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未窺其貌，先聞其聲

第一章未窺其貌，先聞其聲

連廊兩側的木樨開得郁郁蔥蔥，撲面而來的桂花香氣濃烈到近乎俗氣，與天上宮闕清冷的氣質半點也不般配，倒是跟頭頂那塊匾額頗為登對。

“「竊紅塵」啊，”卓玥瞥了眼懸挂在連廊入口的匾額，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沖木尋聲抱了抱拳，“小仙君誠不欺我。”

木尋聲疑惑地看向他。

卻見卓玥唇角一勾，負手信步踏進了連廊，笑道：“連這位月卿上仙都惦記着偷偷竊一飄紅塵呢，修無情道飛升什的麽，果然不靠譜啊。”

木尋聲不懂聲色地挑了挑眉毛，立在原地，追問到：“此處與月卿上仙何關？”

“我好歹也是跟小仙君并列「月卿上仙筆跡模仿大賽」第一名的人，”卓玥轉身，歪着腦袋看向木尋聲，用手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眼睛，“要是再看不出這牌匾上的題字跟那位大佬的筆跡幾乎是一模一樣，那鼻子上這兩個窟窿，豈非擺設？”

“觀察入微，”木尋聲沖微微颔首，邊走邊稱贊道，“在下佩服……”

“欸~”

卓玥裝模做樣地嘆了口氣，擺擺手打斷道：“小仙君一早就發現了，卻不提點我一句……咱們現在好歹是信息共享、友好互助、一起加薪的同組隊友啊，小仙君這樣也忒不夠意思了啊~”

木尋聲微微一怔，下意識地追問道：“你怎知我也發現了？”

“我說這牌匾的題字與月卿相像，小仙君卻連瞧都不瞧那牌匾一眼，擡腿就走、點頭就認、張嘴就誇……”

卓玥擡手籠着自己的衣袖，搖頭道：“還說你不是早就看出來了，嗯？”

“我……”

木尋聲的确推測出了這字為月卿所題，也的确忘了此刻正與卓玥一組，完成尋畫任務，半分信息共享的意思都沒有。

木尋聲面色微囧，垂下眼眸，悶聲道：“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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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了，”卓玥轉過身，偷偷壓下上翹的嘴角，揮了揮衣袖，大度道，“誰讓我這人心軟，見不得不得靓仔委屈呢~~”

卓玥一馬當先，走得大步流星；可他畢竟頭回穿漢服，幾次險些踩着自己的袍角摔倒後，幹脆兩手拎着衣擺，一跳一跳地S型往前走，邊走嘴裏還不忘小聲嘀咕：“祖師爺，不好意思啊，今天來得匆忙，也沒來得及帶點東西，您老多擔待啊……”

木尋聲扶了扶額，嘆了口氣，瞬移到他面前，雙臂一攏圈住他的腰，兩手勾住他的腰封。一縷墨色的長發從鬓邊垂下，輕輕貼在卓玥臉側，輕盈的發梢随着呼吸散開又落下，蹭得他臉上發癢。

“腰封紮緊一些，就不會那麽容易踩到了。”

腰間的力道驟然收緊，卓玥被這麽一勒，下意識地仰起頭，瞬間對上木尋聲那雙清澈到幾乎透明的眼睛。

在那雙眼眸正中央，卓玥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亂顫的睫毛，呆愣的眼神，微張的嘴唇，滾動的喉結，微微起伏的胸口。

心跳倏地加速，跳亂了節拍；詭異的心火從胸膛蔓延到臉頰，燒得臉頰緋紅，活像一顆熟透了番茄。

氣氛有點尴尬，卓玥無聲地低了低頭，恨不得找個地縫，直接從九重天直接鑽到幽冥地府去；

可偏偏木尋聲沒學會讀空氣的這項社畜祖傳藝能，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臉怎麽突然這麽紅？是我勒得太緊了嗎？”

“啊，哦，嗯……”卓玥悶聲點了點頭。

“這樣呢？”

微涼的掌心隔着布料刮蹭腰肢，卓玥一個激靈，兩頰的色號瞬間狂飙，從番茄色直接蹿到了經典正紅色。

卓玥：……

木尋聲：……

木尋聲松開手中的腰封，微微後退一步，握拳抵唇，輕咳一聲：“你……自己調整一下。”

“嗯，好。”

卓玥趕忙低頭，拎着腰封胡亂抽緊打結，與世隔絕的連廊安靜地過分，唯有布料摩擦的窸窣聲被無限放大。

卓玥：……

作為一只在經歷過無數社死場合的成熟社畜，卓玥深知：尴尬像彈簧，你弱它就強。

卓玥一咬牙，心中默念三遍“1.5倍工資是我的”完成蓄力，決定馬上出擊，把這莫名其妙的尴尬踩在腳下。

“啊，那個……”卓玥摸摸鼻尖兒，信口道，“有沒有聽到……那裏好像有點什麽聲音？”

“哪裏？”

反正通往後院的路只有這麽一條，往連廊盡頭指，肯定沒錯。

大不了去到，就說自己聽錯了。

“那兒。”卓玥閉着眼，随手往前一指，随即目不斜視、一馬當先地走了過去。

連廊的盡頭是一方小院。

滿濃豔明麗、芬芳馥郁的花在院中肆意生長，院子中央擺着一口大瓷缸，缸內一紅一黑兩尾錦鯉在睡蓮葉子下無聲游弋；水缸旁邊擺着一套未經打磨的石桌石凳，石桌上還擺着未下完的棋局和雪白的茶盞。

與紅線廠內其他靈秀風雅的庭院相比，這別院倒是顯得有些過于普通，甚至是近乎凡俗了。

卓玥皺了皺眉，轉頭看向木尋聲，卻見對方也蹙着眉頭，四處打量，頓時确定了心中的猜測——月卿上仙這老頑童果然在套娃！這農家小院裏，絕對暗藏玄機！

卓玥從袖袋中掏出眼鏡戴上，瞬間切換到八倍鏡模式；他撸起袖子正準備仔細搜索一番，卻聽一陣清脆的聲音。

“嘩啦啦~”

卓玥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嘩啦啦~嘩啦啦~”

那聲音好像更響了？

卓玥一驚，趕忙轉頭看向木尋聲，卻見對方已經向前一步，徑直走向那石桌的位置。

卓玥趕忙快步跟上，随着二人離那石桌越來越近，那“嘩啦、嘩啦~”的聲音，果然愈發響亮了。

那聲音音節清脆，頻率時快時慢，似碎玉碰撞、又似碧波翻湧……明明毫無規律，而落在耳朵裏，卻讓人覺得愉悅極了……卻又……有些熟悉？

卓玥微微蹙了蹙眉，雙手伸到半空中，晃動手腕，憑空摸了摸。

木尋聲看了他一眼，以眼神詢問：“你在作甚？”

“我在好這聲音好像有點熟悉，”卓玥手指微微懂，以口型無聲地回應道，“我在回憶。”

二人行至石桌前，便聽到空中“叮鈴~”的一聲。

緊接着，又是一陣“啪-噠”的脆響。

與方才的“嘩啦啦”的聲音相比，這次的““啪-噠“聲倒是頗為規律：一次兩響，四次一組，反複三次。

奇怪的是，木尋聲瞥見一旁，卓玥手上動作也有了變了變化——

手腕配合這那“啪-噠”的聲響，右手聚攏鷹爪狀，手腕微微起伏一跳一跳地，似把什麽東西從遠處抓到面前，而他左手橫在身前來回翻轉，拇指憑空摩挲着什麽。

木尋聲默默看了片刻卓玥的無實物表演，眉頭越蹙越緊。

如果此處不是仙氣濃郁、半個鬼影不見的九重天，他真的會懷疑卓玥是不是被奪舍了。

木尋聲生正準确捏個傳音訣，問問卓玥到底在幹嗎，就聽半空正的聲音陡然陡然一停；同時，身旁的卓玥也停了手上的動作，雙目聚精會神地盯着身前的空氣，面色罕見的嚴肅認真，仿佛在仔細思考着什麽。

“啪！”

空中傳來一聲有力的脆響，緊接着是一句懶洋洋的聲音：“西風。”

那個聲音響起的瞬間，木尋聲瞳孔猛地一縮，胸口也跟着猛地一緊。

像是蓄滿水的堤壩突然提起了閘門，塵封的情緒蜂蜂擁而至，争先恐後地、呼嘯着噴湧而出。

他胸口起伏，怔怔地望向虛無的半空，卻聽旁邊的卓玥十分愉悅地喊了一聲：“西風，碰！”

剎那間，萬籁俱寂。

木尋聲偏頭看向卓玥，直接卓玥的右手還停在半空，維持着一個仍牌的姿勢，左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沖木尋聲眨巴着眼睛，小聲嘀咕道：“我想起來了，這個聲音，是搓麻！模拟的時候有點過于沉浸，一不小心就……”

木尋聲：……

“哎呀呀，那可不，”半空中傳來飄來一聲輕笑，“三缺一，不是搓麻，還能是什麽？”

“說不定他們看不見咱們呢？畢竟我們也沒看見他們啊？”

“你怎麽知道是「他們」？”

“不然呢？他在跟你說話？他看着你打麻将，跟你說，「這個聲音，是搓麻」？”

那幾人的聲音清朗又慵懶，便是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笑罵互怼，聽着也頗為悅耳；

只是，但凡他們幾人的聲線存在一點點的差別，卓玥也不至于愣在原地，聽得後背發涼、汗毛倒立……

作者有話說:

卓玥：我悟了！嘩啦啦——洗牌；叮鈴——擲骰子；啪-噠——摸牌（跳着摸），啪——出牌！

木尋聲：……怎麽會有人在九重天打麻将？

卓玥：？這不是很正常嘛？搓麻可是國粹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