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VIP] 情愫
第34章 [VIP] 情愫
潤潤墜樓後, 摘星樓被貼上封條徹底廢棄,且留重兵把守,嚴禁任何人靠近。
只因這段時間夏末秋至,不宜大興土木, 到了明年陛下還要徹底拆除此樓。
摘星樓的景致雖好, 卻晦氣。
往事已矣, 這座樓帶着從前肮髒的回憶, 再沒必要留存于世。
以後潤潤要觀星,陛下自會為她找到更佳的去處。
自打回宮後, 潤潤便患上迎風落淚的毛病, 眼淚簌簌不止。也沒什麽傷心事,流淚仿佛成為她的一種習慣。
陛下為潤潤做了一襲防風的絲綢紗巾, 質地柔軟朦胧, 即便覆目也不影響視物,且起風時, 絲巾随風飛舞仙氣翩翩,與潤潤一個愛美小姑娘十分相宜。
潤潤之前懼怕沙眼, 未敢往露臺高處觀星吹風,戴上這副紗巾, 她可以自由自在。
當然,高臺非是摘星樓,四周加固了許多護欄圍杆, 足足有一人多高, 橫橫豎豎盡是鐵叢棘。四角亦有重兵把守, 防止潤潤再燃輕生之念。
唯這樣, 陛下才能安心。
夜晚,潤潤看星星。
天空星芒微閃, 她踮起腳尖,兩只小手扒住叢棘,努力仰頭向外張望。
星星近在眼前,潤潤揉揉模糊的眼睛,卻怎麽也看不清。自己失憶加目盲,還真是個實打實的廢人。
她忘記過什麽?
佳年是她唯一的親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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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年對她好,也不好。
她只要看見他,心裏便咯噔發慌,半點親近的感覺都沒有,盡是逃避之意。
看不見星星,潤潤在地面拍着欄杆。
高臺是幽深皇宮中她唯一能接觸到外界空氣的地方,每晚登上吹吹風也是好的。
輕生是絕無可能的,她沒有尋短見的機會,周圍七八個侍女寸步不離照料。
當然,憑潤潤現在的智力,也不知輕生為何物。
有時候獨自一人吹着吹着風,陛下過來,輕輕掐入她盈盈一握的細腰裏,把她圈在欄杆和自己身體之間的一方天然小囚籠之中,問她在看什麽。
潤潤渾身抵觸,盡量和他保持距離。
問:能不能把圍欄拆掉?
……礙事死了。
她來觀星的,又不是坐牢的。
他想了想,對她解釋說,欄杆保護你的,朕怕你從這兒摔下去。
潤潤認為她已是個大人,不會跌墜的。
他仍然搖頭,不可以。
又說:你以前騙過朕。
潤潤無語,他既定的主意難改,撇過頭去,懶得再與他講話。
小手被風浸得冰涼,陛下摘掉自己的鬥篷披在她肩頭,鬥篷長長曳地,與她糾糾纏纏。
潤潤整個身體為一股極其清幽的龍涎香包圍,悉數皆氤氲他的氣息。
陛下生得風華浸遠,膚色為冷白皮,眉黑墨瞳,脫去外袍之後更顯他清健帥氣,惹少女春心萌動。
單從審美角度講的話,他笑時最好看,可惜他不常這樣。
陛下分別拽住鬥篷的兩個邊緣,将她圍住。潤潤雙手無處安放,貼在他胸膛前。
他被她抓得有些癢,用唇舌封住她。
潤潤嘤唔了一聲,感覺對方在自己喉間漫漫探索,而她自己的身子卻冷冰冰的,喚不起任何感覺。
潤潤進退維谷地思索,他,真的是自己愛過的那人麽?
明明記憶中,她很愛很愛佳年。
例行公事地叫他吻罷之後,潤潤立即垂下腦袋,把雙唇藏在找不見的地方,仿佛對他避之不及。
陛下啞然,滞半晌,
潤潤回宮之後,總是如此冷漠。
她說過喜歡他,他一直記在心裏,時不時就提醒自己一下。
可現在連他的吻,她都要躲開。
在某些遙遠的歲月裏,她也曾主動親他。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件多麽甜蜜、值得珍惜的事,他當初居然要躲。
如果潤潤再主動親他一次……
他做夢想要。
潤潤,難道你心裏只有張佳年,明明朕也為你做了這麽多,為你牽腸挂肚。
星芒微閃,是閃爍的妒忌。
你若再敢想他一分,
朕一定殺了他,
不會饒恕。
陛下黯然失色,恰如天空微淡的星星一樣。
“不要再看星星了。看看朕吧。”
他攬住姑娘後背,将她帶回屋裏。
有星星的地方,你總是忽略朕。
·
陛下一心想償還潤潤,為得到她,一直隐忍、克制。
他變着花樣哄她開心,但使她有所求,只要他能滿足,無有不照做的。
他是帝王,架子重,為了潤潤卻甘願放低身段。即便她冒天下大不韪敢私通,他也未曾懲處她,甚至當了張佳年的替身。
之前在摘星樓,她敢欺君死遁,他想過一百八十多種酷刑,一樣也沒用在她身上。
陛下覺得,自己已做到仁至義盡,
她何時回過頭愛他。
雖然他政務繁忙,似靜靜陪伴潤潤的時光不多,但一有空他總來看她。
往往他下了朝,潤潤才剛起。
清晨幽幽,窗明幾淨,姑娘對鏡梳妝。窗外鳥語啾啾,樹影灑灑,畫面甚為和諧美好。
她靠在椅背上,光着兩只玉白的小腳丫,蕩來蕩去。
陛下微微動容,走到她身邊,接過眉筆親自給她描眉。
他站着,潤潤坐着,他單手輕輕擡着潤潤的下颌,另一只手持妝筆在她額心畫花钿。
潤潤随他的動作輕輕閉眸,花钿洇紅,更添她的秀麗豔色。
他問“好看麽。”
潤潤照照銅鏡,好看。
事實上,她對任何事都沒有特別強烈的喜厭。雖然這一枚花钿意義特別,是‘夫君’凝注心血親手畫就,但在她看來相當尋常。
換作任何一個陌生人給她畫,她都會說一句:好看。
禮貌問題。
陛下卻對這種話珍而重之,情意綿長地誇她:潤潤長得好潤。
又說,“那好,日後你每日要等着朕下朝,給你畫不同花樣的。”
潤潤信口應下。
陛下方體會到一點閨房之樂,這樣的日子才像他們本該有的日子。
握住她淡若無色的指甲,一時心血來潮,要為她染色。
染指甲,一般用鳳仙混合花丹。
翠微宮并沒有這種東西,但陛下想要什麽,內務局均第一時間奉上。
潤潤面色平淡地伸着五指,任陛下塗上涼涼的植物粘稠物。
她是陛下的木偶,陛下喜歡擺弄打扮。如果她容顏差了,他會膈應的。
陛下喜歡她的身體,更喜歡她的容色。
而反過來,潤潤不知道他的名字,所有人都管他叫“陛下”,和他說話要用“您”……她從沒聽過這般奇怪的稱呼。
陛下埋首抓着她柔荑,專注給她染指甲時,倒也有幾分動人。
他批奏折時,也是這般專注。
不上心歸不上心,一旦上心,他都會投注十二分精神的。
潤潤單純無忌地問,“他們說,我是您的妾室。”
陛下筆頭凝固,緩緩擡眸,倒沒料到她如此突然的一問。
“是。”
他平和地說,摩挲她鬓角,
“如果不是這種關系,豈能同床共枕?”
“那皇後娘娘呢?”
他頓了頓,道,“那是朕的妻。”
潤潤不冷不熱,“那您以後還會有很多妾室麽?”
他沒直接回答她,
沉吟半晌,告訴她道,“朕是皇帝。”
無論妻還是妾,他必須納的。
潤潤沉下臉來,輕嘆,委屈,
眺望窗外比翼成雙飛鳥,神思缥缈,
“你從前答應過我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張佳年答應的,現在她把他當成張佳年了。
張佳年反悔,讨厭,變小狗。
一生一世一雙人……
陛下微微怃然,撂下眉筆,
也對,是時候和她講講這事,讓她心裏有準備,別再跟上次似地心灰意冷墜樓。
他揉着她的臉蛋告訴她:“以後無論朕娶誰為妻,又納了哪些嫔妃,咱們的關系都不變,你都是朕最喜歡的人。”
皇後的身子骨快速惡化,她着急張羅入秋選秀之事。
宮裏很快會有一波新人進來,即便是應付差事,他也不可能一個不臨幸。
待生出幾個皇子來,他便可以專寵她一人了。潤潤得等等。
潤潤撫挲腰間香囊,單純的小腦瓜琢磨着,沉思着,
寵,他能給她的僅僅是寵,
佳年從前對她的誓言可是“我一生一世只愛你,不會再有任何其他女人”吶。
他真是悍然撕毀誓言。
變心了,他要娶正妻,納新妾,還口口聲聲寵她。
潤潤道:“嗯。多謝陛下了。”
潤潤此刻所有的黯然神傷,都源于混淆了陛下和張佳年這兩個截然不同的男人。
非卿不娶,守身如玉,那是張佳年答應的,哪裏是陛下。陛下雖也惦念她,卻從給不了她妻子名分。
可惜潤潤難以意識到他天子的身份,也沒那般膽氣,撂下一句狠話“你敢有別人,我就走”——他不允許她有別人,憑什麽自己娶妻納妾呢?
當下觸及兩人內心最深處的傷,陛下頗有陰影,弗欲多談,單單和她道些家長裏短。
她只消得記住,他在意她,最在意她就好。
入夜床帳,陛下明顯感到潤潤冷淡。她平日裏不活潑,今日更冷到冰霜去。
許是因為白日說了那樣的話,叫她心涼,她一直背對着他,自己睡自己的。
陛下孤獨,有種得到了人卻永遠得不到心的錯覺。
他輾轉兩下,貼身從背後攬住她小腹,輕輕在她小腹上打着轉兒。潤潤顫了下,他能觸及到她亵裙上光滑的絲綢。
“潤潤——”
他載嘆載愁,躊躇半晌,終于還是放下架子,委婉求她,
“你疼一疼朕,好不好?”
能不能理解一下他,
能不能?
她人雖在他枕畔,卻僵卧如屍。
沒有她的溫存,錦緞被衾也是冷的。
潤潤打個呵欠,輕輕移掉他手。
“陛下,睡了吧。”
困,疲倦,懶得說話。
陛下無語片刻,一片熱忱,被她随意撂開。
片刻,熱忱冷卻下去,只得入睡。
……
陛下要潤潤給他織寝衣。
平日潤潤在翠微宮閑極無聊時,也會織兩下,免得他跟她索要時兩手空空,又挨刁難。
陛下幾日來接連被她拒絕,本來郁結着煩意,見潤潤居然在為自己織東西,火氣登時滅了。
他暗暗期冀,假裝沒看見,等潤潤什麽時候織好了拿出來給他個驚喜。
宮裏的寶鵲樓是專門看戲休閑的地方,常有戲班在此唱戲。
戲班非民間那種業餘賣唱的,經受過嚴苛訓練,獻唱到天子面前。
陛下想叫潤潤去看戲,又思及潤潤從前也是伶人,會不會引起她的誤會,以為他故意諷刺她之類的?
好在潤潤遲鈍,遠非那種敏感之人。
戲演的是那經典一出《梁山伯與祝英臺》。陛下政務繁忙,沒時間陪潤潤看全場,陪她看了個開頭,即回儀景殿。
與重臣議事完畢,那場《梁山伯與祝英臺》卻還沒唱完。已到傳午膳的時辰,潤潤一邊嗑着瓜子,看得全神貫注。
她記憶缺失,這種戲對她來說無比新鮮,恰如小孩子初次看話本,一笑都酥了。
臺上梁山伯捏着嗓子發問:“英臺非是女兒身,為何耳垂有環痕? ”
锵锵锵,蹬蹬蹬,
英臺聲色迤逦,怪罪他“前程不想想裙釵”,山伯答“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潤潤看得頗為代入。
梁祝化蝶,她從前也對蝴蝶十分癡迷的。
陛下來到,手中佛珠的穗剮了剮她雪腮。潤潤被打斷,無情無感地望向他。
他道,“該用午膳啦,下午再看。”
潤潤道,“這戲好看,我想看完。”
為何好看呢?
因為共情,她覺得佳年和她也是一對苦命鴛鴦,梁山伯與祝英臺。
當然,她現在隐隐意識到陛下不是佳年了,她的佳年指殘缺記憶中那個“佳年”,答應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佳年。
那個佳年現在未知到哪兒去了,着實好生懷念。
她對陛下的記憶為零,陛下于她來說完全是陌生人。
陛下琢磨着,潤潤之所以對這場戲感觸如此之深,是怕他納新妃之後,她自己的命運也變得悲慘。
他陣陣酸心,半晌又感到喜樂、溫暖。潤潤到底還是在意他的。
“潤潤……”
再憐惜,他也不能答應她鹿車共挽。
她出身低微是一回事,饒她是名門貴女、他封她做了皇後,他作為皇帝,今生也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
綿延皇室後嗣,原為他的責任。
潤潤避開他的手,從他身邊離開。
秋風一蕩,陛下懷中空空。
她的眸光,死水無瀾。
仿佛在說,你有別人,我也會有別人。
是在無言和他對抗。
陛下百味交集,冰冷的眉梢沉了沉,
那股微苦心痛的感覺越發強烈,
薛昭容。
他真想警告她一句。
僵持片刻,陛下克制住內心情緒。
他也坐下來。
既然她要看戲,那他便随她看,左右午膳什麽時候用都行。
他的一舉一動皆凝注了對她的關注與在意,她怎麽就看不到。
臺上還在演大戲,潤潤玩着手中玉佩,表情單純而恣睢,不再聽了。
剛才說要繼續聽戲的是她,現在神思游離的也是她。
仿佛戲只适合一個人聽,陛下來了,壞了興致,索然無味。
陛下滿不是滋味,像個闖入者,局外人。
可笑。皇宮,那是他的家。
他也沒心思聽什麽戲,單手支頤冥想着,該怎麽挽回和潤潤的關系。
他要娶別的妃嫔,她定然是生氣了。
陛下心想,自己現在做什麽居然要和一個無任何出身、背景的昭容解釋。
他當然有辦法整治人,強硬摧折,零碎折磨,前幾日還剛剛教了檀庭怎麽對付張佳年。
對張佳年他可以随心所欲,可對于潤潤,打怕壞了罵怕哭了,任何招數在她身上一概失效。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無力感,時不時做夢也會夢見,潤潤會再次長出翅膀從摘星樓上飛走。
陛下覺得自己好卑微,苦笑,卻又無可奈何。
他自己上趕着卑微的。
半晌,潤潤說她餓了,要去用午膳。
陛下剛要道“好”,和她同去,潤潤卻先福一禮,和侍女自顧自走了。
陛下啞然。
剛才他來時是不是說過,特意找她用午膳的。
真是……越來越放肆。
回頭望向潤潤離去的身影,那麽利落那樣無情,毅然隔絕,界限劃得分明。
除非他糾纏不休地去抱她、親她,否則她永遠對他這麽一副态度。
那秀色的背影仿佛在說,
謝郢識。我不要你了。
在他最愛她的時候。
·
皇後娘娘病得很重,藥石罔極。
當初潤潤入宮時,皇後還坐在鳳座上受衆妃朝拜。将近一年過去,身子骨虛脫如此。
夏末秋至,又一年的秋狩快到。
皇後身體欠安,陛下叫她留在宮裏。左右今年的秋狩陛下也沒準備大辦,例行祖宗公事罷了。
皇後娘娘咳血,幽居鳳儀宮中,連吃飯飲食都很費勁兒。
見陛下駕到,顫顫巍巍欲起身,“陛下……臣妾……”
陛下快步上前,道:“你身體虛弱,無需如此。”
皇後襄助過他許多,登基、鬥窦氏均有她的一份功勞。多年來,他和皇後已經活成了親人。
皇後倏然緊握住陛下的手。
陛下一滞,下意識抽出。
皇後卻猶死死抓住不放,指甲差點陷入陛下手腕,她滿泡眼淚,苦苦肯求,
“若臣妾撒手人寰,求陛下千萬答應臣妾,立臣妾的小妹為繼後。”
皇後當年是養在陛下的母後膝下的,母後曾對皇後家族大恩,皇後嫁給陛下,給他當了多年的工具人,為了報恩。
如今這恩情還要繼續報下去。
她嫡妹和她一母同胞,出身同樣高貴,今年只比潤潤大一歲,是做繼後的最好人選。她雖死了,還有嫡妹繼續侍奉君王。
“臣妾嫡妹溫婉可人,對您一片癡情,為進宮侍奉您生生耽誤了婚嫁年齡。”
“若陛下無合适的繼後人選,求您立小妹為後吧,就當償她一個心願。”
“她會和臣妾一樣,靜居後宮與世無争,包容您喜愛的薛昭容。”
皇後一番話說下來,又重重咳嗽。
陛下隐晦的神色,凝固在雙眉之間,
立她妹妹為繼後……?
雖說皇後名義上要派個人侍奉他,但二人心知肚明,皇後嫁給他以來,實忍受太多委屈,忍辱負重,幫他幹成過太多大事。
而他,和叛臣的女兒貴妃尚有過幾天溫存,和皇後卻從不曾真正做過夫妻。
他确實虧欠皇後的。
皇後也是女子,一生沒嘗過情.愛的滋味,臨終唯有這心願。
說皇後挾恩求報,也差不多。
左右皇後死了,他要再娶皇後,娶誰不是娶呢?她嫡妹具備當皇後的一切優點,高挑,美貌,端莊,高貴的出身,家族,還有對陛下一顆拳拳愛戀之心。
甚至願意包容潤潤。
皇後極力舉薦。
但是,陛下于皇後的這位妹妹毫無了解,甚至以前都沒怎麽聽說過。
他是天子,愛慕他的人自然很多,不能以為愛與不愛這種兒女私情,就草率确立了新任皇後。
此時仍需再考慮考慮,陛下未置可否,只叮囑皇後仔細休息。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陛下心情有點複雜。
皇後病重,秋狩肯定去不了了。
陛下簡單操辦了下,近日來秋雨潇潇,也沒打算叫衆位王爺都到場,他自己過去祭天燒香便算過了。
遙想去年秋狩時,潤潤還沒墜樓,還沒失憶,纏着他給他送芋圓子,在清泉宮還要親他。那時的美好,現在思來仍叫人唇角微笑。
可現在……
她對他的态度也似秋日這蕭瑟飄零的木葉,昨夜黃花。
陛下伸出手,接起一片落葉。
去年秋狩辦得不好,虧欠潤潤許多。
今年,他想帶着她補回來。
離開皇宮,他便可以暫時不當皇帝,不必端着皇帝架子,陪她暢快淋漓玩一場。
清晨當日,天蒙蒙亮,陛下就把潤潤拍醒了。
走啦。
潤潤揉揉眼睛,去哪?
陛下道,騎馬,吹風,捉蜻蜓,吃烤肉。
夠美好的了吧。
潤潤興致缺缺,抱緊被子,淡漠給他一句:不去。
她沒興趣見新的人,也沒興趣去新的地方,更不想和他度過所謂的‘美好’。
陛下感受她溫度的涼,她整個人散發的氣息也是涼的,仿佛他們之間不能好好說話,只适合僵持。
陛下沉吟片刻,欲下命令。
必須去。
朕必須叫你去,你定然要去。
話到唇邊,堪堪忍住。
轉念一想,為何自己非她不可呢?只是去南郊祭祭天,為何非得拉着她?
她對自己态度淡漠,拒絕前去,難道他身為帝王非得上趕着求她去?
去年此時,她求他。
今年此時,他百般求她去。
陛下感覺尊嚴受損,浮上一些些不悅,欲自己往南郊去算了。
可是……
他為她準備了不少好玩的活動呢,想帶她騎馬,打野兔,親自給她炙烤豬肉吃。如果夜色晴好,還可以伴她一塊數耿耿星河。
這一切,都因她一句“不去”作廢,思來好生贻憾。
陛下心思潮湧,走出兩步,卻又回來。潤潤見他去而複返,心裏也微微驚,下意識掩緊了緊身上被褥。
陛下唯有做一回無賴,看看她是願意好好的跟他往西郊去,騎馬烤肉吹風,還是願意和他在床帳中,恩情似海。
左右兩種他都可以接受。
男人欺近,潤潤嗅到空氣的緊張,他單膝跪在床榻間,動手要去解她的寝衣。
潤潤輕呼一聲,“啊,救命……”
他淡淡道,“別叫,省着點力氣。既然你不欲跟朕出宮,那咱們就在這兒。別把嗓子喊啞,一會兒還有你叫的呢。”
說着,手下絲毫不含糊,窒息的氣息将她包圍。
潤潤沮喪至極,被他磋磨得遍體紅痕的肌肉記憶重新湧上,臉色比苦瓜還苦。
她雙膝已經開始哆嗦了,陛下說到做到,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毫無前奏開門見山,利刃要将她從中間劈開。
潤潤怕死了,甘拜下風,
終于還是慫慫懇饒道,“我去,我去。”
說這話有點晚。
陛下道,“真去假去?”
潤潤牙齒磕磕絆絆,“真、真去。”
陛下輕呵呵。
本來也沒有真和她亂來的意思,方才不過吓唬吓唬她,引她投降。
此刻目的達成,收了威勢,
他捏捏她雪腮道,“早這麽乖不就好了?”
當下潤潤趿鞋下地,更衣梳妝。
太陽穴隐隐疼,許是起太早。眼眶也發軟,沉重睜不開。
陛下牽着她的手同乘辇轎,潤潤見皇後娘娘缺席,問何故。
陛下道:“皇後病着,留在宮中。”
潤潤眼珠轉了轉,想起他曾說皇後娘娘是他的妻子,妻子,那不得相互扶持嗎?
遂說,“您應該留下來陪伴皇後娘娘。”
正妻病着,他卻還和美妾糾纏。
……雖然那美妾正是自己。
潤潤可一點不想當他的美妾。
陛下:“會有奴才好好照顧她的。”
半晌,琢磨着不對勁兒,她話裏有話……她此言,仿佛在把他推向別人。
“哦?”
他試探地問,
“那後宮嫔妃若各個要生病,朕忙着照顧她們,與她們親近,你覺得如何?”
潤潤道,“理所應當的。”
理所應當。
陛下微微暗淡,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嫉妒,吃醋……就算程度不深,起碼她應該有一點。可她現在半點沒有。
他要和別的女人親近,竟換她一句“理所應當的”……她就這般慷慨大度?
還是說,她一開始就把他看成那種人,貪圖美貌,納妃無度?
他咳了咳,委婉談及往事,
“你現在失憶了,什麽都不記得。你可知道你從前有多纏人?朕走到哪裏你都寸步不離,朕寵別人,你還會吃醋鬧小性,那時候可真拿你沒辦法。”
潤潤道,“我和您什麽時候認識的?”
陛下很快道,“去年秋天,那時候你巴巴過來,說要給朕唱曲兒,懷裏還抱着一個琵琶……”
潤潤嗫嚅道,“從前如果我善妒的話,是我不懂事,以後必定賢德,不跟着您,也絕不嫉妒。”
教習嬷嬷教她的規矩,“三從四德”。
呃呃,
陛下無語,惘然片刻,心肺隐隐作痛。她聽不出他的語氣嗎?
他想要她跟着他,纏着她,也想要她嫉妒。
他雙唇一張.一合,想說,
教習嬷嬷教的規矩,也不必時時刻刻恪守。規矩教的不好,以後還是別教了。
細細思來,潤潤無錯。
是他自己要娶新皇後,納新秀女的。
他沒有做到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此刻她心裏無他,也是他的報應。
如果,朕納新妃你會吃醋,
如果,你像從前一樣纏着朕……
他手掌微微痙攣,情思如潮見于顏色。猶豫片刻,割心又動腸。
·
逢秋,一張巨大鉛灰的網将天空籠罩住,盛夏之景一去不複返,林木枝柯,平原森野,處處蒙着寒冷的陰影。
再過幾日,露水便要結霜了。
陛下将潤潤安置在行宮,自己去行祭天和祭祖之禮。
聽說去年秋獵時,被送出去和親的昭樂公主剛剛死了老公。
按照耶律國規矩,昭樂公主即将下嫁給耶律王子——也就是從前觊觎過潤潤的那位登徒子。
可惜潤潤忘懷前塵,否則故地重游,她一定會有感而發,
從前陛下不愛她時,耶律王子觊觎她的過錯他也要賴在她頭上,生生讓她跪了一下午。
現在他喜歡她了,連她和張佳年幽然都可以饒恕。換作之前,必定被五馬分肢。
戮殺與仁慈,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間。
陛下說要帶潤潤騎馬,完畢了大事之後,很快便來找她。
換上騎裝,襻膊挽起長袖,長發紮成圓球,潤潤整個人看起來秀秀淨淨,英姿飒爽。
陛下貪戀地吻了吻她雪白脖頸,專門配了一匹身健膘肥的棗紅馬,馬背不高,正好适合身形清瘦的潤潤騎。
為了讓她騎馬,他特意給她找的。
想她去年,皇帝區區一卑妾,
別說沾馬背,連靠近林場的機會都沒有,只配隐沒在衆妃之間,遙遙望着皇帝。
潤潤坐在馬背上,眼底忽然濕潤,
記憶裂開一道暗縫,感觸到了某些痛苦的記憶,皺眉揉着頭。
我的頭好痛,好痛,
……我究竟忘記過什麽?
她竭力地想啊想,試圖記起來,卻只是加重痛苦。
陛下見她面色發白,急急忙攙住她,把她從馬背抱下來。
“潤潤,潤潤,”
他關切的聲音試圖将她從一片迷蒙中喚醒,“你怎麽樣,頭又痛了嗎?”
潤潤眼角挂着淚珠,點頭,
“我感覺我快要死了,疼死了。”
陛下頓時晦然,
“住口,休胡說。”
喚太醫孟松暄過來,孟松暄把脈半晌,搖頭而嘆,潤潤還是老毛病。
潤潤在大青石坐會兒,吹吹涼風,腦袋的撕裂之意暫緩。
其實只要她不去想、不去逼自己探尋那段過往的記憶,腦袋就會好好的。
陛下撫摸她額頭毛茸茸的呆毛,恻隐之意。她身體如此虛弱,他如何放心叫她單乘一騎。若摔下來扭斷了脖子,那可是天塌下來的大事。
棗紅小馬雖好,他雖精心準備,卻無用武之地。
他俯身下來問:“潤潤還想騎馬嗎?想的話,和朕共乘一騎,朕帶你兜風。”
潤潤被腦袋折磨得心煩意亂,毫無感情一句“不想”欲脫出口。
可觀陛下,他眉眼溫柔,更有微微的卑微與乞憐之意,似真渴望她。
他上位者,從未流露過如此憂傷。
潤潤,潤潤
……你想騎馬嗎?
朕陪你。
芋圓子?
電火驚石的一瞬間,潤潤恍然想起自己以前也這麽問過他,
陛下,陛下,
您真的要走嗎?您真的不嘗一口芋圓子嗎?
兩個不同時空的場景,異曲同工之妙,那麽相似。
潤潤的頭更痛了。
他長得那麽好看,雙手那麽白淨迷人,身形那麽清健。
他又,那麽那麽地想要她。
他甚至此刻,對她單膝跪地。
如果她拒絕他,他應該會很惆悵的。
潤潤稍稍動了點恻隐之心,道,“嗯。”
騎就騎吧。
陛下清貴的眼角流露些微霁色,拉她起身。
他精于馬術,禦用馬匹可比潤潤的棗紅馬高大多。陛下命人拿了個踏跺墊在馬蹄旁邊,潤潤踩着踏跺上馬。
潤潤膽小,馬眼又生得冷冽如電,令人觀之驚心。姑娘畏手畏腳,陛下無奈一笑,雙手托住她腋下,将她抱到馬背。
待她坐穩,陛下才随之上來。
他本就蕭蕭肅肅,此時一身荼白的騎裝,清貴如朗月入井。
他的相貌嘛……如何描述?
眉眼染就墨色,博雅君子。
潤潤未曾失憶前,常常喜歡用水墨畫來形容他。
現在她失憶了,對他高貴的皇帝地位沒有一個清醒的認知,感觸便愈更模糊些。
他的面相給人感覺如何,她只會用些毫不相幹的詞語來形容,松下古齋,杏花落肩,雪中春信,但注意,只是單純從相貌的角度評斷。
如果論起他的氣度,那又是截然不同一種感觸,冰冷,可怕,高貴……
潤潤懶洋洋地靠在陛下的懷裏。
陛下興致很高,帶着她兜了好幾圈風,潤潤額前劉海兒都被吹得翹起來了。
他本來想再快些,挂念着潤潤會頭暈,只得控制速度。
面龐清風簌簌,在宮外騎馬的感覺原是很爽的。去年秋獵時,她曾經站在臺下眺望過陛下縱馬的英姿,今年坐在陛下懷中,當真世事變化魔幻。
陛下時常問她“快不快”“頭疼不疼”之類的話,生怕她從馬背暈倒。
潤潤随意敷衍他了,兩只眼睛一直在觀賞山野的美景。白鷺,鉛雲,林原,安靜的湖水……若能在此處搭建一座林間小屋,長長久久住下來,可比在死氣沉悶的皇宮中舒服多了。
可惜了,陛下要帶她回去的。
中場休息,陛下以濕帕給自己擦了擦汗,又給她擦擦汗。
他握住她的手,
“累嗎?”
潤潤搖頭,“和陛下騎馬,不累。”
這句話的意思是,“和陛下騎着馬,不用走路,因而不累”,陛下卻錯會,理解成“因為和陛下在一起,開心快樂,所以不累。”
他微微笑,神情甚是欣慰,
愛憐地撫着她,
“朕和潤潤在一起也從不感到勞累。”
日白風清,鳥語空靈。
陛下眸中泛着亮色,俯身想要吻下來。潤潤額筋一跳,側過頭迅速起身,“我……我仿佛忘記吃孟太醫開的藥了。”
陛下被打斷。
他空蕩蕩眨了下眼,唇間抿抿,
涼涼擡起眼皮,仿佛察覺到了她的躲閃之意。
好在他沒有揭穿。
“怎麽忘記如此重要之事。”
潤潤窘迫道,“嗯,确實忘記了。”
他道,“那快去吃吧。”
潤潤得這命令,飛也似地從他身邊逃開,回到營帳中心跳兀自咚咚狂蹦。
前些天她願意和陛下親近,是因為把陛下當成佳年了。但陛下他不是佳年,她現在已經清楚意識到了。
她的智力正在漸漸恢複,從幾歲孩童變成了十幾歲孩童的智力。
陛下待她雖好,但她不愛他,也不願意給他做什麽小妾。她不能再和他這樣不清不楚下去。
她要離開皇宮,離開。
從這些日陛下對她溫和的脾氣來看,他應該不是一個苛刻之人。
雖然跟他攤牌時,可能會受到一些阻撓,但只要她好好跟他講清楚,他應該會理解的,也會放她走。
畢竟強扭的瓜有什麽意思呢?
他自己也要娶妃子了。
潤潤竭力運用自己的神思,規劃将來。
她要和陛下說,找真正的佳年。
陛下那樣和顏悅色,定然答應她。
……
潤潤方才拒絕了陛下的吻,本以為他會小小生氣一段時間,起碼今夜冷落她,沒想到暮色一至,便傳來陛下的旨意——讓她往清泉宮沐浴。
他居然沒生氣啊。
潤潤癡癡随宮女去了,偌大一個清泉宮,霧氣氤氲,只有她一個人洗。
潤潤松口氣,同時又羞赧,還以為陛下要借着沐浴對她做什麽呢。
欲言又止,想問那男人在哪。
禦前的人很靈光,主動答道,“陛下已沐罷,請小主過來洗。”
潤潤心想,那他現在在做什麽?
獨自在熱水中泡了一會兒,清泉宮冷冷清清的。
陛下到底還是生氣了,故意躲着不見她,平日他都粘人得很。
潤潤暗道,挺好。
入夜,陛下也未曾來糾纏她,潤潤自得其樂睡大覺。陛下今日實在反常。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感覺有一只微涼的手觸摸她,吓得潤潤一激靈。
能這樣大半夜肆無忌憚闖入她寝宮的唯有陛下,睜開朦胧的眼,只聽他說,
“潤潤起來,我們要回去了。”
他的語調十分沉重。
回去?
狩期為七天,這剛第三天。
匆匆忙忙起身,才知道宮裏出大事。
皇後娘娘薨了。
禮部許多大臣,皇後的宗親們都已經等在宣德門了,身披缟素,為皇後娘娘服喪。
陛下要趕回宮中,處理皇後喪事。
同時……确立下一任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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