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厭世的宗主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厭世的宗主

江時筠皺眉:“你想說裂隙不存在?”

沈昭纓道:“不, 它确實存在。只是與我們所想的不一樣,江家被滅或許就與之有關。”

“收手吧,我并非一無所知, 我亦想為族人報仇,可這不是憑你我之力就能做成。嘤嘤, 你天資聰穎, 從小你就從無敗績, 這讓你過于輕敵。你會被這件事給毀了, 我不想看着你走向絕路。我最後問你一遍,你還要再查下去嗎?

江時筠望着這不省心的徒兒, 極力想勸她放棄。

她笑容很淡, 堅定地道:“我知道師父是為我好,但我從小就是這麽個性子* ,不撞破南牆不回頭。您就當作不知道,無論發生什麽, 我一人承擔。”

沈昭纓畢恭畢敬地俯身跪拜, 雙手疊放額頭,再行一個大禮:“徒兒不孝, 違背師父教誨, 有愧于師門,您就逐我出師門,就當從沒有我這個徒弟吧!”

“混賬!”江時筠胸膛起伏,氣得不輕,“我平日就是這麽教你的?自己承擔你承擔得起?一出事就想撇清關系, 你把為師當成什麽了?”

沈昭纓踏着輕盈的步伐出來時,身後傳來杯杓被打碎在地的聲響。

“無事?”

鶴青倚靠在門邊,無聲地對她做了個口型。

她聳肩:“早知不提這事了, 師父就是嘴硬心軟,怎麽可能置之不理。”

“我也不贊成你繼續查下去,太危險了。”

“總有人要去做,這個人不如是我。”

她笑了笑,“今晚萬裏無雲,要一起賞月嗎?”

月光傾灑于大地,萬物靜寂,間接有幾聲蟬鳴,他們并肩行走在小徑上。

步搖微微搖晃,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她随意地問:

“你來天山宗也有段時日了,可還習慣?”

鶴青思忖一會:“與我想象中不同。我原以為正派和魔域有很大差別,如今看來,都是一樣的。”

“你這話要是被別人聽見,估計覺得你心懷不軌,給正道潑髒水。其實人和魔沒什麽區別,也有蛇蠍心腸之人。”

沈昭纓輕抿下唇,似感慨,“天山宗從我管轄起,違背門規一律逐出,可還是有弟子屢教不改,我也只能盡我所能,肅清門風。”

“不是要賞月嗎?”

他沉默片刻,生硬地轉移話題。

“我們現在難道不就在賞月?”她驚訝地拉長語調,“還是你嫌我話多,不想同我一起。

“你還知道有兩個人,要是旁人看見,還以為我們互相不認識。”

鶴青用視線丈量兩人之前的距離,不悅地道。

因剛才的交談,二人不知不覺越離越遠,沈昭纓瞬間恍然大悟,手心往下滑觸碰到他冰冷的指節:“想牽手就直說,何必讓人猜呢?”

“沒有想。”

他硬邦邦地說,卻緊緊握住她的手不放,生怕她跑了。

沈昭纓沒有揭穿他,淺淺地笑:“是我想牽你,行了吧?你真的不想與我說一說你過去的事?”

“沒什麽好說的。”

他态度又冷下去,一副拒絕交流的樣子。

盡管裂隙的存在不是秘密,但也沒多少人親眼目睹過。畢竟人人都知裂隙危險,何必一探究竟呢?

沈昭纓最初并不知誤入了裂隙,只當又是一個生魔的地方。

直到她順着江家留下的痕跡一路追查,親眼目睹大批凡人被抓走,随後魔族趕來,布置魔氣橫生的現場,讓人誤以為是魔襲擊過的村子。

兩方人馬都對此事得心應手,仿佛做過千萬回。

他們又把抓到的人帶去裂隙附近,并給這群凡人喂下各種丹藥,煉丹爐永不停歇,一直冒着熱氣,而吃下丹藥的凡人不停在地上打滾,哀嚎聲直穿耳膜。

沈昭纓不明白他們想做什麽,但她認得他們。

在各大宗門比試上,這些人都衣冠楚楚,和藹可親地誇她,稱她是正道的翹楚,未來的希望。

他們或是一個門派的掌門,或是隐退多年的長老,無論是何種身份,都從沒露出過這樣一副猙獰面目。

他們對待那群凡人非打即罵,稍有不滿就是一道鞭子落下,仿佛面對的不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而是牲畜。

來往之人沒有低境界的,沈昭纓沒藏多久,氣息就被人發現,她逃回魔域,那些人才沒再追上來。

她直覺他們抓人沒這麽簡單,也許不是第一天出現。她動用少宗主的手令,在人間歷練的弟子紛紛傳音,她聽完所有傳音符,心涼了半截。

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批凡人失蹤,而上報宗門的理由都是魔族劫掠,這批人再也不見蹤跡。

他們想做什麽?拿人試藥,還是有更大的陰謀?

沈昭纓毫無頭緒。

封印松動又把她召回宗門,她聽着長老們口若懸河地争論該怎麽解決,激烈到快要打起來。

她突然起身,所有人都向她看來。

“我說……裂隙是何時出現的?”

長老們面面相觑。

“五十年前?百年前?很早以前就有了。但封印松動,我們不能讓裂隙間的邪魔跑出來,昭纓,別糾結于無關緊要的事。”

邬婋皺起眉頭,緩慢地說。

“是啊,少宗主難道不知邪魔危害嗎?當務之急是派弟子去加固封印,再談別的。”

說話之人是陸硯書,他似乎很憂心此事,整個人憔悴了不少。

沈昭纓想反對,可環顧一圈,連素日交好的師兄,都對她微微搖頭。

她咽下要出口的話語:“好。”

名單不是她負責拟定,沒過幾天,陸硯書就帶着一串長長的名單來找她:“這些是此次負責封印的弟子,還請少宗主過目。”

她掃了一眼,卻看見上面都是熟悉的名字:“怎麽都是劍修?”

“宗門裏本就是劍修獨尊,劍修實力最強自然要承擔相應的責任。若派其他弟子去,難免加固不了封印,而命喪黃泉。”

陸硯書微微欠身,狀若恭敬。

此前也有幾次封印異常的現象,這并不算危險之事,去的弟子也都能平安歸來。

沈昭纓緊緊盯着他:“他們還回得來嗎?”

“少宗主這是說得什麽話,他們自然能平安歸來。”

他深深地彎腰,禮儀上無可挑剔,頭卻一直沒擡起來過。

四位長老中,只有陸硯書入門比她晚,資歷也更淺。原本宗主并不屬意他為回春堂長老,但原先定好的長老不知怎麽,突發惡疾,沒幾天就一命嗚呼了,長老之位這才落在他頭上。

因此他不像其他幾位長老一樣,親切地喚她昭纓,每回都是畢恭畢敬地稱她少宗主,似乎還十分懼怕她。

直至他想向小韞提親,才多跑來天清峰幾回,對她也不像一開始那麽生疏。

但小韞不喜歡他,于是沈昭纓負責出面拒絕他,結果被他誤會成棒打鴛鴦的惡人。

她多次想當面解釋,但總尋不到機會。他總是遠遠避開她,明明在同一個宗門,卻十天半月都見不到一面。

沈昭纓一直在看他,似乎想透過他卑微的身影,看穿他的內心。

直到他一滴冷汗落下,沈昭纓才收回探究的目光,淡淡地道:“我知你內心不服,也許還憎恨我。但你知道我的脾氣,你心裏想什麽我不會管,但若威脅到門中弟子性命,你這長老也當到頭了。”

陸硯書抖了一下,表面上長老與她平起平坐,但宗主常年不管事,她代行宗主之責,有這個權力罷免他長老之位,甚至有能力把他驅逐出門。

他勉強笑了一下,顫抖的眼珠暴露他的恐懼,低聲下氣:“您誤會了,我并未對您不滿,我也不可能對弟子下手。”

“是嗎?那就好。”

少女輕飄飄地從他身邊走過,未曾看見他陡然變得怨毒的眼神。

沈昭纓很快就無暇去管那些弟子,有更多魔開始騷擾凡人,甚至險些潛進宗門。

她忙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才有時間叫住趙衡。

“趙長老,魔是從無極峰進入的,你不想做一個解釋嗎?”

“你何必為難他,天山宗結界是由你負責,按失職來說也輪不到他。”

邬婋神情冷淡地接下她的質問。

沈昭纓聽出她語氣中帶刺,并未理會,轉而再問趙衡:“是像邬長老所說的這樣嗎?”

趙衡支支吾吾地站在一邊,眼神閃爍不敢與她對視。

趙衡屬于有話直說,藏不住心思的性子,總是喜歡駁人面子,沒少讓邬婋下不來臺,因此他們二人關系并不怎麽好。

可從什麽時候起……他們開始會為對方講話,就像共同守着一個秘密。

沈昭纓仿佛又回到那天,長老們三言兩語就定下事情,她被不動聲色地排擠在外。

她不再多言,不想為這些小事繼續争執。

與鶴青結契是一早便答應好的,但請帖還未發出去,她得知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

知韞失蹤了。

“一個大活人在你眼皮底下失蹤?你再說一遍!”

來傳信的弟子被她的怒火吓到,戰戰兢兢地道:“知韞師姐來時我們還跟着,但她說要單獨尋藥,讓我們去忙自己的事。等過了半天她還沒出來,我們分頭去找,結、結果……”

“既是在回春堂失蹤,那就從回春堂開始搜。”

她眉眼淩厲,滿是肅殺之氣。

劍修依次有序地排開,跟待在後方救援的醫修不同,他們都數次與魔厮殺過,劍未出鞘也帶着一股殺氣。

他們冷着臉伫立在門口,吓得好幾個醫修都不敢出來。

陸硯書也被這動靜引出來:

“您這是做什麽?您雖貴為少宗主,但也不能蠻不講理将回春堂圍起來吧?”

她揚聲:“陸長老,我并不想讓你為難。只是近日魔族活動頻繁,小韞若是被魔劫走,那你也不好對大家交代。”

他退讓一步:“您若是想搜便搜吧,若搜不出什麽,還請您向回春堂醫修賠禮道歉。”

持續一日的搜查還是落幕,沈昭纓聽着弟子的回禀,面色越來越陰沉。

“回春堂就那麽大的地方,人怎麽可能憑空消失?我看和他陸硯書脫不了幹系。”

“嘤嘤,你太心急了。”江時筠閉目打坐,“就算是陸硯書做的,你今日之舉也是打草驚蛇,還讓他又抓住你一個錯處。”

她憂心忡忡:“我是怕他對小韞做什麽不好的事,他被拒絕後,看小韞的眼神就讓我渾身不舒服。”

靈雀撲棱着翅膀擠進窗臺,一張一合的尖喙帶來口信。大概意思是宗主也得知她包圍回春堂的事,認為她此舉實在惡劣,明日需向長老們作出解釋。

江時筠面色凝重地聽完,神情是前所未有地嚴肅:“這不是個好兆頭,宗主不理俗事已經很久了,我也多年未見過他,更何況是此等小事。不管陸硯書是如何請動宗主出面,你都需小心應對。”

沈昭纓也只在授任儀式上見過宗主一回。

那時她的修行速度已經讓人望塵莫及,不僅遠盛于同輩,隐約還有超過長老的趨勢。

幾乎所有人都默認她是下一任宗主,再又一次斬殺魔族一名得力幹将,宗主親自為她加封。

她站在下面,聽着一堆冠冕堂皇的話,直到儀式結束,宗主突然嘀咕一句:

“終于有人接手爛攤子了,那幫老古董總說什麽天才難遇,不讓我退位。這下好了,總算沒人來煩我了。

因距離過遠,沈昭纓看不清宗主的面容,只是驚訝不已,他原來是個随心所欲的人。

她滿不在乎:“放心吧師父,我想宗主不會有耐心管此事的。”

翌日,她如約而至。

已經有不少人等在那,不僅有長老,還有各峰的首席弟子,熙熙攘攘圍在那。

邬婋出言:“昭纓,我們都得知了昨日之事,确實是你有失妥當。你吓壞了好幾個醫修,若不能給出合理的解釋,恐怕要向回春堂衆人賠罪。”

沈昭纓倒是落落大方,出乎意料道:“我帶了千年靈芝,稍後自會登門拜訪那幾名醫修,也會向回春堂衆人賠禮道歉。想必陸長老不會介懷此事吧?”

她拿出十足的誠意來,陸硯書也不好駁她面子:“少宗主此言差矣,我也只是為門下弟子不平,并未故意針對您。”

“不是最好,”她話鋒一轉,“只是我師妹确實在回春堂失蹤,我也想盡快找到她。還請陸長老行個方便,配合我去天清峰調查。”

陸硯書面色鐵青:“你疑心我?”

她堅持:“若證實你清白,自然會放你回去。”

兩方僵持不下。

“昭纓,進來。”

屋內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即使只有一面之緣,沈昭纓也聽出來了:“你們還真把宗主請出山了?”

衆人紛紛避開她的目光。

她冷笑一聲,邁步進屋。

長長的紗簾垂下,沈昭纓隐約能見到宗主一言不發,負手站在那。

她行禮:“您找我?”

宗主沒有如她預想那樣質問,反而另起話頭:

“你坐在少宗主這個位置上,也有些年頭了吧,可還習慣?平日是否有人不服你、刁難你?”

她不解其意,謹慎地回答:“承蒙您厚愛,一開始初登高位,我很是惶恐,也有人質疑。但在其位便要謀其事,我做得越好,不滿的聲音便會減弱一分,漸漸也沒了。”

“是嗎,你比我更知道怎麽當一個宗主,我接手天山宗數年,也未做出過什麽功績。我聽着弟子聒噪,看着他們為一件小事大打出手,常常覺得厭煩至極。他們仗着家世優渥,便肆無忌憚地欺負那些地位更低的弟子。”

宗主擡起手揉着眉心,語氣裏有着濃重的疲憊。

沈昭纓似有同感。

有人的地方就有拉幫結派,她幼時就瞧見一群弟子圍着一個身形瘦弱,瑟瑟發抖的弟子拳打腳踢。

她看不下去,拎着劍跑去阻止。那時她還沒一匹馬高,但身為江時筠的大徒弟,無人敢不賣她一個面子。

那些人讪笑地散開,不忘解釋說是鬧着玩,讓她別去向江長老告狀。

她表面應下,轉頭就向師父訴說。

江時筠沉默片刻,摸了摸她稚嫩的臉蛋:“你攔得了一次,攔不了二次。他們只會……更加小心隐蔽。”

她起先不信,可她漸漸看到那日被救下來的弟子,身上雖不再增添新的傷痕,眼神卻越發驚恐,稍有動靜他就如驚弓之鳥,精神明顯飽受摧殘。

沒有實質性證據,她也拿那群人沒辦法。

那名弟子最終還是自盡了,她得知消息後,沉默地拿起劍出門。

次日那群人不是摔斷腿,就是被毒蛇咬傷,帶頭那個最為嚴重,被妖獸撕扯一晚上,全身經脈盡斷。

這群人沒少欺負人,得知消息更多人是感到幸災樂禍。一個弟子問沈昭纓有什麽看法,她面不改色地說:“報應呗,壞事做多了,老天都看不下去。”

此後她見到有人受欺負,依然過去阻止,并且威逼利誘,大有再敢欺負人,就把他們全都給殺了。

也有一些人想來找她麻煩,可惜沒人打得過她,全被她打得屁滾尿流,從此看見天清峰就要抖三抖。

從回憶中抽身,沈昭纓繼續回答:

“自我即位起,已經盡我所能杜絕此類事件發生。”

宗主沉吟半晌:“你知道我為何選你繼任嗎?你是宗門裏能力最強,又非世家出身的孩子。有你這個先例在前,我希望他們能收一收嚣張氣焰,可惜……”

沈昭纓明白他在可惜什麽,只有她一人強遠遠不夠,各個門派依然被世家牢牢把控,招收的普通弟子每年都在下降。

“您喚我前來,是想讓我多培養非世家的弟子嗎?”

他短促地笑了聲:“不,我只是想讓你別抱希望,不管你付出多大代價,這個世道早就無藥可救了。所以何必執着于一個真相呢?”

“原來您也是想勸我放棄,”她沉下心,不悅道,“這些話您還是說給別人聽吧,昭纓告退。”

與宗主的談話不歡而散,而陸硯書還是被她帶回了天清峰。

壞事仿佛總是接二連三到來,一周後她得知知韞被找到了,只不過……已經入了魔。

她急忙趕去飄渺閣,卻在半山腰處被攔下。

阻攔她的弟子行為上毫不退讓,嘴上卻恭敬,讓她也不好強闖。

邬婋站在高處居高臨下地望向她:“昭纓,只要沾染上魔,無論是誰都無法網開一面,你回去吧。”

她冷笑,知道今天是進不去了。

次日她又将師父一起帶過來,可得到的說辭還是一模一樣。

沈昭纓:“小韞好歹是我們天清峰的人,你招呼不打就把她扣押,還不讓我們上去探望,居心何在?”

邬婋冠冕堂皇地道:“江長老若想探望我不會阻攔,只是昭纓你過于沖動,我也是為你好。”

江時筠撫上她的手掌,安慰地拍了拍:“我去看看也好。”

她以為師父會把小韞接回來,但她在天清峰等了很久,直到天光乍亮,師父才一臉疲憊地回來,并告訴她,他們不會放小韞回來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不顧師父的勸阻,孤身一人闖入飄渺閣。

阻攔她的弟子有很多,曜靈在她身邊護佑,她還尚存幾分理智,沒有出手傷人。

“铮”地一聲琴鳴,空靈的琴音在山野間流淌,她恍惚了心神,瞬間被數名弟子按住。

她被綁着到正殿,殿內只有三名長老。

邬婋斥責她:“你身為少宗主,不為弟子們作表率,反而私自扣押陸長老,擅闖飄渺閣,德行有虧。今日你就在此好好反省,什麽時候想清楚了再回去。”

她很輕地問:“小韞在哪?她不可能入魔。”

“她就算不是魔,也與魔族脫不了幹系!你不知道她入宗門前曾是魔族奴隸嗎?你要為你師妹一人,而置全宗弟子性命不顧?”

趙衡嫉惡如仇,平生最恨魔,就算是首席大弟子與魔扯上關系,他也從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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