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77章

話音落地,堂間俱是一靜。

程慕寧能察覺到四周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頓了一下,面上還維持着一貫的從容,氣勢上卻已經稍遜一籌:“本宮并非有意插手世子的家事,只是我絕不容許聖上的禦前巡防出現任何一點差池,不知道殿帥是做了什麽犯了家規?如果是此前中毒一事,本宮可以解釋。”

“那些都是小事。”然而裴邺看起來油鹽不進,“只要是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裴家人,不怕死。”

不是這件事,那就是因為……

她了。

程慕寧輕輕擡了擡眼睫,就見裴邺搭在扶手上的食指輕敲了兩下,說:“但趁人之危,以下犯上這種事,有違祖訓,萬不能容。我裴家祖祖輩輩守着大周的國土,世代奉行忠孝二字,沒想到家門不幸,出了這麽個逆子,家父被邊地戰事絆住了腳,沒能一并前來,但他命我代裴氏滿門——”

裴邺說到這裏正了色,對着程慕寧正經拱了拱手:“向公主賠罪。”

話音落地,裴邵眼睑微垂。

程慕寧則是眉間輕蹙,“世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裴邺停頓了下,站直了說:“四年前先帝駕崩,新帝威勢不足,四面楚歌,為人臣子,未能盡到為聖上解憂解困的職責,以至公主舉步維艱,屢次陷入危機。”

沒想到裴邺這麽說,程慕寧攥了下手心。

裴邺觑了眼裴邵,裴邵把目光暼向門外。

還是那副拒不悔改的樣子。

裴邺轉回視線,繼續道:“公主力保聖上周全,全的是整個大周的生機,裴氏理應鼎力相助,無論當年還是現在,都萬沒有以此作籌碼,令公主受辱的道理。”

程慕寧聽懂了,她靜了一下,說:“世子可能誤會了,當年殿帥初入京城,尚不了解朝中局勢,說來慚愧,是我……是我有意利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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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今呢?”裴邺道:“如今他還不了解局勢嗎?”

程慕寧默了默,誠懇地說:“如今,他亦沒有強迫于我。”

“哼,是嗎?”裴邺不輕不重地冷笑了聲,對着那邊默不作聲的人說:“不是拿刀架在公主脖子上才叫強迫。公主或許是心甘情願為了朝局犧牲清白,但這種情願亦是形勢所迫,明知他人身陷囹圄而委身于己,卻依舊兩眼一閉照單全收——那何嘗不是一種強迫?你問他自己,就沒有半點趁人之危的念頭?”

裴邵瞳色幽深,坦然地掃了眼公主的背影。

顯然,他并不否認。

裴邺扯了下唇,恨鐵不成鋼地撇開眼,穩聲說:“公主可能不知道,家父規矩嚴,我這趟奉父命而來,還請公主今日,不要壞了裴家的規矩。”

他話鋒一轉,“衛嶙,動手。”

“我當是什麽要緊事。”程慕寧出言打斷他,低眸沉吟片刻,才徐徐擡起目光,“的确,形勢迫我向裴氏求助,但我想借勢,可以有千千萬萬種法子。”

程慕寧停了停,緩慢措辭道:“人皆有欲,我之于裴邵,實在談不上委身二字,世子此話,才是真正辱沒了我,也辱沒了你們裴氏刀槍劍戟下培養的将才。”

裴邺怔了下。

他張了張嘴想接下這話,反複斟酌下,竟然無言以對。

裴邺嗤地聲笑了。

……

人都散了,裴邺一個人坐在堂間。

他一手撐在大腿上,身體前傾地捏着個空杯子在手裏把玩,眉峰微微挑着,似乎還在想方才的對話。

劉翁命人尋了傷藥給裴邵送去,一頓囑咐後又繞了回來,臉上露出點笑,“小主子這會兒估摸着是沒什麽食欲,世子要不要先用膳?”

裴邺聽出了劉翁話裏隐約的得意,挑眼看他,“劉翁看着,倒是挺喜歡公主的。”

劉翁笑意更深,“世子覺得,公主是個什麽樣的人?”

“伶牙俐齒,強詞奪理的人。”裴邺直言道:“說實話,我不喜歡她。權術謀略灌溉不出依草附木的花,我承認,比之今上,她有賢主良輔之才,大周有此公主是大周氣數未盡的福分,但這福分對裴邵來說,實在太重了,依我看,還不如陸楹适合他。”

“诶喲我的世子爺。”劉翁哭笑不得,“當初裴公有此意,你還嫌棄陸姑娘舞刀弄劍太兇狠,還說呢,二公子那倔脾氣,娶妻得娶個賢惠的。”

“我改主意了。”裴邺挑眉,面不改色地說:“賢不賢惠不打緊,人簡單直率才是最好的。”

劉翁笑,“那你這主意改晚咯。”

裴邺很輕地哼了一下,不講理地說:“也怪你,沒看好他。”

嘿,劉翁冤枉死了,道:“這要怎麽看,我捂不住他的眼睛也鑽不進他夢裏,這男女之事最不可控,世子應當比誰都明白。”

裴邺斜瞟了他一眼,說:“叫他們上完藥出來用飯,我還有正事要談。還有那個衛嶙,你也說他兩句,下手不知道輕重,讓他打他還真打,進京兩年,眼色都不會看。”

衛嶙揉了下鼻子,猛地打了個噴嚏。

周泯站在廊下,幽幽地望過去,“下手真狠。”

衛嶙動了動唇,喪氣地說:“收了力道的,裴公的鞭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一點勁兒都能劃破皮。”

周泯仰首,道:“要是我,我定不會動手,我寧可跟主子一塊挨打!”

“世子下了命令,能怎麽辦?”衛嶙也自責,皺着眉頭說:“我不動手,難道由着世子身邊的近衛動手?那些人手勁多大你不知道?”

“那你——”有侍女送來清水和帕子,周泯側身讓了讓,“那你就不知道想想辦法,拖兩刻鐘嗎?”

“我——”

“吵什麽。”程慕寧捏着方帕子站在門前,說:“去找荀叔要點祛疤藥。”

衛嶙當即道:“我去。”

周泯随即邁上臺階,跟着程慕寧一并進到裏間,說:“公主,我給主子上藥吧。”

程慕寧挑開簾子,露出裴邵精壯但鞭痕遍布的後背,“不必了,就一會兒的功夫,世子難得來一趟,想必還有許多話要問,你先去陪他解解悶吧。”

周泯讪讪,止步道:“那,我還是在外邊站着吧。”

開玩笑,他現在是個吃兩家飯的人,經不住世子拷問。

周泯悻悻退下去,走之前還沒忘替他們放下帷幄。

內室倏地一暗,唯有低低支起的支摘窗漏出光線,半照着斜椅上的人。裴邵脫掉了上衣,反手伸着胳膊,已經自己捏着帕子去擦背後的血水,下手沒輕沒重,程慕寧“啧”了聲,抽過他的帕子說:“你坐好了。”

裴邵眉心微動,擡目看了她一眼,依言背過身去,說:“一點小傷不礙事,大哥唬人的,沒有真的下重手。”

“我知道你身體強健,挨幾鞭子也不要緊。”程慕寧擦掉他傷口邊緣的血,“但是大病初愈,能不受的罪還是不受了吧,留着你這副身子幹正事為好。”

四下一靜,裴邵沒有吭聲,程慕寧手上動作也跟着頓了頓,她道:“我說的是殿前司的正事,你剛複職,難免事多。對了,今日世子進宮,可有發生什麽要緊事?”

“嗯。”裴邵很輕地應了聲,卻沒有細說。

昏昧的光影放大了稀碎的聲音,包括裴邵輕微的呼吸。程慕寧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能從他的呼吸聲中聽出他此刻游離的思緒。

她沒有出聲催促,只把浸了藥的帕子輕輕覆在他的傷口上。

裴邵的肩胛跟着動了一下,掀眸看着牆上的影子。

其實裴邺說的沒錯,他就是趁人之危。

過去三年,他反複推演過程慕寧初回京時的情形,必定孤立無援,必定有求于他,他費盡心思地想過怎麽讓她難,怎麽讓她……求他。

那日在酒樓他那句要她并不是一時沖動,而是反反複複,日日夜夜盤算的結果。

即便冒犯了她,即便毀掉她的清譽。

裴邵日夜的執念早就把禮節和規矩抛掉了,三年前他就知道驸馬對她而言是最無用的東西,既然他做不成她的驸馬,那別人也別想。

他要占有她的身體,也不讓別人有機會觸碰她的心。

他還有更多陰暗的,卑劣的念頭。

但那種種念頭早在程慕寧情潮湧動的眼睛裏盡數擱置了,他在辨不清的真假中,眼睜睜看着自己俯首淪陷。他甚至不敢細想,生怕發現程慕寧的破綻。

所以他憤怒。

這種憤怒被壓在眉心間,變成一點難以覺察的郁悶,像一團散不開的雲霧,時不時地纏上來,只能偶爾化解在他粗重的親吻和啃噬裏。

化解在她信手拈來的甜言軟語裏。

裴邵喉結微動,背上的刺痛讓他稍稍回過神來,他側過首,餘光只能瞥見一抹裙裾,“你剛才說的話,是哄大哥的嗎?”

程慕寧愣了愣,拖着尾音嗯了聲,彎唇道:“我哄你大哥做什麽?而且,世子看着有點兇,我不敢哄他。”

“那你再說一遍。”

“人皆有欲,說你的欲望。”

“說給我聽。”

【作者有話說】

小裴真的假的都愛聽(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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