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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我問蕭慈:“你覺得,孤修的這座明王宮如何?”
蕭慈幾乎沒有思索道:“草木茂密,王氣內斂,不論是論修築格局,還是僅作觀賞,在歷代皇家行宮中都是佼佼,其中青竹尤為繁盛,我以為,和謝大人尤其相配。”
“哦?青竹?”
蕭慈點頭,又看了眼端坐淺笑的謝靈仙,又解釋着為什麽青竹和謝靈仙氣韻相似,“竹,向來被視為氣節清傲之物,不折不屈,生長極為迅速,就算在冬日,也不曾凋敝,和謝大人很是相稱。”
謝靈仙善妙筆丹青,少時甚愛,入宮後作畫的次數就少了許多。
從前我以為她喜愛蓮花,後來才慢慢了解,實際上她沒什麽偏好之物,只是因為家中有個小池子,中有蓮花,故而蓮花畫的最好。
如今還挂在床頭的蓮圖,也是她恰巧送給我的,并沒有什麽特殊寓意。
她也畫過竹子,被我珍藏在寝殿。
竹,清高之物。
而謝靈仙此人,渺然空茫,外人看她,好似透過波光粼粼的薄紗,總是看不真切。
可越是了解,就清楚再怎麽了解,也到不了那層紗後面,更讓人越想要鑽進她的心底,絞盡腦汁去從最深處,更深處挖出來一些東西,把這層薄紗掀開。
确實有些相似之處。
我不禁笑出聲,指着蕭慈對謝靈仙道:“你看看,這孩子,什麽時候這麽會說話了。”
謝靈仙向蕭慈招招手,她便從座位上滑下來,快步到謝靈仙跟前,被謝靈仙攬在懷中,親了親額頭。
我在心裏哼了聲,她也就在對這兩個崽子的時候,情緒才會如此外露,平時自是克制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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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長安住風雪。
我與謝靈仙披衣坐于窗下。
窗景潔白,竹影搖曳,我們本談論着立儲之事,話語暫歇時,屋中安靜的只能聽見雪霰撲簌和寒風之聲。
謝靈仙伸手,用指尖輕輕描摹窗上搖動的影子,眸中漸有癡色。
她曾道,不論如何下筆,終是比不過自然妙法。說這話的時候,她卻是面帶淺笑,溫柔的很。
想來此時此刻,謝靈仙也是這樣的心情,要不然也不能腰肢柔軟地撐着榻,比平日那端正的樣子多了不止一分的惬意。
良久,謝靈仙才回神。
她将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見我不說話,才歪頭,似乎在問怎麽一直看着她。我伸了個懶腰,道:“那年我們在南山,也是這樣的情形,不過是多了個棋盤,若不是因為做了皇帝,不能時常出游,我肯定是要帶着你騎馬進山的。”
“春闱後,進南山避暑也不錯。”
算算時日,這個時間進京的考生數目也不少,科舉每三年一次,恰逢我登基後第一次科舉,定是要好好操辦才是,而這個重任自然而然也是落在了謝靈仙頭上。
不是容易事。
但對她而言,自然游刃有餘。
出了初三,我們就得回宮。回宮後,上元之時要在宮中祭拜先帝後和太子,春闱後還要大祭一次。
科舉期間也是一堆繁冗之事,更何況這次要恢複多年未進行的殿試。
光是想想我就覺得麻煩了。
我道:“等過幾日雪晴,我們在街上走走。”
謝靈仙自然不會拒絕。
但是閉着眼睛我都曉得,她出去不是玩樂,而是想要隐去身份,細細觀察進京趕考的學子。
她與我久居內宮,穿素服上街,還真是在合适不過。恰逢雪停,謝靈仙着煙青衣裳,我穿着雀藍長袍,就這麽手挽着手,像是尋常女子一般,從市井熱鬧處漫步至僻靜。
這撲面而來的煙火氣也有我的一份。
說來好笑,坐上這位子前,我心中日日如同抓心撓肝,可是真坐上了這位子,竟然又覺得這樣是好的了。
終于知道,為什麽會有帝王熱衷于作尋常百姓模樣——在某一瞬間,我似乎也能忘記至高無上的帝王身份,忘卻曾經的腥風血雨。
這樣走在自己的王土上,卻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仿佛我不是我,而是一只鳥雀。
自由自在地俯瞰着衆生,沒有任何枷鎖和限制。
也是托了北涼安定的福,否則我也不能忙裏偷閑。當然,如果忽略隐藏在百姓中的麒麟衛,這份感覺還能再真實一些。
謝靈仙道:“若是婵嬰和潇娘再大些,我們還能帶着她們出來。”
我連忙道:“我可不要,我們自己挽着,在街上閑逛不好麽,幹嘛帶着倆崽子。”
“您,這是……”
她話中帶着調侃意味。
我湊近她,貼着謝靈仙的耳朵,溫熱的鼻息撲在她的耳垂上,讓謝靈仙不禁扭着身子躲開,我拉着她的小臂将她又扯回來,謝靈仙的眼神快速掃過周圍的行人,硬是在鬥篷底下戳着我的腰,示意我站直身子。
我才慢慢擺正上半身,悠然地拍了拍她的寬袍大袖,連眼都不眨道:“自然是為了如此。”
恰巧路過一藥材鋪,想當初正是因為我在幽州吩咐人收了大批珍貴藥材,後來謝靈仙毒發才迅速配上了解藥。
邊境的毒藥,自然要邊境的草藥解。
馬上就要一年時間,西方邊境的駐軍大将還在與西戎交涉,可是西戎之中的諸多部族口徑不一,有互相推诿的,還有說不知道她行蹤的。
我自然是想帶兵平了西戎。
但是起戰事燃狼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不是一件我說兩句就能做到的事。
謝靈仙拉住我的手,想往藥材鋪走兩步,一個戴着虎頭帽的小姑娘舉着糖葫蘆從我身邊跑過去。她的眼神放在了剛買的糖葫蘆上,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腳下踩着沒完全融化的冰雪,我順手伸出手撈了一把。
小姑娘扶正帽子,拽緊我的袖子,小臉慌張的很,擡頭看我時卻又傻笑了兩聲。
我将她放到地上,她把糖葫蘆塞到我手裏,盯着地上的雪小心翼翼走了。
我舉着糖葫蘆,仔細瞧了瞧,應是她方才從裝扮成糖販的麒麟軍那買的,品相還不錯。
我從上面咬了一個,遞給謝靈仙,還順帶說了句:“放心,沒毒,徐昆玉手底下的人做的。”
謝靈仙接過糖葫蘆,細嚼慢咽起來。
西戎一事,上關社稷安穩,下關民生衣食,它必須要解決,卻不是現在。
我固然離經叛道了些,卻還不至于昏了腦袋,釀成大錯,若是沒有萬全的把握,貿然行事,才真是成了千古罪人。
藥材鋪旁邊是個書鋪,裏面都是些考生,搶着要買書,謝靈仙看到了這盛況,便說要過去看一眼,又把糖葫蘆還給我。
她向來對文士的事兒感興趣。
我瞧藥材鋪外面支了個棚子,棚上無雪,應是今天新支的,棚底下坐着個白胡子老頭,癡迷于獨自下棋。
那些文士都被吸引走了,無人和他作陪,我走過去坐下,拈起黑子和他下了起來。藥材鋪的老板娘靠着牆,嚼着藥材,時不時從嘴巴呼出的白氣。她對我說:“這老頭子下了半天了,沒人能打過呢。”
我瞥了眼他挂在背後的劍。
劍柄刻着太極。
我道:“試一試,不妨事。”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我就輸了。
老板娘哎呦一聲,說了句可惜,恰好有客人進店,她拍了拍圍裙進去招待了。白胡子老頭笑眯眯地看着我,說:“不可惜,這位女郎輸了,也和贏了似的,氣度不凡啊。”
我挑眉道:“我這是棋品好。”
我将黑子一個一個又放回棋盅裏,随口道:“我只會棋,卻不善棋,不過我倒認識一個女郎,她下棋下的非常好,等她出來,讓她和你下。”
我扭頭瞥了眼書鋪。
從裏面傳出來一聲高喝,側耳一聽,竟是諷我趁亂得位,登基後這些功績都是在旁人輔佐下才有的,文人墨客罵人就是順溜,用的詞也挺高尚。中途竟還誇了兩句太子殿下。
我點點頭,這人有眼光。
兄長他被誇确實是應該的,我要有他這樣的繼承人,做夢都得笑醒。
有人也大聲反駁:“你這樣的還來科舉做什麽!”
他用更高的聲音喊回去:“難道朝廷不需要谏臣了嗎?”
像個乳臭未幹的孩子,我心想。
老頭子用神神叨叨地語氣對我說:“我瞧着,您是個貴人,貴人的朋友自然也是貴人。”
我咬了一塊山楂,也學着他的樣子,說:“我瞧着您,也有些眼熟。”
老頭子咳起來,一把年紀對着我還如此心虛,見我似笑非笑,他正眼都不敢看我了,左瞄一眼,右瞄一眼,像是要逃跑一樣。半晌,才窘迫地回我一句:“不知,這位貴人,看我如何眼熟。”
這老家夥,耍起滑頭來了,呵呵。
我道:“重風的師父,高道李素,我說的對不對?”
重風,高宣王蕭牧河的表字。
恰好謝靈仙從書鋪出來,我剛要過去迎她,扭頭就看到方才那罵我的愣頭青也撥開人群,從裏面竄出來,一口一個姑娘且慢,一口一個女郎等等。
旁邊人也不反駁他了,全等着看好戲,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是想繼續和謝靈仙争辯。
原來他是在和謝靈仙吵啊。
我騰的站起來。
老頭子摁住差點被我掀翻的棋桌,也跟着站起來看熱鬧。
我将謝靈仙護在懷裏,問她:“這人欺負你了?”
那白面書生追出來,瞧見我們舉止親密,又停下腳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問我:“這位女郎,你們是姐妹嗎?”
姐妹?
哪門子的姐妹。
我冷笑道:“去你爹的姐妹,她是我妻子,好小子,你是哪家的兒郎,我今個算是記住你了。”
北涼民風開放,尤其在我做了太女後,民間便更不忌諱此種,不過我這樣,理直氣壯說起來自己娶妻的,也是少見。
一時惹的過往行人注目。
許多考生都放下手頭的事過來這邊湊這個熱鬧,聽到我這一聲妻子紛紛起哄起來,像南山裏那群野猴子般,有種無處安放的野心和精力。真不像是來趕考的。
我身後作旅人打扮的李素老頭忽然又猛咳了幾聲。
我回頭,沖他說:“李先生,需不需要給你找個醫士來,又或者,你有什麽意見,說來聽聽?”
“那自然是不敢,老朽無事,無事。”他連忙擺手,長須都快翹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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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