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39章

聞嘉煜又去了趟崇聖祠,吩咐了些修繕事宜後方從宮裏出來。小厮趕來馬車,他提袍上了車,坐穩之後,臉上那儒雅的神情逐漸淡去,變成一種面無表情的漠然。

他的私宅在城東街頭的民巷,這一片沒有達官顯貴,倒是住了好幾個俸祿不高的小官吏。聞嘉煜的俸祿也不高,但他背靠皇後與許敬卿,手裏的活錢實則不少,可未免引人注意,他并沒有要搬走的意思。

巷子口積了一攤水,旁邊的溝渠有腥臭味飄來,聞嘉煜皺着眉頭走過去,徑直推開了自家門。庭院中栽了不少花草,清新的草木香讓他臉色稍微緩了一緩。

嬷嬷從屋裏邁出來,見他這個時辰回來,驚奇地說:“天都沒暗,公子今日難得早下職。”

自打公主開始查辦工部,聞嘉煜每日都是早出晚歸,他聞言嗯了聲,說:“今日不忙。”

今日當然不忙,昨兒公主在工部遇刺,今晨特意給工部尚書遞了信,說要将養兩日。這位長公主太知道乘勢而為了,此時是拿捏尚書蔣則鳴的最好時機,而她忽然往後退一步,卻比緊抓不放更讓人忐忑不安。

單看蔣則鳴今天一整日都在琢磨公主的心思便知他惶恐,只怕用不了幾日就要投誠了。

聞嘉煜進屋淨手,屋裏點着松雲香。這香價值不菲,不止是熏香,屋中的陳設都不簡單,聞嘉煜是個很講究的人,嬷嬷跟他的時日長了,也知道他的習慣,連明日要穿的衣裳都挂在架上薰好了香。

然而他眉頭一皺,擦拭雙手的動作停了停,把那衣袍上挂着的荷包摘了下來,“以後這個荷包不要再用了。”

嬷嬷不明所以,“公子以往不是最喜歡這個?”

“說了不要再用,你聽吩咐就是!”聞嘉煜忽然變了臉,嬷嬷一吓,當即不敢多言。聞嘉煜調整了下呼吸,冷靜地進到裏間,将荷包鎖進了抽屜裏。

再出來時,嬷嬷小心翼翼地問:“晚膳備好了,公子可要用膳?”

“不用。”他整理着衣袖說:“我去一趟安華寺,給我準備一些香燭供果。”

聞嘉煜信佛,平日也常常去安華寺,但這個時辰,哪還有香客去寺裏上香,可嬷嬷也不敢再多言,只應下道:“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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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邵借了大理寺的牢獄審了一夜人,這些人仿佛是提前背過稿,連申辯的話術都是一模一樣。裴邵坐在審訊室正中的椅上,兩腿交疊,臉上隐隐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但幾次三番都被他壓下去。

他不是個沒有耐心的人,相反,在京中三年他的耐心被磨到了極致,但現在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回府了。

忍了忍,在下一個人依舊拿無關痛癢的話來搪塞他時,裴邵終于放下了腿,起身垂睨着犯事官吏,說:“不必審了,工料以次充好貪污受賄,證據确鑿,我今日是給諸位同僚減刑的機會,不是來聽你們給我編故事,既然都這麽不給面子,那咱們按規矩辦事。”

說罷,他擡了擡眼尾,便有禁軍上前将犯事官吏拖下去。

那人當即慌了,“你、你們做什麽?你們這是屈打成招!我們都是為上面辦事,什麽都不知道啊——”

他的話很快變成尖銳的哀嚎,裴邵彈了彈衣襟,推門出去。

姜瀾雲等在門外,兩人打了個照面,裴邵朝他點頭道:“這幾日有勞姜大人,這次禁軍辦案給大理寺添了不少麻煩。”

“沒什麽麻煩,都是替聖上辦事。”姜瀾雲說。

他們兩人并沒有交情,唯一有的只是那點說不清道不明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敵意,可言語間卻還都各自留着體面。但這次的案子是直接由禁軍負責,大理寺不過是借了兩間審訊室,姜瀾雲此時出現在這裏,想來是有別的事。

裴邵道:“姜大人可是有話要說?”

姜瀾雲抿了抿唇,猶豫地說:“殿帥要小心聞嘉煜。”

他點到為止,沒有多說,但已經表明了立場和态度,起碼這次公主遇刺的事,與姜家沒有半點關系。

裴邵看了他一眼,“多謝姜大人提醒,裴某會轉告公主。”

姜瀾雲朝他道:“有勞。”

待裴邵走過去,姜瀾雲沒忍住道:“敢問,公主可還好?”

裴邵揚眉,回頭說:“很好,姜大人可要入府拜見?”

姜瀾雲只覺得喉間苦澀,說:“不必,公主無恙就好。”

裴邵不再多言,闊步離開大理寺,打馬回府去了。

他其實不太确定程慕寧是不是還在府上,她來去随意,向來不知道知會人一聲,回去公主府了也說不定。這樣想着,裴邵步入院中,卻見主屋對面的那間廂房還亮着燈,虎斑犬還趴在廊下,他連夜的煩躁稍稍散去,站了片刻,打了個響指把廊下的虎斑犬叫來。

虎斑犬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邁開腳朝他走來。

裴邵垂眼看它,低聲說:“叫。”

到底是一手養大的犬,即便如今在京中養久了性子愈發散漫,但骨子裏依舊刻着令行禁止四個字,聞言便在庭院中吠了起來。

可幾聲過後,那屋子裏并沒有動靜。

裴邵道:“繼續。”

虎斑犬只好又吠了兩聲,等裴邵要叫它吠第三遍時,虎斑犬已經耷着尾巴躲進了花架下,俨然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

裴邵斜了它一眼,站着又等了等,那背在身後的手指撚了一下又一下。躲在楹柱後的劉翁搖了搖頭,悄然嘆氣,實在看不下去他那百般掙紮的樣子,幹脆捧着雞絲面走過去,“主子回來了。”

裴邵斂了斂神情,看起來很正常地“嗯”了聲。

劉翁道:“公主晚膳用得少,老奴擔心她夜裏餓了再犯胃疾,剛讓廚房給她做了碗面,瞧我這,忘吩咐她們先吊着明日的參湯了,要不……你先給送進去?”

裴邵對上劉翁那雙看破不說破的眼睛,并不推辭:“行。”

裴邵從劉翁手裏接過湯碗,行至廊下叩了兩下門,沒見動靜,這才推門進去。果然見程慕寧趴在書案上睡着了,臉下壓着一疊公文,手上還攥着筆,指尖都被墨水染黑了。

這樣的情景,跟三四年前一模一樣,幾乎分毫不差。

裴邵原地怔了片刻,才擱下湯碗走過去。他将狼毫從她手裏抽走,用帕子胡亂擦了兩下她的手心,沒有刻意放輕力道,可她也不過是微微蹙眉,也不知道是幾日沒睡,竟睡得這樣沉。

裴邵拉起她的胳膊,手繞過她膝彎,剛将人抱起來程慕寧就睜了眼。

四目相對,裴邵頓了一下,神色自若地說:“劉翁給你煮了面,吃過再睡。”

他說着就要把人放下來,哪知程慕寧縮了下腿,雙手迅速地環住她的脖頸,一個借力,仰頭親在他下颔上。這一套動作簡直行雲流水,裴邵就知道她方才根本沒有睡着。

兩個人都沒有動,只是互相望着對方。

程慕寧觀察他的表情,奈何裴邵臉上紋絲不動,眼裏的情緒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倒是抓在她腰間的力道微微收緊。程慕寧笑了一下,往下拽了拽他的衣領,攀着他的肩頸往上親了親,見他沒有抗拒,才循序漸進地含住他的下唇,不急不慢地描了一圈,直到兩個人的呼吸都變得綿長,才松開,輕聲問:“裴邵,我們現在算是和好了吧?”

裴邵看了她一眼,把人放在書案上,冷漠地說:“沒有。”

他一手托住程慕寧的脖頸,俯身下來咬住她的唇,那一下極重,比起程慕寧的溫柔舔.舐,他這更像是報複。程慕寧抖了一下,皺起眉頭,齒間漏出顫音,但她也就怔了一息,便仰起頭竭力回應他的戾氣。

不知道是誰的手碰到了公文,紙頁嘩啦啦落了一地。

這時候程慕寧才真真正正感受到裴邵的不同。

三年前的裴邵不會這麽吻人,少年青澀而克制,即便是程慕寧再三挑逗,他最多也只是抱着她慢條斯理地含.弄,溫和含蓄得像個正人君子,生怕粗野的動作冒犯了她,第一次吻完之後還貼着她的耳朵,鄭重其事地說:“公主,我會娶你的。”

至于現在。

程慕寧只覺得舌尖發麻發疼,她漸漸喘不上氣來,呼吸都被奪走了,窒息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推了他一下。裴邵沒有立刻放開她,又過須臾才把人松開,程慕寧腰身一軟,反手撐在桌面上,才沒有讓自己狼狽地往後仰倒。

粗重又淩亂的呼吸和視線交纏在一起。

程慕寧喉間幹澀,指尖試探地去碰裴邵的腰帶。

然而才剛碰到那腰帶上的銀扣,就被裴邵無情地摁住了。程慕寧意亂情迷的眼神裏好像當真盛滿愛意,裴邵神色複雜地與她對視半響,他深呼吸,偏頭緩了緩,往後退開半步,彎腰撿起地上的公文,就那麽短短一剎那,再起身時便已神色如常。

他把公文塞進程慕寧懷裏,好像無事發生一樣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說】

一寫互動就很卡,寫了一宿QAQ來遲了(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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