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決戰前夜

蕭懷劍自南薰門登上城樓往下看的時候,只覺得眼下一陣眩暈。

一排排兵士列于城下,宛如黑雲壓境,目之所及皆是兵甲映射的寒光,明晃晃一片,是真正的甲光向日金鱗開。

他還是低估了蕭啓的能力,當時覺得一個大名府,哪來的二十萬兵,只怕是謊報軍數危言聳聽,如今看來二十萬還不止,只怕蕭懷瑜持兵符沿途又吸納了不少人。

與蕭沛那群烏合之衆不同,蕭啓帶來的是真正的軍隊,軍容齊整,紀律嚴明,往城下一站就帶出一種壓城的氣魄來。

若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卒,看見這場面只怕雙腿一軟就跪下來了。

但他卻得站着,用鋼筋鐵骨撐住那雙腿,就是戰死了也絕不屈膝。

他若是跪下了,那這城裏的人便避無可避,整個大楚國便跟着跪下了。

“你覺得我們能撐多久?”蕭懷劍偏頭看着衛業征。

“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

眼看着衛業征即将開口,卻又改了主意:“還是假話吧。”

衛業征笑了笑,“我們大楚福祚綿長,千秋永存。”

“太假了,”蕭懷劍跟着笑了笑,轉頭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皆是敵軍,若大楚能經此劫難而不衰,那當真是福祚昌盛了。

“那真話呢?”

衛業征輕聲道:“只要這城不塌,我沒死,他們就進不來。”

蕭懷劍皺眉,衛業征笑着拍了拍蕭懷劍肩膀,“放心,我福大命大,跟着将軍什麽場面沒見過,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将軍讓我守南薰門,可能就是覺得我福氣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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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時候趕跑了敵寇,我就讓這汴京城的百姓奉你為門神,将你的畫像往門上一貼便能夜不閉戶。”

“得了吧,”衛業征笑道:“這一扇門還不夠我守的啊?還讓我守千家萬戶。”

兩個人無視城下虎視眈眈的敵軍相對而笑,音容和煦,宛若汴京城裏最風光無限的翩翩少年。

這幾日蕭懷劍日日宿在紫宸殿,與沙盤圖紙為伍,累了就在榻上小憩一會兒,終日不卸甲,一覺睡醒總覺得有人趁他睡着将他蒙頭打了一頓,身上沒有一處不酸痛,但一站到圖紙前整個人瞬間就精神了。

從外面回來,蕭懷劍抓緊時間休整,到時候一旦打起來只怕會是一場惡戰,沒有幾天幾宿都停不下來。

蕭染在秦讓陪同下提着宮燈進來時,正看見蕭懷劍躺在榻上,一張貴妃榻尚且不夠長,蕭懷劍一身鋼甲不得蜷曲,只能将腿搭在貴妃榻把手上。

這麽睡着了一會起來腿上血液回注必定得麻。當即吩咐秦讓去搬張大床過來。

二月天氣算不得暖和,蕭染脫了翻毛大氅給人蓋在身上,剛一觸及蕭懷劍立馬驚醒過來,彈跳而起,全然沒有剛睡醒的惺忪狀态。

“打起來了?”蕭懷劍驚問。

再一聽外面動靜,靜悄悄一片,并沒有刀戈火炮之聲,這才松了口氣。

“再睡會。”蕭染皺眉道。

“不睡了,睡不着了,”蕭懷劍搓了搓臉,“一會我再出去巡一圈,防止敵軍趁夜偷襲。”

“讓他們去就行了。”

“衆人皆有任務,就我一個閑人,我不去誰去?”蕭懷劍笑了笑,“寧将軍還是偏着我的,我還有張榻能小憩一會,衛業征他們只怕現在還在城牆上。”

轉頭又道:“父皇快去歇息吧,朝中還需有您坐鎮,大楚還得靠您撐着。”

“懷劍,”蕭染猶豫出口:“你可怪朕?”

“嗯?”蕭懷劍一愣。

“若不是朕執意要撤藩,事情不會到如今這個地步,你也不至于這麽辛苦。還有懷瑜,朕這些年一心想着制衡朝中勢力,維護皇權穩定,對他多有冷落,但朕萬萬沒想到他竟如此怨朕。”

“他即便再怨,叛敵賣國這種事仍舊不可原諒,”蕭懷劍道:“我從未想過要與他争什麽搶什麽,我就是有時候看不慣他一些作風,與人争吵幾句,但這人最大的問題就是器小,不瞻前後,睚眦必報,大楚國日後若真落到他手上只怕也離亡國不遠了。”

“懷瑜當真是給了朕最痛一擊,”蕭染嘆了口氣:“當年先皇不立儲,想從衆皇子中擇優,最後卻是争得禍起蕭牆,兄弟離心離德。朕不想重蹈覆轍,所以早早立了懷瑜為太子,結果卻是造成了禇珺把持朝政,借機排除異己,朕忍了他不是一年兩年,近年來卻愈加得寸進尺,大有要取朕而代之之意,朕只能除了他,只是沒想到懷瑜如此沉不住氣,竟因此而記恨朕。”

蕭懷劍出聲打斷:“父皇,你有過廢儲之意嗎?”

蕭染愣了愣,随即才回道:“朕沒想過。”

蕭懷劍一笑:“所以你提我上來不過是想制衡他,壓一壓他那嚣張氣焰。”

父子之間尚且如此算計,更何況兄弟之間。

“懷劍……”蕭染皺眉。

“你放心,該幹的我還是會幹,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蕭懷瑜不會因為你沒打算廢他就放棄攻城,我也不會因為自己只是被利用而放棄守城,刀戈相向,已成定局。”蕭懷劍對着人一笑:“誠如你所說,我身在帝王家,便知會如此。”

“是朕對不住你,”蕭染深吸了一口氣,艱難開口:“寧琅……朕讓人去提了,只是……”

“父皇,”蕭懷劍整理了一下盔甲回過頭來,“我守自己家即便戰死了也無怨無悔,但寧将軍不欠我們大楚什麽,反倒是我們大楚對不起他們寧家,寧将軍已做的仁至義盡,幫或不幫我們都該心存感激。”

蕭懷劍看着那穩操江山二十多年的帝王,始才發覺那兩鬓不知何時已染了風霜,第一次在這張臉上看到難以言喻的疲倦。

就在此時鼓角齊鳴,蕭懷劍皺了皺眉,這些人果然趁夜發起了進攻,門外侍衛緊接着來報:

“燕王發兵攻打南薰門!”

“靖西王率兵進攻萬勝門!”

“新曹門遇襲!”

“寧王從河道口偷襲!”

蕭懷劍從侍衛手裏接過自己的長纓槍,臨到門口又回過頭來:“父皇,若是我沒回來,請恕孩兒不孝之罪……還有幫我照顧好小束,不要再為難他了。”

回頭轉身,目光決然,全無懼意。

秦讓指揮人把一張床搬過來時,要睡的人卻早已沒了蹤跡,只那帝王呆坐榻上,說不出的孤獨寂寥。

最後一個不叛他的人,被他送上了修羅場。

“朕會把寧琅送過去的。”

“什麽?”秦讓小心問道:“皇上您說什麽?”

蕭染站起來,道:“去澍蘭苑。”

寧琅不是不幫,只是提了一個條件。

讓白束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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