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三個條件
白束剛端起藥碗,忽聞外頭一聲巨響,地好像都跟着顫了顫,急忙把藥碗扔下到窗口察看。漆黑夜幕尚可見正南方向火光明滅,一聲聲巨響正是從那裏傳過來的。
“打起來了?”白束皺緊了眉。
伶仃被吓的瑟瑟發抖,在地上扯着白束衣衫,一門心思想往白束懷裏鑽。白束低頭把這小東西撈起來,輕輕順毛安撫着:“不怕,會沒事的,都會沒事的。”
也不知是說給伶仃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剛一回頭,看瑛姑還端着藥碗看着他,只能淡淡搖了搖頭,“這藥我不能再喝了,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不能再昏睡下去了。”
瑛姑皺了皺眉,糾結了好一會兒才把藥碗放回桌上。
她知道白束苦心孤詣籌備了這麽久,等的無非就是這一刻,但私心裏卻是希望這一天永遠也不要來。用鮮血鋪就的一條路,誰也不知道路的盡頭到底是什麽,甚至不知道那副身板能不能走到最後,她寧願白束喝了藥一覺睡過去,明早起來至少還能言笑晏晏問她一聲安。如此這般,只怕就再無寧日了。
“怎麽了?”白束見人若有所思,不由苦笑:“我要出去了,你該為我高興才是。”
瑛姑終是點了點頭,會心一笑。
這人從這出去之日,他們的主仆情分只怕也就盡了。
白束自是知道瑛姑的想法,輕聲嘆一口氣,“幫我把師父留的藥水拿過來吧。”
蕭染過來之時不由一愣,只見那人伏在桌上守着一盞微弱的燭燈,正靜靜抄一冊佛經,外面炮聲轟鳴殺聲震天,這裏卻安靜如舊。明滅燭光打在如玉側臉上,恍若自帶一圈光暈,一秉虔誠,世間萬物不得紛擾。
寫完最後一個字,白束停筆收手,一紙簪花小楷寫的端莊秀麗,全然沒受外頭的影響。
這次不求功成,不求名就,只求平安。
轉頭對着來人一笑,“你總算來了。”
蕭染回神,皺眉問道:“你知道朕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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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來找我,師父便不會從牢裏出來,你就得眼看着你的城破國亡,”白束一步步走向蕭染,一雙眼睛在黑暗裏尚且清亮的吓人,站定在蕭染面前,提唇一笑,“門外是候着人準備開這鐵索了罷?果然還是皇位重要些,只有在皇位面前其他東西才會讓步。”
白束頓了頓,再一步越過蕭染到人身後,慢慢湊近一套海水雲龍的蘇式屏風道:“原來這邊是這個樣子的。”
蕭染呆立當場。
這範圍已然超出了那條鐵索的長度,而他這才發現,剛剛白束走路時早就沒有了鎖鏈拖地之聲。
急忙回頭,只見那人腳腕上空空如也,他親手鎖上的精鋼鎖鏈竟不見了蹤跡!
“你……”蕭染驚道:“你是如何……”
“你是不是還等着我對你的開釋感激涕零,叩謝皇恩?”白束回頭一笑,“我不要你的恩典,我若想走早就走了,但我現在不想走了,我就在這看着你國破家亡。”
“你……你到底想幹什麽?”一股寒意從心底升騰而起,明明一步之遙卻覺得這人離他那麽遠,而他看着這人看了十年竟好似從沒看清過,“你不是一直想走嗎?朕放你走,還有寧琅,你現在就可以去接他出來,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嗎?你還想怎麽樣?”
“我要的若是這些我還用等到今天嗎?”白束靜靜看着他,一雙眼裏冷冽幹淨,“三個條件,你答應我便去接師父出來。”
“哪三個?”
“一,将師父的案件開堂會審,昭告天下,還師父一個清白。”
蕭染皺了皺眉,開堂會審便意味着那些皇家醜事得暴露在公衆面前,淪為那些勾欄瓦舍裏口口相傳的荒唐事,有損皇威。
但皇威由皇權所出,沒有皇權一切都蕩然無存。
蕭染點頭應允:“好。”
白束笑一笑,接着道:“二,立蕭懷劍為儲。”
“立儲?”蕭染皺眉看了人一眼,“你這麽做懷劍知道嗎?”
“他知道或不知道,現在所在做的一切皆是出由本心,生死尚且置之度外,還會在乎你立不立儲嗎?”
“懷劍是朕的兒子,他的本心朕自然清楚,”蕭染目光如劍,“我質疑的是你的用心。這次若是真能退了敵,懷劍自然是大功一件,懷瑜……已廢,朕百年後自然由懷劍繼位,立不立儲都沒有分別。”
白束笑着搖了搖頭,“這便是我的第三個條件。我要你做完這些之後,下罪己诏,退位。”
“什,什麽?”蕭染登時愣住。
“你不會當真以為我會讓師父出生入死為你打天下罷?”白束眼神一凜,“你別忘了,我是北狄人,你滅我全族,殺我父汗,逼死我母妃,精鋼寒鎖鎖我十年,如今還想着讓我捍衛你的皇位,可能嗎?”
蕭染一時站不穩,後退兩步,扶桌而立,“反了,反了!你是誰?你不是白束,你是伯顏束!”
“你總算承認我是伯顏束了,”白束粲然一笑,“駁我姓名,駁我身份,駁我自由,緘口瑛姑,只準習孔孟之道不得習治世之法,你當你如此,狼就能訓成狗了?其實你做的還是不夠狠,當初在漠北草原上你就該一手掐死我的,狼崽子再弱但終究是狼,你既然留下我就該想到會有這一天。”
“你……你……你這是要造反,你跟城外那些人有什麽區別?!”
“當然有區別,我之所以讓你先立儲再退位,便是給你一個成全,蕭懷劍是名正言順的繼位,屆時你是太上皇,江山還是你們蕭楚的江山。若是城外的人打進來,你便是亡國之君,将來載入史冊,受千萬人指責,這點你不會不清楚罷?”
“城外那是懷瑜,那也是朕的兒子!”蕭染振袖大呼。
“舅舅,”白束一臉痛心:“你睜眼看看吧,如今是誰在城牆上死守,護你蕭楚江山,又是誰挑着出兵勤王的旗號,在襲你汴京城門。你是當真不知道蕭懷瑜為何攜兵符造反嗎?你殺了他母妃,他與你那麽像,你難道不知道他會如何對你?還有蕭啓,他當年差一步就取你而代之,你覺得他會念及兄弟之情給你一條生路?”
“你……”蕭染擡手指着白束,指尖抖得厲害。
“你放心,我對你們蕭楚的江山不感興趣,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加害蕭懷劍,屆時平定了叛亂,我就跟師父離開汴京,再也不回來了。”
“那……朕怎麽知道寧琅一定能贏?”
“師父既然讓你來找我,自然是有把握退敵,另外,你現在除了信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蕭染頹然垂下了手凝視着那張臉,眼角點绛殷紅如血,面上淡然,仿佛一切早已盈握手中。
“朕……朕要想想……”
“畢竟是關系生死存亡的大事,你要考慮我能理解,”白束越過蕭染坐到桌前,自顧自坐下繼續抄佛經,“只是,我勸你別考慮太久,要是城破了,或者蕭懷劍死了,你就沒有籌碼還能跟我談了。”
“我就在這裏等着你。”
蕭染愣愣看着那個背影,燭光映襯下雖瘦弱卻直如松竹,他一直以為是他将人握在手裏,不曾想有朝一日卻是他被人拿捏。
這人從來不曾是他的籠中錦雀,而是他一直仰視着卻求而不得的蒼鷹。
怔怔出了澍蘭苑,在夜色朦胧間回頭望去,他竟妄圖以一個小小的澍蘭苑把人困住,當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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