舞着長槍的人。
“留一隊人馬,給我滅了他們。”
這場仗打了很久,久到天際都融上了血色,久到沈南迦覺得過了一輩子,握着槍的虎口已經被磨破,渾身上下鮮血淋漓。
随着最後一個寒部人倒下,已是一片屍山血海。
她受了很重的傷,卻還用槍抵着自己屹立不倒,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像極了前世。
迎着夕陽,從天邊到地底,入目皆紅。
沈南迦抽了抽嘴角,此刻她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連笑容都很艱難,可此時此刻,她卻是發自內心想要暢快地笑一笑。
她救下了沈西炀,救下了歌簕關,救下了一城的百姓。
沭陽灣的夕陽還是這麽好看啊。
夕陽下的她洋溢着笑容,她也随着日落重重地倒了下去,此刻心裏腦中,卻唯剩那一個人。
只要不讓他親眼見到自己的死狀,便不會那麽痛苦了吧。梁容時,難為你今後又要一個人了。
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地牢之中,見到了那個為她而來的身影,那個為她而奔潰痛哭的人。
“皎皎!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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