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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天淅淅瀝瀝的小雨像是憋足了勁兒,集體在晚上傾洩而出。

魚江晚将家裏的燈全部打開,房間的窗簾拉上,定了定心神,下樓喝水。跟蘇念聊了快二十分鐘,她說得口幹舌燥。

結果剛走到吧臺邊,燈毫無預兆的全部熄滅。

停電了。震耳發聩的雷聲在黑暗中轟鳴。

她肩膀一抖,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心裏難以避免地感到害怕。看來浪漫甜蜜的情人節,對她來說要變成一個難挨的夜晚了。

就在這時大門處傳來聲響,随後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

轟隆——

又是一聲巨雷,伴随着玻璃破碎的聲音。

許瀾青穿着皮鞋徑直走進去,似怕驚擾到輕聲喚了句,“魚江晚?”

有那麽一瞬間,魚江晚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直到熟悉的氣息逼近,他深邃的輪廓穿透夜色映入眼簾,她才猛然回神。

真的是許瀾青。

他回來了?

心跳在看不見的地方失控,蓋過雷鳴,一聲一聲敲打耳膜。

魚江晚緩緩開口,嗓子莫名發緊,說出的話卻南轅北轍,“杯子碎了。”

還沒來得及喝水,杯子就被她不小心碰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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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空間裏,他含笑的聲音傳來,“沒穿鞋?”

“……嗯。”

家裏每個角落都有地暖,她習慣光腳,說比穿鞋舒服。

腳步聲越來越近,熟悉的檀香就這樣闖進鼻腔。接着他低沉的聲音也傳至耳畔:

“站那兒別動。”

下一秒,印在心底的檀香闖進鼻腔,一雙寬厚有力的手攬住她的細腰和腿窩,将她打橫抱了起來。

魚江晚小學的時候看過一套漫畫,名字叫做《美少女戰士》。女主角月野兔平時是個神經有些大條的高中女生,變身後會變成水冰月懲奸除惡。

當她遇到困難時,會出現一個身穿燕尾服的男人來英雄救美,然後他們會在月光下接吻。

畫面與情節美好得令人陶醉,直擊小女生單純的心靈。

那時魚江晚只有七八歲,是愛做夢愛幻想的年紀。她欣賞水冰月的勇敢,也覺得夜禮服假面那身燕尾服好看死了,希望以後喜歡的人也能穿上這一身給她看。

但遇到的人和事告訴她,這種美輪美奂的人物和情節只會存在漫畫和小說裏。最起碼不會出現在她平淡乏味的生活中。

那時候她不曾想過,未來有一天也會有那麽一個人出現,每每在她因情緒或實際的困境難以前行時,都會幫她撥開濃重的霧霾。

許瀾青身上還挂着風塵仆仆的氣息。西裝外套冰涼而潮濕,可能是因為從院子到進門只有那麽幾步路才懶得打傘。

也可能,是因為其他什麽。

魚江晚穩妥地被他抱在懷裏,耳邊是他平穩的呼吸。她擡起頭,漆黑的光影中只能模糊地看見他下颚淩厲的線條,和猶如水墨渲染的優美側臉。

“紮到腳沒有?”即便看不太清楚,他說話時仍習慣性地去看她的眼睛。

閃電又從中作梗,短暫地照亮廳內。魚江晚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與他四目相對。

手指無意識抓緊袖口,她搖頭,側臉若有似無摩擦他的衣服,“沒有。”

驀地,一聲莞爾自上方落下,“我這衣服剛淋了雨,你倒是也不嫌棄。”

語氣一如既往的散漫,甚至那副要笑不笑的漫不經心都躍然在這漆黑之上,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魚江晚臉頰噌地發熱,小小聲道,“誰讓你不打傘。”

“說的是,下次換套幹淨的再給你擦臉。”

說話間,許瀾青将她放到客廳的沙發上。

她臉上的溫度還沒消,一落座便多此一舉地向旁邊挪了挪。

許瀾青沒點破她這舉動,泰然自若坐她旁邊。安靜下來,彼此都悄無聲息,也就是在此時,分開這一年衍生出的溝壑仿佛才完全展露出來。

他們太久沒見了。

半晌還是許瀾青先開了口,“不認識了,怎麽不叫人?”

這麽一句話,忽然讓魚江晚記起在多年前他也曾這樣過問一次。

那會兒她上高二,只因在班裏跟某位男生多說了幾句話,就莫名其妙被同學開玩笑兩人談戀愛。這事兒不知怎麽就傳到老師那,結果自然就是找家長。

那幾年許茉凝忙得腳不沾地,是許瀾青跑了這一趟。不知怎麽跟老師談的,這事最後不了了之。

回家後魚江晚以為自己會被訓斥一頓,結果許瀾青只是委婉地告訴她在學校多注意點兒,出了校門可以稍微自由一些。

魚江晚這才知道他是壓根兒沒信這是誤會,還以為她真的在談戀愛只是不好意思承認。于是憋着一口氣問他:“可以多自由?牽手可以嗎?”

許瀾青告訴她:“如果你願意的話。”

魚江晚卻因為這個回答,心情又蒙上一層陰霾,“你的意思是如果我願意,什麽都能做?”

這話一出,許瀾青先是沉默一瞬。而後似笑非笑掃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差不多得了啊。”

魚江晚一直記得他當時的眼神,雖然表面在笑,可眼底卻沒有溫度。就像凝結的浪潮,探不到底卻能想象出深處的洶湧。

因為這件事,她連續幾日沒跟他說話。後來有一天他來接她下課,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還生氣呢,都不叫人的。”

他的本意是怕嚴厲阻撓早戀引起她的逆反,所以想着慢慢引導溫水煮青蛙,這種事兒得讓她心甘情願放棄,不能來硬的。沒成想弄巧成拙還是把她惹生氣了。

“……小舅舅。”沙發另一頭傳來她的聲音,“您終于舍得回來了?”

不算好聲好氣,但很陰陽怪氣。

許瀾青從她此刻的姿态甚至能想象出她的表情。下巴微擡,雙唇緊抿,那雙靈動的眼睛可以看貓可以看狗,就是不看他。

“再不回來,這舅舅怕是不讓當了。”他無聲彎唇,一字一句像是閑聊又像是在交代,“坐了十六個小時飛機,六點落地。途中接到你阿姨的電話說她今晚有應酬,雷雨天怕你一人在家就馬不停蹄趕了回來。”

說到這,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那聲雷大概是七點五十四打的,也是那個時間見到了你。”

魚江晚終于轉過臉來,夜色中她的目光肆無忌憚。

“你回來,也沒提前說一聲。”

她不想這樣計較,但真是耿耿于懷。因為走的時候他也沒留下只字片語。

“決定得很倉促。處理好事情後我就直接上了飛機。”

也許是回了家,許瀾青真正放松下來,語氣中夾着一絲不太明顯的倦意。

她卻聽了出來,關心到,“那你吃飯了沒有?”

“還沒來得及。你也沒吃?”

“本來打算點餐讓人送的,結果剛下來就停電了。”

今日好歹也算個節日,雖跟他們八竿子打不着邊,但連飯都吃不上算怎麽回事兒。

“今兒我第一天回來,怎麽說也不能餓着你,想吃什麽?咱們現在過去。”

魚江晚這會兒也是真餓了,自然是願意的。

“我可能得上去換衣服。”她頓了頓,繼續說,“手機也在樓上。”

到家後她習慣換上家居服,上班穿的衣服已經扔進洗衣籃。

大概是覺得自己事兒太多,許瀾青聽出了她的窘迫。笑意在眼裏滌蕩,他起身,點開手機電筒為她照亮,“走吧,陪你上樓。”

卧室在二樓,需要穿過客廳才能達到樓梯處。光線不算明亮,他們走得緩慢。

到了樓梯口,許瀾青走上一級臺階後停下腳步,轉過臉,空着的那只手伸向她。

魚江晚會意過來,将手遞過去。下一秒,溫熱手掌隔着睡衣輕輕圈住她纖細手腕,如同以前的每一次。

電筒的光堪堪照亮前方,許瀾青牽着魚江晚在旋轉樓梯間穿梭。他在前,她在後,每一步都相差一級臺階,腳步聲與心跳聲相互交映,那束光好像不是引領他們去房間,而是其他禁忌之地。

“你以前送過我幾張絕版CD,還記不記得放在哪裏了?”

“怎麽想起那些古董玩意兒?”

他們像許久未見的老友,閑話家常。

“我在年會上抽到了一臺CD機,閑着也是閑着,就想聽一聽。”說這些話時,她察覺到手心有汗冒出來。

許瀾青道:“你以前的東西應該都放在雜物間。”

她心頭沒由來一跳,“知道跟什麽東西放在一塊兒了嗎?”

他靜默一瞬,似乎在回想,“時間太久,不記得了。”

聽到回答,魚江晚有一絲慶幸,也有難以言說的失落。慶幸的是難以啓齒的情愫暫時不會被扼殺,還可以伺機而動。失落的是,這仍舊是她一個人的狂歡。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二樓,接下來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兩人依舊維持着上樓時一前一後的狀态,許瀾青察覺到她的沉默,開口問她實習的情況。

魚江晚回神,說:“挺好的,帶我的老師也挺負責。就是有個男生……”不太好說。

吳宇鴻那人做事倒是挺積極,就是太喜歡耍小聰明愛表現。跟他相處比較累,不防着點指不定哪天就踩坑裏了。

許瀾青忽然轉過頭,“那個男生怎麽了?”

“就是……挺煩人的。”

話說完,剛好到了房間門口。

許瀾青松開她手腕,說得理所當然,“那就別搭理他。”

魚江晚嗯了一聲。本來也不想理他,等到實習結束,立刻就删了他的微信。

“進去吧。”他眉眼輕松,将唯一光源放進她手中。

她接過手機,有些遲疑。

許瀾青忽地笑了,“知道了,我在這兒等着。”

她終于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容。

進了房間,魚江晚徑直走向衣帽間。利落地拿了條長裙和同色系的大衣。然後将電筒放在一旁,脫掉了身上的睡衣。

“今天是情人節,外面吃飯的人肯定特別多。”她說。

許瀾青隔着一道門問:“那你怎麽沒出去?”

“因為我唯二的好友都有事情。”她彎腰脫掉睡褲,長發順着肩膀滑落,脊背染上一層輕薄的白光,“你知道我朋友蘇念吧?她今天還在趕設計圖。好慘好慘的。”

“那你沒安慰安慰她?”

“等會兒吃飯的時候我會替她多吃點。”

走廊裏随之響起一聲悶笑。

纖細手臂穿過肩帶,她攏開頭發扣上內衣搭扣。輕薄襯衫越過起伏的山丘,緩慢沒過馬甲線淺淺的溝壑,最後擋住腹部水滴形的小窩。

忽然響起啪的一聲。

她吓了一跳,尋聲看去發現是衣架從椅子上滑落了。

撿起衣架放好,她重新回到床邊換衣服。不由看了眼門口,“許瀾青你還在嗎?”

走廊裏漆黑寂靜,高大的身軀懶懶靠着牆壁,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捏眉心,想借此驅趕疲倦。

“嗯?”他睜開雙眼,條件反射看向房門。

狹窄的門縫宛若通向禁忌之門的通道。縫隙被昏暗的光暈染,像是誰不小心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電筒微弱的光籠着她窈窕玲珑的曲線。她坐在床沿,一條白而纖細的腿翹到半空中,黑色褲襪穿過腳尖一寸一寸向上爬,如藤蔓般将潔白無瑕慢慢吞沒。

“我馬上就好了。”她說。

在那一瞬間,許瀾青幾乎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麽,喉嚨仿佛也被藤蔓纏繞。

他立刻後退一步轉過身去。

外面仍舊大雨傾盆,紛亂砸到窗上。樹影捆住亂掉的心跳不安分地搖搖晃晃,聚攏的烏雲遮住月亮,好像下一秒惡魔就要出現。

大風将窗簾吹起,飄蕩幾次又落下。不知是誰的呼吸跟着湧動的風一同亂了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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