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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即市的冬天陰雨連綿,氣候陰冷潮濕,在沒有取暖設施的房間內即便裹着大衣,也會凍得手腳冰涼。
可魚江晚卻覺得此時此刻自己仿若身處火海。皮膚滾燙,細細密密的汗珠滲透睡衣。她像個行走在沙漠的旅人,急需冰涼的水滋潤喉嚨。
似乎有人聽到她的想法,她的口腔被緩緩撬開,柔軟慢慢探進,猶如一團雲包裹住,将渴望的養料渡給她。
溫熱、甘甜,他身上還帶着好聞的木質香味。似曾相識,不久前好像才經歷過此情此景。
魚江晚恍然睜開眼。天已經亮了,烏蒙蒙的光毫無生氣地鑽進窗簾縫隙。地暖溫度已然開到了二十八度,難怪這樣熱。她擡手抹掉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呼吸調整平穩,起身去了浴室。
今天是情人節,一早節日氣氛就相當濃厚,街道兩旁的餐廳和商店都布置得很有浪漫氣息。工作人員也不管今天是不是會下雨,裏裏外外将玻璃擦得透亮。
魚江晚開車去了城東的一處宅邸。臺裏準備做幾期非遺的紀錄片,此前費了很大工夫才約上戲曲盔頭的傳承人陳穆寅老先生。可上一次他臨時有事,采訪只好改期,這一推,就推到了今天。
車停在院子外面的臨時車位,魚江晚背上包去敲門,來人是陳老的徒弟,說他老人家昨天去了臨市,采訪時間大概要稍稍延後一點。
“正常的話可能一個小時後能到,但具體還是要看路況。”
魚江晚默了默,詢問:“那我可以在這裏等他嗎?”
“當然可以,請進。”
徒弟帶她進了偏廳,備好茶就離開了。房門微微敞開,淅淅瀝瀝的雨敲打芭蕉葉的脆響隐約傳進來,房裏火爐燒得旺盛,驅趕了冷意。
魚江晚打開筆記本,開始試着寫旁白。天色越來越沉,雨勢也逐漸轉大,不知過了多久,汽車的引擎聲穿透雨幕在院子裏響起。
她立刻放下筆記本起身出門,車門打開,一位穿着黑色羽絨服的老人正冒雨走來。她反應極快,拿起立在門邊的傘跑過去接人。
“陳老先生,您回來了。”說話間,傘已經隔絕了頭頂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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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老打量她幾秒,笑容和煦地問:“你就是魚小姐吧?”
“您叫我小魚就行。”
說話間兩人已行至偏廳,陳老拍了拍手臂上的雨水,擡頭瞥見電腦屏幕,不由笑:“看來是久等了,稿子已經寫了這麽多。”
魚江晚放好雨傘,走過去将電腦拿起來給他看,“您這環境太好,一進來就有感覺了,所以先試着寫了點旁白。”
陳老犀利的目光掃了眼屏幕,而後轉到她身上,“那咱們采訪也趕快開始吧。”
他語氣含笑,招手讓魚江晚落座,顯然對她寫的那點東西很滿意。
采訪很順利,兩人聊得也很投緣,幾乎到了相談甚歡的地步。魚江晚婉拒了留下來吃中飯,跟陳老告別後就開車回了電視臺。
陳老将她送至門口,等見不到人影,轉身回到廳裏發出一條信息:【你們家的小丫頭真不錯。】
很快那端回複過來:【她年紀還小,承蒙師公您照顧了。】
陳老臉上笑出幾條褶子,交代:【今天見了你老師記得幫我帶聲好,省得總說我不惦記她。】
【好。】
回程路上有點堵車,車子走走停停。魚江晚手指跟着歌曲節拍輕快地點着方向盤,目光漫不經心落在窗外。
不多會兒,隔壁車玻璃降下來,駕駛位上的男人伸出手撣了撣煙灰,青灰色煙霧彌漫,散在空氣中的味道蔓延過來。
她皺起眉頭正要關上車窗,旁邊的車在這時啓動。流暢的車身從眼前劃過,一張清俊的側臉也随之一晃而過。
後座車窗半降,那張臉也只瞧得見一半。額頭到鼻梁的弧度宛如起伏得當的山脈,每一處線條都淩厲漂亮的恰到好處。
魚江晚微微一怔,不由仔細看了眼車牌。
并不認識,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認錯人了?
到了電視臺,保安大叔熱情地沖她打招呼,“魚小姐中午好。”
“大叔您好。”
幾百人在這裏上班,魚江晚是為數不多來去都會禮貌問候他的人,所以見到總是不由自主多說一兩句。
在食堂吃完午飯,魚江晚馬不停蹄回到工位開始整理采訪稿。中途有用完餐回來的同事打招呼,吳宇鴻也慢悠悠過來,催她加快進度。
“一拖再拖,就等你了啊。”
魚江晚三兩句将他打發走,起身去洗手間。高跟鞋在地面踏出輕快的聲響,繞過立在拐角的景觀盆栽,一眼看見走廊裏的矮胖身影。
心裏打怵,她立刻轉身往回走。
“哎哎小魚!”身後的聲音卻不打算放過她,忙不疊追了上來。
魚江晚只好停下腳步,秀氣的臉蛋皺成一團,懊惱自己跑的太慢。深呼吸一下做心理建設,接着轉過身笑顏如花地跟對方打招呼,“王阿姨。”
王阿姨是電視臺的掃地阿姨。據說身價上億,在市中心有兩棟樓用來出租,兒女子孫都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只有她老人家閑不住,跑出來打閑工。
前幾天魚江晚好心給她接了杯水,自此被另眼相看,總想給她介紹對象。魚江晚被磨怕了,看見她就想溜。
“這幾天都沒見到你,是不是在躲着我啊?”
“沒有的事,工作忙,總往外跑。”她笑容溫婉,說話半真半假。
王阿姨笑眯眯地看着她,越看越喜歡,“我上次跟你說的事情考慮得怎麽樣了?我侄子真挺不錯的。”
果然又來了。每次見了面不是介紹侄子就是大外甥,也不知家裏哪來這麽多單身青年。
魚江晚直言:“可是您前幾天不是說他已經訂婚了嗎?還給我發喜糖來着。”
“這個你不用擔心,婚事告吹啦。他現在是黃金單身漢一個!”
魚江晚有些頭疼,只好告訴她,“真的不用了,不妨跟您說實話,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了。”
“哎呀那個怕什麽!”王阿姨擺擺手,“你現在還單身就說明沒戲嘛,萬一人家不喜歡你呢!說不定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一句話插了三刀,魚江晚臉上的笑都要維持不住。最後咬着牙跟王阿姨再見,腳底抹油溜了。
蘇念本來加班煩死,聽見電話裏魚江晚的抱怨也忍不住狂笑。這會兒她出來買咖啡才能如此放肆,不然在工作室肯定會憋瘋。
“太離譜了,那個阿姨是不是看你長得一副好騙樣,以為幾顆糖就能把你騙走了。”
“最離譜的難道不是她侄子前幾天才訂婚,現在就要介紹給我嗎?閃電俠附身啊這是!”魚江晚在床上翻了個身,“我又不是二手貨收購站。”
“你當然不是。那個阿姨肯定是看你漂亮又招人稀罕。”蘇念無奈地搖搖頭,“要不說老人家濾鏡是真厚,還以為她侄子是香饽饽人見人愛。”
“濾鏡厚也就算了,”她氣得坐起來,委屈巴巴地說,“她還打擊我!”
一連插三刀,可真有她老人家的。
蘇念又忍不住笑起來,撐着額頭肩膀一聳一聳的,連咖啡都喝不下去,“乖,不氣了。反正還沒喜歡的人,不靈的。”
魚江晚張了張嘴,卻一時沒言語,視線不由落在梳妝臺上。那上面有一個手賬本,是她昨天在雜物間的紙箱裏找出來的,裏面都是些上學時候用的東西,平平無奇。唯有這個本子裏夾了一張寫滿名字的紙。
願意花時間幫她整理雜物的從來就只有那麽一個人。
心情複雜,并且分裂。
怕他知道,又怕他不知道。
宴會廳裏觥籌交錯,一群精英人士圍在桌上推杯換盞。今天是許瀾青的大學導師六十大壽,飛機一落地便趕過來參加壽宴。
“師公托我給您帶話,祝您生日快樂福壽安康。”
他寬闊肩膀抵住座椅靠背,金屬腕表滑進雪白袖口中,露出一截結實骨感的手腕。白襯衫領口微開,說話時喉結震動,連帶上面那顆不太明顯的痣都變得鮮活惹眼。
老師似笑非笑,“他心裏只有他的戲曲,我就不信他會主動跟你說這些。”
許瀾青笑着打了幾句圓場,手機響他就起身去接電話了。
大廳明亮的燈光落在他寬厚肩膀,颀長身影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面拓出影子。電話那端,許茉凝問他今晚回不回去。
“這邊結束就回。”
許茉凝應了聲,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麽提醒到,“記得帶鑰匙,今晚家裏可能沒人。”
“晚晚呢?”
“今天是情人節啊,她可能出去約會了。”辦公室內線響起,許茉凝匆匆留下一句,“先不跟你說了,馬上有飯局準備出發了。”
通話結束,許瀾青懶散地靠着樓梯的白玉欄杆,沉默地看着一樓大廳人來人往,不知在想什麽。
沒多會兒,老同學出來找他。宴席将散,難得聚一次,大家準備再續一攤。
許瀾青也覺得無妨,提步同他要走,手機在這時又響起來,許茉凝發來一條信息。
【提前跟你預備一聲,程家小少爺正在追晚晚,她好像不太排斥。】言外之意,猜測出去約會可不是她信口開河。
腳步驀地頓住,許瀾青靜靜端詳短信內容,沒再回複,風輕雲淡地收好手機跟老同學說:“忽然想起還有點事,改日再聚。”
北即冬天雨多,今日也沒能幸免。不僅如此反而比平時落得還要大,像是老天在幫忙增添浪漫情趣。
街道兩旁的餐廳和商店都布置得很漂亮。情侶們撐着傘漫步在雨中,親昵甜蜜。就算天空不作美,節日氣氛也照樣濃厚。
車子在雨幕中穿梭,許瀾青骨節分明的手指在腿上輕點,中指上的白金素圈反射出星點冷光。
開出酒店正門,司機才找到間隙詢問去哪裏。一陣悶雷忽然而至,閃電像一把巨大的斧頭劈開天空。
許瀾青視線落在窗外,淡淡說出兩個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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