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雲開霧散,暖陽向她而來……

第26章 第 26 章 雲開霧散,暖陽向她而來……

秦意濃被擁抱在一個冰冷的懷抱裏。

夏流螢在外面站了太久, 身上都是涼氣,不夠溫暖,還有濕涼的眼淚貼着秦意濃的臉落下, 一直滲透秦意濃的領口,洇得秦意濃脖頸皮膚時也是冰涼的。

秦意濃卻覺得皮膚與體溫都越來越燙。

她聽見夏女士一聲聲地叫她女兒, 一聲聲哭着向她說抱歉,對她說心疼, 夏女士的哭聲裏充滿了痛苦與悲涼,她感受到了夏女士對她的愧疚、心疼、抱歉與遺憾。

是她在楊悅那裏從不曾感受過的複雜情緒。

秦意濃被摟得額頭抵着夏女士的肩膀,她身體裏的疼痛好像和夏女士的哭聲同了頻, 夏女士每哭一聲, 她心裏就一陣陣地疼痛緊縮,痛得她快要無法呼吸,任由自己的眼淚滑過臉頰垂落。

江初聽夏流螢哭得泣不成聲,同樣已經淚流滿面。

但他隔着模糊的淚眼,忽然注意到秦意濃雙手垂在身側沒有回抱住夏流螢, 他心裏猛地重重一緊,像被動物尖銳的指甲扼住了心髒。

江初立即向晉聿望去。

晉聿站在車邊,面色凝重, 對他輕輕搖了頭。

江初快步走到晉聿面前,低聲問:“怎麽回事?”

晉聿掀眸看向被生母緊緊擁在懷裏的秦意濃,她嘴裏說着相信他, 卻并未真正信他, 她雙手倔強地垂在身側, 沒有向她的生母伸出手。

她明明是溺在冰河裏最脆弱的人,卻總是在扮演着站在冰面上的冷漠的人。

晉聿望向江初,微作沉吟說:“不清楚, 老師,您和師母的家事,我不好多言。”

江初重重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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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能猜到的,秦意濃在那樣的家庭長大,沒有安全感,一定很不容易相信人。

以後她是否能毫無芥蒂地接受這個家,都要看這個家怎樣對她。

而短期內,他們可能很難得到想要的結果。

沈子敬說過她是一個倔強又敏感孩子。

江初再睜開眼,依然憂慮與痛苦,但同時又多了另一種情緒,他瞪着晉聿冷道:“你和濃濃的事,我改天找你算。”

晉聿颔首,有兩分文雅:“恭候老師。”

江初忽然就理解了昨晚的沈子敬為什麽在轉述情況時,言語中對晉聿有那麽大的情緒。

深遠廣闊的湛藍天空中,陽光又挪了一個角度,秦意濃被生父江初摟在懷裏。

除晉聿外,這是她第一次被這樣寬闊硬朗的胸膛抱在懷裏,小時候不曾有,而長大後,晉聿是唯一擁抱過她的異性。

對江教授的這個擁抱,起初她緊張,甚至有一絲對異性的緊繃與尴尬,但聽到江教授在她頭頂壓抑的哭聲後,她後知後覺自己為何會從小就對成為法醫這件事情有獨鐘與執着,終于找到被當做另類的來源,她哽咽地哭出了聲。

楊悅說她解剖屍體惡心,說她對屍體感興趣是變态,說沒有人會願意娶天天與屍體相處的惡心變态,說她身上都是屍體的腥臭味,說她影響了美容院的運勢,甚至影響了父親的公司,家裏的全部厄運都歸結于她非要與屍體相處。

她也曾無數次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只要她放棄她的執着,她就會改變母親對她的态度,就會擁有母親對她的愛,是不是以前的一切本就是她的錯。

而她此時終于知道,她沒有任何錯,她只是繼承了父親的一部分神經遞質相關基因或是突觸可塑性相關基因等等,她只是遵從本性而已。

——寒冬時照顧好自己,等待春滿人間,雲開霧散,暖陽将向你而來。

是她親生父親寫給她的話。

在這個夏初春末的季節裏,她時常顫抖發冷的肩膀,忽然感受到了撥開雲霧的溫暖。

暖陽是指她的父母嗎?

是她的父母終于向她而來嗎?

站在一旁的夏流螢默默流着眼淚看女兒在江初懷抱裏僵硬的身體,看到女兒停留在空中的雙手逐漸攥成顫抖的拳,終究沒有回抱江初,她回憶起剛剛女兒也沒有回抱她,忽然泣涕如雨地轉過身去用力捂住嘴嗚咽。

她的女兒,到底經歷了多少苦難與掙紮,經歷了多少寒心與冷漠,才會在見到親生父母後用力攥緊拳頭克制自己讓自己保持理智與清醒。

“哎喲——”

忽然有一道拖着聲音的長腔響起,夏時衍從他的庫裏南下來,他雙眼也很紅,眼白裏布滿了血絲。

他手裏拿着一包紙巾,抽出兩張遞給母親,同時扯走母親手裏團得濕軟的紙巾扔晉聿家門口,又走到父親和秦意濃身側用力掰開父親的手:“行了,一會兒您女兒被你抱窒息了。她一會兒還有家教課,別招她哭了。”

抽了兩張紙巾遞給父親,夏時衍又一把将父親推開,江初被推得哭笑不得“哎你——”

夏時衍頭不回地敷衍:“愛你愛你,行了。”

秦意濃突然破涕為笑。

夏時衍含笑彎腰擦秦意濃臉上的淚:“我是不是早就讓你叫過我‘哥’來着?叫聲哥聽聽?”

話說一半,笑着的夏時衍也聲音沙啞哽咽了一聲。

秦意濃動了動嘴唇,沒叫出來。

上司老板突然變成親哥,她還不太适應,低頭擦眼淚。

夏時衍今天是天亮時跟父母一起過來的,但他一直坐在車裏等,沒在外面等,剛剛也看到了秦意濃的克制情緒。

這段工作相處以來,他已經對秦意濃的性格有些了解,他笑了笑,不催她,揉了揉她頭發說:“慢慢來,先上車,送你去家教那邊,車上聊。還有你姐,她很想見你,但她不想在視頻裏跟你哭,她快回來了,說要抱着你哭。對你姐有意見的話,等她回來見了面再有意見。”

秦意濃微怔。

夏卿嗎?

她是夏卿的妹妹。

夏卿要回來了。

夏流螢挽着女兒的手,先扶女兒上車。

秦意濃站在車前,身邊是生父生母和哥哥,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晉聿。

他站在幻影的車頭前,依然是波瀾不驚的氣場,面上不冷不熱沒有表情。

風起時,他深邃的眼裏好似有一抹濃郁的情緒閃過,是她讀不懂的神色,風停之後,依然墨濃如淵漆黑不見底。

風起風落,好似過了四季那麽久。

她忽然明白他做的這一切,原來都是在等夏卿回來。

秦意濃從他面上平靜地收回視線,彎腰上車,坐穩關門,未再看他一眼,仿佛只是一個在房東家借住了一晚的普通朋友。

晉聿的身影在後視鏡裏逐漸遠去,他深沉挺拔的身影仿佛被時光定在那裏,似清晨的啓明星與夜裏的長庚星,不知疲倦久遠地站在那裏。

她剛剛回眸的那一眼,已經決定不再來這裏,她走向了她新的人生,他知道。

北岸小區C區門口,距離補習還有些時間,三人留秦意濃在車裏說話。

江初見妻子總是在看了兩眼秦意濃後就突然轉頭望向窗外默默流淚,他心疼女兒又心疼妻子,也幾度開口就抽噎失聲,幸好夏時衍還算理智,他回頭安排說:“濃濃去上家教課,我和爸媽回家去做飯。五點你上完家教課,我們來接你回家,你的房間也已經整理好了,以後就在家裏住。你有什麽特別想吃的菜?媽不太會做菜,但爸會,哥也會一些,你盡管點。”

秦意濃沒有立即說“好”。

她低頭思量,氣場平靜又冷清。

夏流螢望着與她年輕時候極像的孩子,緊張地絞着手,心裏其實已經隐約猜到了回答,痛苦又心疼。

“我想慢一點,”秦意濃擡頭,她沒有避開三位親人的目光,她依次看過去,盡量以不傷害到他們三人感情的溫和嗓音說,“我昨天運動了一天,有點累,還需要些時間理解這件事,我家教結束後想回宿舍。”

她話說完,三人都短暫地沉默了兩秒,而後異口同聲:“可以,好,行。”

夏流螢伸手握住女兒偏涼的手,輕輕捂着,說話間忍不住掉下眼淚,忍着哭腔說:“你是我的女兒,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寶貝女兒,你想怎麽樣都可以,媽媽明白這件事有些突然,媽媽願意給你很多很多時間慢慢地接受媽媽,好嗎?”

秦意濃垂下眼,眼淚滴在夏流螢的手背上:“好。”

臨近一點時,秦意濃心裏還記着楊悅住院賈阿姨讓她回去的事,她剛挂電話時本想讓沈老頭或是沈小妹方便時去她家裏看一眼,現在有了意外,她不想在生父母不知情的情況下處理這件事,又不能做到真的無動于衷,終究與三人說了。

夏時衍看老兩口眼淚跟下陣雨似的,似乎暫時沒有理智處理事情,點頭攬下這事:“哥處理,你去上課,哥給你問清楚。”

平常公司裏見到的夏總對她自稱哥,還要為她處理事情,秦意濃耳根忽然軟了軟,輕“嗯”了一聲下車離開。

在秦意濃的身影轉進小區後,江初立即從副駕下來到後座抱住了妻子。

夏流螢從痛哭出聲到哭得失了聲,江初哭哄着:“會叫的,孩子總會叫我們爸爸媽媽的,給孩子些時間……”

夏流螢失聲痛哭:“到底為什麽,為什麽讓我的女兒經歷這些……”

夏時衍紅着眼沉默思量,咬牙輕道:“會查清楚的。”

到底是院方的過錯,還是誰的過錯,讓他妹妹經歷這些,讓他們一家人經歷這些。

今天方澤曜的母親在家裏。

兒子快要高考,她這段時間晚上回來陪兒子給做夜宵,周末也陪在家裏給兒子洗水果準備吃的。

但秦意濃這兩次來的時候,方母總是擔心影響到補習進度,都是回避不出來,今天也沒有出來。

房間裏,方澤曜冷淡地低頭聽題,一眼不看她。

秦意濃渾身都痛,哭得頭和眼睛也都痛,也沒怎麽看他。

兩人的眼睛都看着物理題,午後的斜光通過窗戶落進棱形光影,方澤曜忽然用按動筆咔噠咔噠敲桌子:“你男朋友為什麽和你分手?”

秦意濃知道他誤會了,但她只是淡淡地說:“沒分手,是給我買的周年紀念日禮物感動到我了。算這道題,兩次都是出在同一個錯誤上,說明你對這裏記得不紮實,記到錯題本上。”

方澤曜猛地站起來,冷冽的目光在她紅腫的眼睛上刺了兩眼,摔筆往外走:“困了,去做幾個俯卧撐。”

秦意濃頭疼地揉了揉眼睛,事實上她已經很努力在控制自己不要刺激到這個高三生。

若是換成他此時在高二,她甚至都會說是男友跟自己求婚時被感動到的。

三分鐘後方澤曜喘着粗氣回來,卷着衣擺向上脫了套頭衛衣扔床上,他裏面就一件黑色跨欄背心,小小年紀練出肌肉來了,他冷冷地說:“還有一個多月,等我考完的。”

秦意濃只當作沒聽懂他好似要去打她男朋友的意思:“高考結束去旅行吧,西北适合你,去轉轉。”

方澤曜面無表情:“沒意思。”

給叛逆的高三生補完四個小時的課,秦意濃被氣得全身更痛了。

他是沒有父親的單親孩子,母親事事依着他,憑着一張迷人好看的校草臉在社交平臺有大量粉絲,期末不控分按水平考年級第一,即便常常打架挂着一臉傷也會得到校方的特別關照,正是最肆意妄為的年紀,時刻給她一種他高考若是心情不好就控分複讀的嚣張與愚蠢。

“方澤曜,”秦意濃在換好鞋後直起腰擡眼看他,終究還是對他說了些她平時不會說的話,“我最近查了一些資料,有色弱矯正眼鏡,也有本身是色弱卻成為藝術家的人,我不确定色弱是否可以成為優秀的建築師,但如果你想學藝術,或許色弱也是上天給你的另一個天賦。色弱不影響你分辨黑白灰這些無彩色,如果你将黑白灰這些不同深淺亮度的顏色運用得很好,比如雕塑這些,方澤曜,你是有未來的。”

方澤曜散漫地倚着牆,桃花眼耷拉着:“知道了,你走吧,不送。”

秦意濃對他這個态度一時氣結,丢下一句“不用送”,推門走了。

她離開後,方母端着水果出來,對兒子态度好的不得了,輕聲細語着讨好地笑:“曜曜,秦老師怎麽走了?我不是說讓你留她坐會兒的嗎?”

方澤曜懶得解釋,冷漠說:“她有約會。”

說完“砰”的一聲甩上房門再未出來,留母親端着一盤進口水果僵站在原地。

夏時衍開車将老兩口送回去後,趕着五點前将車停在小區門口接秦意濃。

他站在車邊,看見秦意濃好似是冷着臉出來的,揮手笑:“被不聽話的學生給氣到了?過來哥哄哄你。”

秦意濃驀的淺笑了出來。

“上車,”夏時衍接過秦意濃手裏的包,為秦意濃打開車門,手放在她頭頂擋着,“知道嗎,你哥我還沒給誰擋過頭頂。”

秦意濃驀然想到了夏葉繁,彎腰上車的動作停了停。

“所以為什麽會生氣?怎麽教都教不會?”夏時衍問。

秦意濃擡眼看向車裏面。

在上家教課之前,她發覺她跟生父生母的相處讓她有壓力,情緒一直都在緊緊繃着,這是她自己都沒料到過的情況。

現在看到他們不在車上,她悄悄松了口氣。

“有點固執。”秦意濃說。

夏時衍沒急着開車走,撐着門跟她閑聊問:“一次家教四小時,多少錢?”

“一千。”

夏時衍低頭拍自己褲子上不存在的灰。

這一刻心疼得厲害。

秦意濃賺的這些還不夠夏葉繁吃一頓飯的。

夏時衍掩下心裏的疼惜,随口問:“一個月四千,學生家裏很有錢麽?”

秦意濃說:“也沒有,學生是單親,母親是打工的。”

錢,打工,母愛。

夏時衍發覺這些詞對秦意濃來說可能都是敏感詞彙,他不敢再碰。

“哥看看眼睛,”夏時衍左右仔細看她,從冰箱裏拿出冰袋給她,“還是有點腫,敷敷。哥開車?”

秦意濃注意到了夏時衍在她面前不再用“我”這人稱,一律變成了“哥”。

他應該是心疼她的吧,她想。

“好。”她答應。

閉眼冰敷時,秦意濃腦子又開始變空,好像在無意識地強迫自己什麽都不要想、不要去對比,否則她會承受不住。

忽然聽到他說:“你養母沒生病,放心吧。”

秦意濃拿下冰袋睜開眼。

養母這個詞。

無意之間就拉開了她和楊悅之間的距離。

秦意濃問:“具體是怎樣的?您可以說。”

您。

夏時衍仔細品了品這個字眼,越品越不悅,将車停在路旁,擡手重重敲她腦門:“叫哥,現在。”

秦意濃被敲得捂着腦門懵了五六秒。

真的是很重的一下。

晉聿也跟她動手,但晉聿不是這樣的。

晉聿用巧勁,讓她怕得發疼,但不會讓她真的很疼。

她張了又張嘴,沒有說出來。

眼見夏時衍的手又伸過來要敲她,她才迅速識時務地叫了一聲:“哥。”

夏時衍滿意笑了,而後左轉閉眼忍情緒,再睜開時一切如常,用力搰了把她頭發:“這才乖,以後少叫一聲哥,就多打你一下,知道了嗎?”

秦意濃輕輕點頭,同時閉嘴,暫時決定以後少說話。

夏時衍繼續開車說:“我叫人上門去送假快遞,你養母開的門,拆開看是送錯了快遞,她跟送快遞的人說了兩句話,不像生病的人。她為什麽騙你,知道嗎?”

秦意濃明白夏時衍已經将話說得很好聽,以楊悅的為人,應該是高聲嚷嚷并罵人了。

她知道楊悅希望她回曲津,希望她在曲津結婚生子,但她只是說:“她有時候情緒會不穩定。”

夏時衍沒再多問,送她到學校門口,拿出他們三口人準備的兩個晚餐保溫便當盒遞給她:“我和爸媽做的,拿回宿舍吃。一切都慢慢來,不急,明天公司見。”

秦意濃雙手抱着便當盒,點頭說好,嘴硬得沒加一個“哥”字。

夏時衍看出她心思,沒逼她,站在車邊目送她柔軟卻又強韌的身影淹沒在大學校園裏。

這是他的妹妹,平安長大,卻也在委屈中長大。

他對夏葉繁的所有寵愛,本該都是對她的。

而他還在她面前表現過他對夏葉繁的無條件寵溺。

好半晌,夏時衍垂眼,用力撚了一把發脹的眼睛,發信息給母親:“送到學校了。”

夏流螢回:“她有說什麽嗎?”

夏時衍:“她說謝謝爸爸媽媽。”

夏流螢沒再回複。

夏時衍上了車後,車停在路邊又等了會兒,收到母親的文字回複:“兒子,以後不用這樣安慰媽。這一切都得慢慢來,媽明白。”

夏時衍仰頭用力搓了搓臉,搓得雙眼更加發紅,發信息給父親:“我現在去醫院調當年的信息。”

江初發來語音,聲音低啞:“帶上沈沐琛,看調信息需要什麽準備材料,他是律師,他懂,我在家裏再陪陪你媽。”

夏時衍:“嗯,讓她少哭。”

秦意濃将兩個保溫便當放在桌上,呆怔怔地坐在桌前,遲遲沒有打開。

好像很餓,又好像不餓,身體裏的知覺慢了許多,反應能力也降下來。

但她卻記得,楊悅總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給秦胤加餐。

哥哥是男生,長身體,力氣大,要多吃些肉。

你是女生,是妹妹,注意保持身材,多吃蔬菜少吃肉,螃蟹蛤蜊都是寒性的,女孩子不能多吃。

諸如此類。

乍聽是關心,為她着想,她也天真地以為過是母愛。

後來漸漸發現,有的人會拿這樣看似健康的關心,一點點地侵蝕她對這些食物的需求和渴望,漸漸的,不再容許她提出任何要求。

秦意濃起身去洗漱忙自己的事,再坐到桌前時已經是兩個小時後。

慢慢打開兩個餐盒,都是家常菜。

鍋包肉。

秦胤喜歡吃加了番茄醬的帶酸味的鍋包肉,家裏阿姨每次都是做秦胤的口味,但她喜歡吃不加番茄的。

香辣蝦。

秦胤不吃辣,家裏的很多菜都不放辣,但她嗜辣。

蚝油西藍花。

家裏除了她,另外三人都不吃西藍花。

紅燒鲫魚。

楊悅被魚刺卡過,不許家裏阿姨做鲫魚,可她喜歡。

都是她的喜好,也是沈老頭搬到她家隔壁後,經常叫她去沈家吃飯時擺上桌的那些菜。

他們一定問過沈老頭了吧。

用保溫盒裝着的飯菜,還沒有涼。

秦意濃将每道菜都認真嘗了遍,意外發現味道很熟悉,和沈老頭做得很像,讓她很難不懷疑江教授和沈老頭工作時是不是跟同一個師父學的廚藝。

另外還夾着一道味道有些怪的小炒肉,可能是夏女士炒的,但她也都吃光了。

吃完撐得整個人都困困的,擦幹眼淚将保溫盒仔細刷幹淨,回來用紙巾擦掉水分,收到沈沐琛的信息:“打拳嗎?”

秦意濃:“不打。”

沈沐琛:“昨天已經練折了?”

秦意濃:“你有什麽別的要說的嗎?”

五分鐘後,沈沐琛發來:“恭喜你終于擁有愛護你的家人了,除了由衷為你感到開心和欣慰,意濃,我有點失落,你明白嗎?”

秦意濃反複看了很多遍這句話,似乎懂了一點,她輕聲發去語音:“你和老頭和小妹,永遠是我的家人。”

沈沐琛回了句“你不明白”,随即又撤回了這條消息。

秦意濃忽然縮了心髒,變得緊張難安。

兩分鐘後,沈沐琛:“我身邊最後一個窮鬼變回千金了,還是比之前更富有的千金,我窮得心理不平衡。”

秦意濃方才已經緊張得快要不能呼吸的心,這時松下來:“你和老頭吃晚飯了嗎?我今天忘記給老頭打電話了。”

沈沐琛:“老頭回去上班了,他明白你心裏亂,等你心情好了給他打個電話。”

秦意濃:“好。”

又發:“吃多了,今天想早點睡,晚安。”

沈沐琛:“睡吧。”

秦意濃不是在敷衍沈沐琛,她是真的累了困了,上床躺了沒多久很快睡去。

沉睡仿佛無夢的一夜自然醒來,睜眼六點半,迅速洗漱抓起面包牛奶放進包裏沖出校園去趕地鐵。

快走到校門口時慢慢停了步,一輛熟悉的幻影正停在她學校門口。

學生進出時都會對它行個注視禮。

車窗落下,晉聿深邃英俊的側影緩緩露出來,迎着早七點的晨曦,她聽到有學生在喊好帥。

秦意濃心道好高調。

晉聿側頭望向她:“我母親給你做了甜點,上車,送你去公司。”

秦意濃微有遲疑,最終還是低着頭快步走了過去。

上車後,她讓宋叔盡快開車走,一邊将洗淨的保溫飯盒放到前排副駕座椅上,一邊忍不住用眼睛尋着甜點在哪。

她知道老夫人不可能特意為她做甜點,畢竟老夫人都不認識她,應該是老夫人為晉聿做了甜點,他不吃,順便給她送來。

晉聿傾身為她系安全帶,側臉有意無意地擦過她額頭:“吃早餐了嗎?”

秦意濃往後躲了一點,搖頭:“還沒有。”

晉聿按了電動扭放小小桌板,拿出兩塊三角切塊蛋糕放到桌上,先為她打開一塊:“吃吧。”

車裏瞬間萦繞出了馥郁的芝士濃香味,秦意濃心情難以控制的好,偏頭看切塊側面,層次豐富濃厚,像在側邊盛開的一朵重瓣的奶油色芍藥花。

“謝謝晉先生,謝謝老夫人。”她吃之前很講禮貌。

晉聿淡瞥她一眼:“客氣了。”

秦意濃想要矜持地仔細品嘗,但甜點實在入口即化,香得她沒兩口就給吃沒了。

還想吃第二塊,不好意思開口,吃完整理桌板,扣好空盒。

“好吃嗎?”

“味道很好,謝謝老夫人。”

晉聿遞給她一厚沓圖文清單:“我母親過些天過喜壽,幫我選個禮物。”

他補充:“選個她不會轉送給孫子孫媳的禮物。”

秦意濃沒明白他不願意讓老夫人将禮物轉送給孫子孫媳的邏輯,但理解了這句話的結果與可能性。

無論是之前做徐蕈的助理,還是現在做夏時衍的秘書,她都習慣提前将事情考慮得周全些,思忖着問:“可以轉送給女兒和兒媳,是嗎?”

晉聿手裏正拿着一只翡翠手镯,映着翡翠的深邃眉眼朝她臉上稍作停落:“兒媳可以。”

戴安娜是外孫女,她問:“外孫女可以嗎?”

晉聿:“不可以。”

秦意濃想,所以是只可以轉送給兒媳的禮物。

老夫人的兒媳目前只有一個,是晉聿的大嫂、晉謹峋的母親。

她記得晉謹峋的母親好像是制藥集團老董事長的千金,年齡應該與夏女士相仿。

秦意濃看了一會兒,想起來問:“晉先生怎麽不讓安秘書幫您選?”

晉聿:“她選了很多次,思路都一樣,看你能不能選個新鮮的。”

“您不選嗎?”

“我母親在某方面對我有意見,我選過兩次,她不喜歡。”

秦意濃險些脫口問出“某方面”是哪方面,話到嘴邊忍住,他的家裏事,她不便多問。

仔細看了一會兒,她指着清單裏的一行字和圖片問:“晉先生看這尊電光如來的精雕翡翠吊墜可以嗎?”

晉聿傾身看:“藥師佛?”

秦意濃斟詞酌句:“我在靈隐寺的藥師殿上見過,消災延壽,寓意很好,如果老夫人轉送給晉謹峋晉總的母親,對晉總母親家族企業解除疾苦的寓意也很好。”

“和朋友去的靈隐寺?”晉聿漫不經心問。

“嗯。”

“沈沐琛?”

秦意濃剛想搖頭,又不想多言,點了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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