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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程慕寧的話聽起來好像是刻意恭維,但卻直擊人心。

蔣則鳴年近半百,為官二十六載,單是在工部就已經二十三載,若是對這個地方沒點感情,以這兩年工部的勢态,他不想沾惹是非,大可請調擔個閑差,騰出一個工部尚書的位置,想必許敬卿也十分樂意。

其實為官資歷夠久的老臣都知道,先帝時期,蔣則鳴也曾是禦前的紅人。彼時他還是個從五品的工部郎中,因為差事辦得出挑而被先帝看重,短短三年時間,就從從五品的小官升至四品侍郎,一時風頭無倆。他那時也年輕氣盛,一心為了朝廷為了聖上,與後來的康博承實則很是相像,于公務上勤勉得可怕,先帝對他是十分看好。

可以說,先帝是他的伯樂,而蔣則鳴勢衰時,也正是從先帝領兵出征,敗退回京開始。

打那以後皇權下移,先帝自身難保,卧床不起,對朝中亂象他有心無力,蔣則鳴也就是從那時起漸漸收斂了鋒芒,“能臣”這兩個字,他現在聽起來都恍惚。

蔣則鳴捧着食盒坐在廊下,碗裏的飯食卻一口沒動。他怔怔仰頭,那日光刺得他微眯起眼,而後垂目重重一嘆。

聞嘉煜近來把工部上下的變化都看在眼裏,一日傍晚,趁着公主進宮得了閑,他去見了許敬卿

許敬卿的書房裏擺放着許多古玩字畫,單看他的書法,也是筆走龍蛇,走勢雄健,可窺其孤高與野心。

這是個表面穩重,但實則極度傲慢的人。

他站在博古架旁擦拭着那一樽玉麒麟,待聞嘉煜細說了工部詳情後,才吹了吹灰,說:“意料之中,蔣則鳴在工部多年,對工部內裏情況心知肚明,可他從未插手分毫,既不阻攔也不徇私,你知道這種不偏不倚,就已經擺明了立場,他本就不是個能用的人。不過從前也罷,如今他既已倒向公主,往後你在工部做事要小心。”

聞嘉煜應是,又問:“當年……許相怎麽不尋機将他移出工部?若是換個人,辦事豈非更得心應手?”

許敬卿聞言,瞥了聞嘉煜一眼。

聞嘉煜低了低頭,忙說:“我只是覺得,以許相之勢,安排好蔣則鳴應當不是問題……想來是有更深遠的打算,子陵不才,沒能揣摩出來。”

許敬卿把那玉麒麟擺回去,仔細挪了挪位置,讓其與其他擺件在一條橫縱線上,才說:“蔣則鳴一走,康博承就得頂上去,此人太過剛烈,這些年若非被蔣則鳴壓着,都不用等公主回來,早就把工部掀翻了,與其如此,倒不如把蔣則鳴放進去,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為了聖上,他也得知道輕重。”

的确,一下把工部尚書與侍郎都換掉,動作太大容易叫人拿住把柄,也會令聖上不安。不過不得不說,許敬卿把聖上拉下水這招實在太妙了,武德侯在朝中行賄受賄,可賄賂誰能比賄賂聖上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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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自己或許還不覺得是多大點事,稀裏糊塗就當了別人的盾,待反應過來時已措手不及。

聞嘉煜低垂的眼眸劃過一瞬間的沉思,又說:“可眼下這麽下去,會不會牽連到許相?”

“此前經手這些事的工部官吏是何進林,他們何家在工部瞎折騰,與我有什麽幹系?”許敬卿嗤了聲,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聞嘉煜眯了眯眼,便知道此次工部的事許敬卿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

意料之中,朝中依附許黨之人衆多,許敬卿辦事向來無需自己動手,就算惹出什麽麻煩,他兩手一背,自是事不關己。

但經此一事,工部是許敬卿費心籌劃起來的,裏面不知道搭進去了他多少錢和心力,經此一事,折損的不僅是許敬卿在朝廷的經營,還斷了他借工部與地方聯系的渠道。

這麽大的損失,許敬卿定不會這麽算了。

然而許敬卿卻并沒有要與他在細說的意思,聞嘉煜在他這裏,到底還沒到能全然托付的地步。

許敬卿丢下擦拭擺件的帕子,坐下道:“皇後那裏,近來可有動作?”

聞嘉煜思緒回籠,搖了搖頭,說:“娘娘只讓我在工部多替公主周旋,她盼着這案子能早早辦完。”

許敬卿挑了挑唇,“她盼着許家能早早給姜家騰位置。罷了,你且應付着吧,不過你要知道,皇後不打緊,打緊的是姜家父子,你得博得他們的信任才行,這姜覃望在翰林頗有名望,他一日維護公主,公主就多一分勝算。”

說到這裏,他又斜了眼聞嘉煜,“說來也怪,姜覃望是個愛才之人,杜藺宜那個愣頭青他都能高看一眼,怎麽偏偏你不得他的心?”

聞嘉煜笑了笑,“哪裏知道,興許……杜公子的确有過人之處吧。”

……

工部的記檔明面上沒有問題,排查需得把采辦到施工的各項環節,再與戶部撥下的款項一一核對,且這采辦裏最多門道,光是看白紙黑字絕看不出什麽古怪來。

程慕寧對工部的章程并不了解,若是只她一人來辦,這案子興許真要不了了之了,好在蔣則鳴這十幾年的尚書也不是白當的。

這些日子蔣則鳴一改往日閑散,連帶着辦事态度也強硬起來,又移交了幾樁當年地方報上來,由工部承辦的幾項有問題的營造,挨個盤查了當年經手的官吏,竟又捉到幾條漏網之魚,且拔出蘿蔔帶出泥,今日殿前司的人來,直接押走了好幾個。

殿前司今夜怕是又不得消停了。

天邊紅雲卷日,已是黃昏時刻,程慕寧已經兩日沒見裴邵了。劉翁在旁侍菜,見她只囫囵吃了幾口,不由問:“可是今日的菜式不合公主的胃口?”

“沒有,很合胃口。”程慕寧說罷,擱筷道:“劉翁,這飯菜再備一份,還有幹淨的裏衣,我給裴邵送去。”

劉翁恍然大悟地笑了笑,說:“公主體貼,不過那地方髒,公主要是挂念主子,老奴着人跑一趟便可。”

“不用。”程慕寧搪塞說:“我有事兒呢。”

劉翁只好應了。

兩炷香後,程慕寧坐在班房裏,将食盒裏的飯菜一一擺出。

這裏是獄卒的值房,空間逼仄狹小,雖與牢房隔開了距離,但依舊能聞到濃濃的血腥味,伴随着鐵鏽的味道,并不好聞,所幸還算幹淨整潔,想來是特意為裴邵收拾過的。

案上擺着一沓卷宗,程慕寧順手拿起來翻閱。

裴邵從審訊室回來時天色已暗,推門就見程慕寧撐在案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卷宗,一手捂着唇,輕輕打了個哈欠,這些日子太累,她眼睛都熬紅了,那纖長卷翹的睫毛因為困頓而沾了點濕。

裴邵微微一頓,“怎麽過來了?”

程慕寧這才察覺身後有人,側過身子,揉了下眼睛說:“你回來了。我替劉翁送飯……順便看看案情進展,這些是剛整理出來的?”

劉翁向來不會特意給他送飯,他又不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哪裏的飯菜吃不得。裴邵知道她的話應該反過來聽,應該是來看案情進展,順道給他捎個飯,他也懶得戳穿,褪了外袍,淨手坐下,說:“嗯,要呈到禦前的,聖上很關心這些卷宗,得一一過目才能放心。吃過了嗎?”

程慕寧道:“吃過了來的。”

“再吃點。”裴邵把那烏雞湯從食盒裏端出來給她。

程慕寧也不推拒,握起勺子陪他慢慢用飯,再将這幾日工部的情況細說與他聽。其實工部與刑訊室的消息每日都有人傳達,程慕寧只是想跟他多說幾句話。

這幾日忙得頭昏腦脹,她也不知道裴邵究竟是什麽靈丹妙藥,看一眼心情都好了。

裴邵用飯速度快,尤其今日不得空,他從午時就空着肚子了,這會兒猶如風卷殘雲,但動作并不粗莽,相反有一種別樣的好看,總之很下飯。程慕寧晚膳沒吃好,這會兒看着他,竟然真的餓了,待裴邵吃完,她那碗烏雞湯也見了底。

只是桌上每道菜都幾乎一掃而空,唯獨剩了幾只蝦。

大抵是怕麻煩,裴邵好像不愛吃這種帶殼的東西。程慕寧心下一動,将蝦去了殼後,用帕子遞到他嘴邊。

對面的人也跟着停住,他擡眼靜靜看向程慕寧,那眼神說不出是什麽意味,好像沒太多情緒。

程慕寧眨眼問:“不要嗎?”

但她臉上的表情太真摯了,真摯到甚至有點無辜。裴邵緩了緩,敗下陣來,拉過她的手把那只大蝦送入口中。

程慕寧冁然一笑,正要去剝第二只,那盤蝦就被他整個端進食盒裏了。眼看裴邵起身收了碗,動作幹淨利落,似乎急着走,程慕寧擦了擦手指,問:“這會兒要去接着審嗎?”

裴邵原本是打算夜宿班房,今日押了那麽多人,連夜審完才好上報,但他現在只是站在架子旁簡單洗漱了一下,看着她說:“回府。天黑不好走,我送你。”

【作者有話說】

小心翼翼奉上紅包(嘤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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