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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翌日早朝,朝臣皆等在太和殿外。

聞嘉煜與幾名官吏站在一齊,聽他們讨論近來京中的大事,偶爾附和幾句,卻并不多熱絡,直到有人提及工部:“聽說昨兒個蔣大人監斬了五六個工部小吏,這事不是殿前司辦麽?他怎麽跑去摻合了?”

蔣則鳴的事昨日就傳開了,還得益于蔣則鳴暈血,昨日擲下斬立決的牌子後,他就被那一地的頭顱和血吓到腿軟,下臺時跌了一跤,還是被裴邵遣人送回去的,一時間便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他監斬的事也跟着滿朝皆知了。

現在三三兩兩聚集在太和殿外的人,恐怕都在議論此事。

聞嘉煜忽然就開了口,“監斬是殿前司的事,蔣大人近來與殿帥走得近,想來這公事上也是不分你我,不過說來也是,畢竟都是工部的差事,哪裏就那麽較真了。”

此話一出,免不得引起各方琢磨。噫,這不是剛好就站着個工部的嗎,衆人于是紛紛向聞嘉煜打聽起了細節。

聞嘉煜笑了笑,仿佛是扛不住這些個熱情的眼神,不得已才說:“公主一個女子,又不熟知工部章程,少不得要人配合。工部上下皆以蔣大人為首,我等也不敢懈怠啊,一會兒散了朝,還得回辦差大院聽公主的吩咐呢。”

不遠處的沈文芥手持玉笏聽了一耳朵,忍不住瞥了聞嘉煜一眼,這人好會說話,單看每句話都沒問題,可并在一起說,便引出了別的意思。

如此一來,這也算是把蔣則鳴往公主那裏推了一把,但這聞嘉煜是圖什麽?

就算許敬卿因此把蔣則鳴拉下馬,聞嘉煜這年紀輕輕的,工部尚書的位置也不可能輪到他來做,屆時在換個勤勉肯辦事的長官,他豈非更難往上升。

難道他真是想幫公主?

沈文芥正揣度着,方才還熱鬧的人群忽地一靜,他轉頭順着衆人的視線望去,就見不遠處蔣則鳴與裴邵緩緩走來。

兩人有說有笑的,仿佛真的很有交情。

但沒人仔細看,其實說笑的只有裴邵一人,蔣則鳴此時的臉色并不算好。

早朝時,蔣則鳴果然被以許敬卿為首的部分官吏針對了。他這些年于公務上懶怠,但因為手底下還有個能辦實事的康博承,所以政績上勉強能糊弄過去,他又不站派別不沾黨争,也沒誰吃飽了撐着針對他,今日倒好,一張嘴接着一張嘴,全都是數落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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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就要把這回行宮坍塌一并安在他頭上時,殿外倏地傳來一聲尖銳的聲音:“報——”

一個太監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跪在了大殿中央。

龍椅上的皇帝抖地一個激靈,險些沒摁住自己跳了起來。

說實在話,程峥如今經不起吓,他抓住龍椅的把手,下意識屏住呼吸,輕聲問:“又出什麽事了?”

只聽那太監欣喜若狂道:“是衛小将軍,衛小将軍回來了!”

然而話音落地,卻是右列最前方、一早上都在渾水摸魚的張吉先開了口,“當真?!”

……

衛嶙回京比預計要晚了二十多日,是因為在路上遇到了鄞王的襲擊,好在只是小股兵力,尚能應對,只是衛嶙受了傷,未免造成軍中恐慌,他是咬牙強撐着回了京,剛過城門人就倒下了。

程峥在政事堂聽過詳情,露出關懷的神色,說:“可有大礙?”

那報事的人說:“傷在腰上,只怕要卧床将養好一陣。”

程峥嘆了一聲,說:“此番衛嶙功不可沒,叫他好好歇着,待傷養好了朕必有重賞!”

下首的裴邵聞言掀了掀眼皮,顯然是在等程峥再說點什麽。何進林死了,雖然沒人關心何進林的死活,但他空出來的軍職需要有人頂上,程峥對此心知肚明,可他偏偏沒提這事,此時對上裴邵沒有情緒的目光,程峥緊張地咽了下唾沫,說:“先散了吧,張尚書留下。”

衛嶙在京中有自己的小宅子,但這回傷勢太重,他被直接擡進了裴府。宮裏的太醫來過一趟,和太醫同時抵達的,還有一箱宮裏賞賜的黃金。

不知道是不是心虛,程峥這回出手闊綽,整整一箱的黃金,陸楹送程慕寧回來時恰巧撞見,眼都看直了。

程慕寧見狀笑了下,說:“陸姑娘若與我做朋友,我能給你的,絕不止這些。”

她現在連彎都不繞了,話說得很直白,陸楹臉上羨慕的表情陡然一收,仿佛聽不懂程慕寧的話,說:“公主說笑了,公主乃天潢貴胄,哪裏是臣女一屆粗人能與之交友的。”

陸楹說罷,朝程慕寧拱了拱手,“家弟還等着用飯呢,臣女便先告辭了。”

程慕寧也沒有攔她,只輕輕點了下頭,側身讓她走了。

然而陸楹一走,程慕寧唇畔的弧度便淡了下來。這麽短的時間,武德侯的金庫尚未充入國庫,這箱黃金只可能出自程峥手裏,她沉默片刻,說:“看來我低估了聖上的私庫。”

裴邵大抵知道她在想什麽,說:“不算低估,這的确是他最後的家當。”

禁軍戍守整個皇宮,武德侯送進宮多少錢,裴邵心裏大概有個數。

程慕寧揀起兩根金條,随意地敲擊了一下,只聽“噹”地一聲清脆悅耳,“這是聖上用來哄你的。”

沒有給衛嶙安排上步軍司的職務,轉頭送來了一箱黃金,顯而易見,程峥仍不想把調度禁軍的權力再分給裴邵,他早就對裴邵起了防備之心。

水滿則溢,裴邵和許敬卿一樣,時日一長,都成了程峥的心頭刺。但偏偏程峥又畏懼,不敢真的撕破臉,對許敬卿他假手他人,對裴邵,則是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

程慕寧見裴邵不說話,側目道:“這個,你要收嗎?”

“為什麽不要?”裴邵将程慕寧手裏的兩根金條原樣放回去,“公主不知道,殿前司也很缺錢。”

養兵的确很費錢,且宮裏宮外的走動,裴邵也需要上下打點。許敬卿有武德侯這個金庫,但裴邵沒有,頭兩年他過得十分艱難,幾乎全靠朔東的補貼和程峥時不時的賞賜,畢竟他那點俸祿,也就夠養幾個近侍,好在後來劉翁把産業置辦起來了,裴邵手頭才稍稍寬裕了些。

程慕寧看裴邵這副精打細算的模樣,忍不住一笑,感慨道:“看來威風凜凜的殿前司指揮使,日子也很拮據,要不要我幫你?”

裴邵斜睨她一眼,“怎麽幫,公主很有錢嗎?”

程慕寧道:“我跟張吉熟。”

“那是你替他掙錢的時候他跟你熟。”裴邵扯了扯唇,道:“你跟他要錢試試?”

這個嘲諷的語氣,可見裴邵也沒少受張吉搪塞,畢竟管賬的麽,都有點摳。

“辛苦了。”程慕寧看向裴邵,伸手撫上他的臉說。

裴邵微微一頓,程慕寧的神色很認真,沒有半分刻意為之的旖旎,這樣鄭重其事,竟帶着幾分道謝的意思。裴邵要的不是這個眼神,他面無表情地拉下她的手,“公主不要自作多情,你當年讓岑瑞帶的話說的不錯,就是為了裴家,我也會這麽做。”

程慕寧沒有否認當年北郊獵場的事與她有關,許多事她沒有明說,但也沒有刻意隐瞞裴邵。

那麽多蛛絲馬跡,足夠他洞察秋毫。

而程慕寧這些年與京中一些朝臣的聯系沒有斷過,這中間裴邵不動聲色地給她行了許多方便,雖然相隔兩地,但他們心知肚明,彼此本就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而無論是出于對裴邵的信任還是裴家的約束,她都不必擔心他背叛,也不怕他受人誘惑。

他是她最好的選擇,這是程慕寧打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的事。

理智上來說裴邵認可程慕寧的決定,所以當初在被程慕寧冷情決絕地抛棄後,仍舊接過了她為他打造的青雲梯,且如她所願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如果不是淪為棋子的那個人是他自己的話,他說不定還會為她精彩的計劃拍手叫好。

程慕寧原本以為昨夜之後可以重修于好,但其實并沒有,在床榻上的坦誠相待不能交心,她費勁力氣好像也不能讓裴邵相信,起碼在肌膚之親上,她是真心的。

沒有半分想和他進行情.色.交易的意思。

但她現在才發現,這個問題有點棘手。

裴邵眼下很是油鹽不進。

算了,時日還長。

程慕寧把那點苦惱的情緒壓下去,說:“我去看看衛嶙,一起嗎?”

裴邵“嗯”了聲,先行邁開腿。

程慕寧緊跟其後,落下裴邵兩三步,裴邵腳下微頓,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動作遲緩,不由放慢了步調,待走出幾步之後,他還是問:“很疼嗎?”

他緊接着道:“晚些我去跟荀叔拿藥。”

“不用。”程慕寧沒有看他,冷靜地說:“真的不用。”

裴邵沒有再說話,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程慕寧仰頭去看他,卻見他視線不輕不重地落在她耳根上,那裏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紅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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