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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年二十九這天,平城下了一場大雪。整個城市失去了色彩,仿佛變成了黑白電視機裏的畫面。
夏知渺起晚了,來不及吃早飯,匆匆喝了一杯牛奶就去上班。這種天氣路上肯定要堵車,她已經做好了遲到的準備,沒成想下樓一眼看見江鶴的車停在小區門前。
“你怎麽來了?”她打開車門,既驚喜又驚訝。
“猜到你不好坐車。”江鶴伸手拿過放在後座的三明治和熱牛奶,遞給她時十分自然地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在一起這麽久,夏知渺對他的親密仍舊感到心動難抑。
禮尚往來,她也親了他一下。
“晚上我過來接你。”
不出所料的堵車了,車子走走停停十分磨人耐心,江鶴随手打開了車載音響。
明天她回家過年,江鶴早就備好年貨給她帶回去。前幾天兩人先各回各家,等到初五的時候江鶴會正式登門拜訪,然後初七她再回平城去見江家父母。
夏知渺扭頭看他一眼,忽然笑了。
“重逢時第一次坐你的車聽的就是這首歌。”
江鶴挑了下眉梢,“這你都記得。”
“那當然。跟你在一起的每個瞬間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嗯,這表白我收下了,請每天一次保持住。”
明知她在挑好聽的說,他故意露出得意的神色,逗得她眉開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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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時半個多小時,車子安全停在設計室外面,江鶴探身為她解開安全帶,溫熱的掌心包裹住她微涼的手,“我知道那首歌是華仔的十七歲。所以那個時候你在幹什麽?”
夏知渺嘴角噙着笑,“上學,追星,還有……”
喜歡周砥。
如今,這些事都離她很遠很遠了。
“還有什麽?”
“沒什麽。”有些事不提也罷,夏知渺摸着他鋒利的下颌線反問,“那你呢,在做什麽?”
江鶴看着她,沉默許久後,意味不明地說道:“十七歲那年的夏天,有個陌生人給我了一把傘。”
“男的女的,然後呢?”
“然後她本人忘了這件事。”江鶴不再多說,摁下解鎖鍵沖她擡擡下巴,“夏工快去吧,你已經遲到了。”
這一早上,夏知渺腦海裏始終盤旋着幾個問題。
那個陌生人男的女的?
他們還有聯系嗎?
如果沒有聯系,江鶴怎麽知道對方已經忘了。
腦海中有什麽一閃而過,這時有人來找夏知渺讨論設計圖,她只好此事暫且抛在腦後。
明天就是除夕,打工人心早就飛了,大家都在渾水摸魚,老板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上午夏知渺就改了一張圖紙,工作效率慢得出奇。倒不是被江鶴那句話困擾,就是心裏莫名有種不安的感覺。
明明工作室裏一片喜氣洋洋。
直到吃完午飯,她想趴桌上睡個午覺,電話突然響了。
找她的人是許嘉楓。
得知他就在工作室外面,夏知渺心髒莫名狂跳兩下。拿上手機就出了門。
許嘉楓坐在車裏,看到她從樓裏走出來,降下車窗朝她招手:“渺渺,上車說吧。”
夏知渺看他一眼,打開了副駕駛車門。
“找我什麽事?”
“聽說你要訂婚了,恭喜。”許嘉楓誠懇到,“喝喜酒的時候別忘了告訴我。”
夏知渺道謝,又問:“你特意過來不是因為這個吧?周砥有事?”
“他了解你,你更了解他。所以說你倆為什麽會弄成這樣呢?”許嘉楓苦笑一聲,說了實話:“周砥住院了,他不讓我告訴你,但作為朋友我求你去看看他,他的狀态……實在是不怎麽樣。”
“住院了?怎麽搞的?”夏知渺深吸了口氣,這要是讓伯母知道,還不得擔心死。她随手扯上安全帶,催促,“算了,路上說吧。”
她和周砥的恩恩怨怨先擺在一旁,就憑兩家的交情,于情于理她都得過去看看。
路不好走,許嘉楓像怕她跑了一樣開車開得有點急,夏知渺坐得提心吊膽,一路上各有各的想法,也沒具體聊什麽。
直到坐上住院部的電梯,他才說出實情:“周哥是腸胃炎,沒什麽大礙,就是瘦了不少。”
夏知渺提着的心終于放下。
“他平時就不注意飲食,都是自己作的。”
許嘉楓欲言又止,電梯叮一聲到達,兩人沿走廊走向單人病房。
夏知渺擡手敲門之際,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渺渺,你等下跟他說話注意點語氣,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多安慰安慰他。”許嘉楓喉結滾了滾,語氣艱澀,“周哥他失眠很久了,情緒和心态都不太對勁,後來去檢查,是得了中度抑郁症。”
夏知渺腳步猛地頓住。似乎是有些不可思議,略微驚詫地反問:“抑郁症?他幾個月前還好好的,怎麽忽然變成這樣了?”
許嘉楓嘆氣:“大概是受他父母那些糟心事影響,還有……”
剩下的猜測他沒有繼續說。夏知渺放棄周砥,說穿了是他自作自受。事到如今也沒必要用語言去道德綁架,一個人難受就夠了。
“總之,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你幫忙開導開導他吧。他不想告訴家裏,我給他找了心理醫生他又不去看,我也是真沒辦法了。”
夏知渺心裏沉重,即便曾經對周砥有過怨言,也不想看到他變成這樣。
她深吸一口氣,“我去買點他愛吃的東西再過來吧。”
“沒必要,你能來他肯定就很開心了。”說完,許嘉楓沖房門擡擡下巴,“你自己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嗯。”
夏知渺整理好心情後敲了幾下門,等了半晌裏面都沒有任何回應。她抿了下唇,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病房裏很安靜,濃烈的消毒水味充斥鼻腔。輸液管裏藥水一滴一滴往下墜,被子裏隆起的身影一動不動,好像對進來的是誰沒有任何興趣。
夏知渺怕他是在睡覺,放輕了腳步走到床邊。周砥應該是很久沒有去理發了,過長的劉海幾乎遮住半張臉,漆黑的發襯得那張臉白得沒什麽血色。
看着這樣的周砥,夏知渺忍不住皺起眉頭。
太瘦了,瘦得幾乎要認不出是他。好好的人,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子,伯母看了該有多難受。
她緊抿着唇,想幫他拉好被子。
手伸出去那一瞬間,手腕忽然被緊緊攥住。周砥慢慢擡起頭,目光落在她臉上。平靜的眼像漲潮的海面翻滾,逐漸有了波動。
“……我以為你睡着了。”
“在發呆。”許是很久沒說話,周砥嗓音有些嘶啞,滾燙的掌心遲了幾秒才從她手腕移開,目光釘在她身上,寸步未挪。
夏知渺嗯了一聲,将一旁的椅子拉到床邊坐下,“吃飯了嗎?”
“不餓。”
“不餓也得吃,你現在太瘦了。”
“好。”周砥撐着身子坐起來,靠在床頭,仍舊那麽看着她,“許嘉楓告訴你的?”
“你都住院了,他不應該告訴我嗎?”夏知渺解釋,“就是時間太匆忙,空手過來的。下次給你補上。”
周砥忽然就笑了,一邊笑着,一邊覺得眼眶隐隐發熱。這是幾個月來,夏知渺第一次這樣好好跟他說話。
如果他一直在生病,那麽她是不是會一直對自己這麽好?
“我不要那些。你能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他在果籃裏挑出個最大的橘子遞過去,“吃水果。”
夏知渺想拒絕,頓了頓還是接了過來。
其實,她不知道該怎麽勸周砥。有些話說出來,是再一次揭開他的傷疤。讓他不要難受,讓他不要被那個渣爹影響,說什麽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她低頭剝橘子,腦子有點亂。房間裏一下變得寂靜無聲,周砥感覺自己就這樣看着她,能看到天荒地老。
“渺渺,我也想吃。”
夏知渺将橘子皮扔進垃圾桶,好氣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想讓我給你剝吧?”
周砥抿唇笑了一下,似乎是被說中了有點不好意思,他厚臉皮地朝她伸出手,“一半就行,另一半你吃。”
夏知渺哦了一聲,故意只掰了一瓣給他,“不用謝哈。”
周砥像接了個寶貝,心滿意足放進嘴裏,“很甜。”
“你就只會說。”
午休的時間有限,下午夏知渺幹脆請了假在這陪周砥。她看得出來,相處的這幾個小時裏,周砥心情明顯開闊了不少。
“我明天回家了,你有什麽想讓我帶回去給伯母的嗎?”
周砥想了想,說:“我給她買了條項鏈,晚點讓許嘉楓送到你那裏,你幫我帶回去吧。”
夏知渺答應下來,“好。那你有什麽想吃的嗎,我給你帶回來。”
他還要繼續住院,回家是不可能的了。
“想吃阿姨做的牛肉幹。”
“得,我媽要是聽見這話,肯定全都得留給你。”
周砥低聲笑,“渺渺,別跟她說我住院的事。”
“我知道,大過年的我也不想伯母擔心。但是你得答應我,”夏知渺很認真地看着他,“答應我好好看病,有什麽問題都要配合積極治療。”
他恍惚了一瞬,而後猜到許嘉楓跟她說了什麽,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好。”
“周砥,我們都要好好的,我希望明年過年的時候你能像以前一樣和伯母到家裏來串門,我們一塊包餃子放煙花,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在院子裏打雪仗。”那些畫面過電影一樣出現在腦海裏,夏知渺不自覺彎起嘴角,“周砥,我真的希望你幸福。”
他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只看得到起伏的胸膛和不自覺緊握的拳頭。
夏知渺清楚,對抑郁症患者來說,這些勸解并沒有實質性的作用,可是她希望周砥知道,她不再怨他,作為多年的朋友,她只希望他過得好。
夏知渺看了眼時間,打破沉默:“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養身體,我們年後再見。”
周砥喉結滾了滾,擡起頭看她,“過完年你真的還會來看我嗎?”
曾經不屑一顧的,後來求都求不來。他真的很害怕夏知渺只是随口一說,畢竟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理他了,自從搬走,她就把他屏蔽在世界之外了。
“我騙你幹什麽。”夏知渺轉過身,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周砥,你要盡快好起來,我們還跟以前一樣。”
“所以……你是原諒我了嗎?”
“沒什麽原不原諒,我們都往前看吧。”
終于盼來這個時刻,周砥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心裏清楚,不可能跟以前一樣了。
她心裏已經有了別人。
他勉強扯了扯嘴角,“走吧,送你到電梯。我躺了一天了,也要稍微運動一下。”
他這樣說,夏知渺不好再拒絕。
一前一後走到門口,放在包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夏知渺接通電話,還沒開口,就聽見江鶴在那邊說:“你來醫院了?”
她有點驚訝,“你怎麽知道?”
“同事看到你了。準備走了嗎?”
“差不多了。”
江鶴嗯一聲,也沒問她來這裏做什麽,直接說:“在幾樓,我去接你。”
夏知渺勾起嘴角,“不用,馬上下去了,等我。”
江鶴嗯一聲,挂了電話。
周砥怔愣愣看着她接電話,看着她笑,看着她眼裏是對另一個男人的喜歡,一顆心緊抽得發疼。
“聽我媽說,你要訂婚了。”
“嗯。本來打算過年的時候介紹你們認識的,以後再說吧。”夏知渺發現他臉色比之前還要慘白,拒絕道,“你不用送我了,好好休息吧。”
怕江鶴等太久,她開門要走。周砥卻擋在門前一動不動。
夏知渺看他,“周砥,你讓一讓啊。”
周砥上前一步,有些失控地緊緊抓住她手腕,力氣大到讓夏知渺皺起眉頭。
“你放……”
掙紮之際,周砥竟直接跪在她面前,“渺渺,我喜歡你,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以前是我不懂珍惜傷害你,我知道錯了。你能不能不要跟他訂婚。我……現在只有你了。”
這幾個小時裏,周砥情緒一直很穩定,沒想到現在忽然崩潰。她從來沒有見過周砥這樣狼狽,卑微,看見他跪下的一瞬間着實吓了一跳,愣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
“周砥你別這樣。”夏知渺試圖扶他起來,“我剛才說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可是我還喜歡你。”周砥聲音艱澀,喉結一下一下地滾着,眼裏是化不開的悲傷,“沒有用了是不是?”
夏知渺直起身子,無奈地閉了閉眼,胸口幾次起伏,再看向他時眼底只剩平靜,“對,我愛他。”
他身子猛然一僵,眼裏的期望一點一點熄滅,“對不起。”
是他卑鄙的想利用她的同情,想要得到一絲希望,哪怕只有一點點都好。
可是現在的周砥,已經沒有那個資本了。
他早就失去了無論做什麽都可以被原諒的資格。
走出住院部,夏知渺一眼就看見站在門口的挺拔身影。将那些煩躁的情緒甩開,她快步走過去想要從身後吓他一下,江鶴先一步轉過身,一把将她抱進懷裏。
“想我了,這麽急着投懷送抱。”
夏知渺窩在他胸口嗯了一聲,很神奇的感覺到心情平和下來。
“想回家了。”
江鶴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今晚去我那裏住?”
“好。”
周砥站在窗邊,看着那一雙般配的身影相攜上了車,那人探過身子幫她系安全帶,不知說了什麽,惹得她笑的那麽甜,他也跟着笑了笑,然後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車子駛出醫院直至完全看不見,周砥仍舊像塊石頭一樣站在那裏,清冷的光籠罩着他削弱的身體,玻璃映出的面容早已淚流滿面。
.
江鶴直接開車回了家,到家就讓夏知渺去洗澡,自己則去廚房做飯。
餐廳裏燈光明亮,隐隐傳來飯菜的香氣。夏知渺換了一身家居服,蹑手蹑腳走進廚房,看見正在盛飯的江鶴,抿唇一笑,從背後抱上他的腰。
“江醫生,辛苦啦。”
江鶴偏頭看她,瞧見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微微擰眉,“怎麽不吹頭發?”
“餓了。”
他拿她沒辦法,“吃完了去吹幹。”
夏知渺墊腳在他側臉親了一下,“你都不問我去醫院幹什麽嗎?”
“你那個竹馬,早上來醫院的時候我看見了。”江鶴端着兩碗熱氣騰騰的米飯走出廚房。
不知道為什麽,“你那個竹馬”這幾個字總是莫名透着一股酸勁兒。
夏知渺追上去,跟在他身後解釋,“他腸胃炎住院,朋友告訴我的,我就過去探望一下。”
“腸胃炎?”
“嗯哼,你都不知道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夏知渺坐到位置上,讨好地夾了一塊排骨給他,“江醫生可要好好吃飯。”
江鶴眼裏浸着笑意,從善如流咬了一口,誇贊到:“夏老師夾的菜就是好吃。”
這哪是在誇她,明明就是在自誇。
夏知渺立馬笑了,“好吃你就多吃點。”
關于周砥的話題到這裏就打住了,後面誰也沒有再提起。朋友住院去探病理所應當,江鶴不會真的在意夏知渺去看這位昔日心上人,只是到底沒有告訴夏知渺周砥并不是什麽腸胃炎,而是一早昏迷被送進搶救室,據急診科的同事說,是先吃了頭孢又喝了酒,不小心還是有意為之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這不是他要關心的事。
吃完飯,江鶴幫夏知渺吹頭發,後面情難自禁就親到了一起去,差一點擦槍走火。要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江鶴真的不想叫停。
畢竟,他已經素了好些天。
“搞什麽啊,這麽神秘。”
夏知渺被他捂住眼睛走進主卧,其實已經大概猜到,心髒不受控制的狂跳。
終于江鶴停下腳步,慢慢放開手,“可以了。”
房間裏被精心布置過,玫瑰花瓣鋪滿了床和地面,一摞摞高高堆起的現金擺成愛心的形狀,順勢而下是幾排高定珠寶和堆成山的黃金。
這場面讓夏知渺目瞪口呆。怔愣片刻,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誰教你的?”
沒看到想象中的反應,江鶴頓時有點忐忑,小心翼翼地問:“你不喜歡?”
“喜歡啊,怎麽不喜歡。”這麽多誘惑擺在眼前,是個人都要心動吧?
江鶴松了一口氣,将她攬進懷裏,“喜歡就好。”
“所以軍師是江沫?”
“……嗯。”
夏知渺笑容更甚,“我就知道這是她的品味。”
她轉過身摟住江鶴的脖子,一臉認真,“你給這麽多,我得回多少嫁妝啊?江醫生,壓力山大。”
“我家不在乎這個。有嫁妝那也是你自己的,沒有嫁妝也不會影響什麽。聘禮是對你和你父母的尊重,他們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以後要守護另一個家庭,這種犧牲是什麽都彌補不了的。”
江鶴說着,打開戒指盒,語氣誠懇而堅定,“我以後會好好孝順他們,好好愛你,對不起,我好像只能做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夏知渺看着戒指緩緩套進無名指,眼眶有些濕潤,“江鶴,謝謝你。”
他輕輕蹭到她眼尾的淚珠,低下頭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夏知渺,我愛你。”
十七歲接過她遞過來的雨傘,二十八歲為她戴上求婚戒指,她們從擦肩而過的路人變成即将攜手走完一生的愛人。
十一年如白駒過隙,十一年,他的感情終于撥雲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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