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018 心悅臣服

第18章 018 心悅臣服

崔竹喧雖沒能同藍青溪一樣,給自己吹噓出個第一才女的美名,但這也并不代表,她心甘情願擔個不學無術的罵名,更何況,她真真切切是有些真才實學的。

是以,她從多個角度、不同層面,引經據典地将筆墨紙硯挨個貶得一無是處,論述其對她發揮的阻礙,罵過桌子,怨過凳子,連路過的螞蟻都要平白遭一頓數落,最後,她橫眉豎眼地看向寇骞,“都是你的手太重了,這才把我帶偏的!”

寇骞聞言,誠懇道歉,“嗯,是某的錯。”

饒是如此,她仍不肯輕易罷休,将他趕起來,自己坐下去,說什麽也要證明自己的字最是清雅靈秀,行雲流水。

她先是用最習慣的簪花小楷寫了一遍,弗一停筆,就急匆匆地望向他,後者自然不負期待地贊嘆道:“好看!”

她又換一種字體繼續寫,每寫完一遍,就要停下來等他誇獎,像是在對他獻寶一般,待到他終于誇至詞窮時,她的筆尖也已到了紙張的邊緣,墨色落滿了紙面,密密麻麻,都是“寇骞”。

“方才那只是一點小意外,”崔竹喧再度重申,而後揚着下巴,“我是不是很厲害?”

哦,這是單個的誇獎完了,還需要總結的誇獎。

寇骞不由覺得好笑,卻不敢掃了她的興致,面上擺出副正經的神色,将那些形狀各異的“寇骞”挨個欣賞一遍,而後拱手作揖。

“小祖宗厲害,讓某心悅臣服!”

崔竹喧那總是上向揚的眉尾,終是連同眼睛一起,彎成了月牙的形狀,盈滿了歡喜,毫不客氣地收下了這份阿谀奉承,她又朝他勾了勾手,将他的目光再度引到紙面,驕矜地開口:“你喜歡哪個?我教你!”

寇骞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你覺得某應該練哪個?”

“聽我的?”

“嗯,你說了算。”

于是她再低頭時,就開始挑揀起這些字的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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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太纖弱,這個太笨拙,這個不夠靈動,這個……”

其實哪個都好,他都喜歡,不只是字,還有……

*

一輛藻飾華麗的馬車緩緩停下,後頭的兩列侍從站得筆直,個個腰間懸着長刀,若非身上穿的衣裳與官兵的差服相距甚遠,這打眼一望,幾乎要叫人以為是這藍府要被查抄了。

這般陣仗,甭管是過路的還是賣貨的,都無心關注腳下,只把一雙招子往人堆裏鑽,三三兩兩湊到一起,交頭接耳起來。

實在這隊人馬打眼,盤踞了半條街,卻安靜得出奇,從主人到下人沒一個出聲,唯獨拉車的馬兒耐不住性子,抻着脖子四處張望。

“不知是哪位大人駕到,有失遠迎!”

正值午時,向來少有不懂規矩的人這般時辰上門,守門的老頭也就樂得跟富家翁似的在軟榻上午睡,誰料到竟來了這麽一出,什麽瞌睡蟲也被驚跑了,他急匆匆地跑出來,拱手作揖,這才低眉瞧見自己向左偏了小半圈的腰帶。

坐在車架上的青年人掃過他一眼,神色倨傲,“虞陽,崔氏。”

虞陽崔氏與琅琊藍氏同為當今世家之首,向來交好,又是姻親,偏生出了那檔子事,眼看這副來勢洶洶的模樣,多半是興師問罪來的,哪還敢提什麽拜不拜貼?門房心裏叫苦,卻只能笑臉相迎,“小的這便差人去通禀,大人不妨移步入內稍等片刻。”

“藍青溪呢?”織金的錦簾被一柄玉扇挑起 ,傳出道冷淡的聲音,“叫他出來迎我。”

“這、這……公子他近日身體不适,不能見風。”

“自明,去,将我那件雁翎氅衣取出來,給藍青溪送去,莫叫這‘身嬌體弱’的藍公子在這七月的豔陽天,因走了區區幾步路染上風寒。”

青年應了聲,手一撐便從車架上翻下來,捧出一個錦盒,大搖大擺地邁上府前的臺階,将将跨過門檻時,朝邊上一掃,“來個人領路。”

門口立着的幾個奴仆面面相觑,終是用眼神推舉出一位,低眉領着他入內。

崔氏此舉,着實與客氣沾不上邊,但沒得上頭發話,底下人也不敢輕舉妄動,氣氛一時凝重,僵持不下。

門房立在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額上被曬得滾出大顆的汗珠,砸進眼睫,滲進眼睛,攪得雙目火辣辣地疼,他卻只把嘴角向外咧着,不敢妄動半分。

只是難免在心裏腹诽,這崔氏怎麽個個都是這種恨不得捅破天的脾氣,上回那個來退婚的是這樣,今日這個也是這樣,可憐他家那好脾氣的公子,要被這般來回搓磨。

一刻鐘後,一群持青绫步障的奴仆魚貫而出,把崔氏一行人連帶藍府府門圍在圈內,将路人打量的目光盡數遮掩後,身披氅衣,眼覆錦緞的藍青溪被仆從攙扶着引至馬車前,“崔兄遠道而來,于情于理,青溪自當親迎。”

崔淮卿于馬車內居高臨下地看過去,目光觸及他遮目的錦緞時,眉心一蹙,直到瞧見那件雁翎氅衣,面色稍霁,對他這恭順的态度尚算滿意。

于是方才的劍拔弩張倏然消解,崔淮卿朗聲一笑,“青溪真是太多禮了,你我之間,何必如此拘謹?”

藍青溪溫聲應道:“正因如此,更是禮不可廢。”

兩人相攜入府,待步障清撤之時,那雕花木門已然合攏,一片肅靜,好似那場鬧劇從未發生。

堂中設了桌案,以缭绫鋪地,寒冰琢景,絲竹之聲靡靡,舞姬水袖翩跹。

無甚新意。

崔淮卿漫不經心地飲着茶水,同藍青溪假裝熱絡地寒暄幾句,大抵關于天氣、荷花與七月的新酒,在不相及的事物中随口攀扯,直至舞樂聲戛然而止,閑雜的仆從紛紛撤下,他這才放下杯盞,望向緩緩走到首位落座的藍氏家主藍敬。

“閑話說得差不多了,既然藍家主也在,那晚輩就說說正事了,”他面上笑得熱切,語調卻愈發冷硬,“藍公子痼疾纏身,不宜大婚,藍氏為何不提前相告?”

藍敬面色淡然,“賢侄言重了,不過是些小毛病,不會影響大婚的。”

“是麽?”崔淮卿冷笑一聲,轉而看向藍青溪,“你何日痊愈?”

“十月前。”

“确定?”

藍青溪點頭,“确定。”

崔淮卿面色稍稍和緩,只是話語間機鋒依舊,“但舍妹已然将信物及庚帖退回,不知藍氏預備如何處理,于公還是于私?”

藍敬笑呵呵地回答:“崔女公子年紀尚小,與青溪玩鬧罷了,藍氏與崔氏這樁婚約可是訂了有十多年,怎好輕廢?”

崔淮卿低眉撥弄着杯盞裏的茶葉,顯然不願這般被輕飄飄地揭過,“約可訂,就可廢,這世上哪有什麽一成不變之事?”

藍敬面上的笑意有片刻凝滞,眉心微蹙,正要說話,藍青溪卻突然起身。

“崔、藍兩家世代交好,豈能因青溪之行事不周而生了嫌隙?既是青溪開罪了崔女公子,自當由青溪去賠禮道歉。”他兩手作揖,向崔淮卿行了一禮,“青溪日前托匠人以翡翠為棋子,白玉做棋盤,打造了一副翠玉玲珑棋,獻予崔女公子解悶,不知能否換她展眉一笑?”

崔淮卿微微挑眉,将茶盞放下,意味深長道:“禮不錯,就是誠意少了些。”

“崔兄的意思是?”

“既是賠禮道歉,假手于人總歸是差了幾分,”崔淮卿手腕一動,山水扇面的折扇展開,掩住半副笑臉,“不如,親自登門。”

*

今日是晴?

大抵是連日的陰雲密布,叫人習慣了到處都是一片灰蒙,陡然間從窗棂縫隙闖入一縷陽光,便覺燦爛得晃眼,只這麽一照,崔竹喧便被鬧醒了。

她起身将窗子一推,果然見東邊挂着一輪圓圓的日,紅紅的,小小的,像是剛烹熟的雞蛋黃——阿樹做的不行,得是寇骞做的那種。

正糾結着要不要讓寇骞給她現煮一個,忽然意識到,既然雨停了,那是不是說明,她可以渡河回家了?

雖然寇骞的船被她弄丢了,但渡口不是還拴着那麽多條呢,随意借一條來,等她順利歸家,便是給把整個白原洲的船只都換成新的,也不過就是随口一句話的事。

崔竹喧匆匆洗漱一番,就要準備收拾東西,同寇骞一起上路,只是邁進堂屋,卻瞧見了一只籃子,眼熟得很,是平日裏給她送吃食的那個。

他今天來過了?

她在他竟不叩門就偷偷入內的憤怒,與他是如何在門上鎖的情況下入內的好奇中猶豫一瞬,選擇将籃子上蓋着的棉布掀開,裏頭是一碗馎饦,她伸手碰了碰碗身,已經涼了。

難道是半夜送來的?給她當宵夜?

崔竹喧正蹙着眉,瞥見碗底壓着一張紙條,揪出來展開,是一堆與好看不沾邊的字,應來自寇骞無疑。

“打漁去,有事尋範娘子。”

正事只這一句,後頭則重複抄寫着“小祖宗安好”,她數了數,一共六遍。

所以,要出去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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