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垃圾站對面有片廢墟, 這裏曾經是座工廠, 廢棄了大概有許多年的時間,工廠裏擺放着不少破舊的儀器, 早就已經失去了作用,在空氣中生鏽腐爛。

鐵鏽和苔藓的味道萦繞鼻端, 濃重的濕氣攜裹着寒冷包圍了正在這廢棄工廠裏行走的兩人。殷澤走在前面,不時回頭看奚藍一眼, 奚藍感覺他這種狀态,不像是怕他體力跟不上, 倒像是怕他不小心被風給吹走了。

他沉默着跟了殷澤一路,終于還是開口道:“其實你不用這麽照顧我,我可以跟上你的。”

殷澤被他說中了心思,卻依然跟剛才一樣, 他心裏面對于雄蟲的定義根深蒂固,一時半會兒根本不可能扭轉。

兩人到了工廠的裏側,确定四周沒有別的人在,而奚藍身上的雄蟲氣息也不會流散被人發現之後, 殷澤才終于停了下來。

他身上的傷口很多, 到了這時候停下來才終于洩露了虛弱的姿态,他在牆角坐下, 但看到雄蟲還在旁邊站着,才又道:“荒星上面就是這樣, 沒什麽幹淨的地方, 你要是嫌這裏太髒了, 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他說話聲音又冷又硬,卻不是因為情緒不好,而是因為不自在。

奚藍沒想到自己跟殷澤相處還有這樣僵硬的時候,他定定看着殷澤沒出聲,殷澤就跟個石塊似地坐在那裏,跟他平時所熟悉的殷澤完全不同。

奚藍終于笑了笑,也沒管這工廠的地面太髒,直接坐下靠近了殷澤。

荒星人們的穿着都是大同小異,為了抗寒防髒全是滿身漆黑,毫無樣式可言,奚藍每天穿着這身跟殷澤在垃圾場裏奔走也都已經習慣了,所以也沒覺得髒,只是每天晚上洗澡的時候會花上更多的時間。

他湊到殷澤身邊,輕輕握住了他的胳膊,打算替人看傷,但殷澤卻不知道為什麽反應巨大,就在奚藍觸碰到他手臂的瞬間,已經緊繃了身體飛快往後挪了身體。

眼看着殷澤動作敏捷地擋開了自己的觸碰,奚藍出聲解釋道:“我替你看傷。”

殷澤臉色又白又紅,瞪着奚藍習慣性地想說重話,但對着奚藍的視線又說不出口,只能皺眉道:“你是雄蟲,你怎麽能随便讓雌蟲碰你?”

奚藍遲疑:“我只是想幫你包紮傷口。”

殷澤再次避開了奚藍的觸碰,像是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用稍顯溫和的語氣教訓道:“你怎麽能這麽不懂矜持?”

奚藍:“……”他生平第一次聽見別人對自己這樣的評價,而這個評價他的人還是殷澤,這個見面當天就在他面前光着上身,平時動不動就不穿上衣在家裏晃來晃去,還用很平常的口吻讓他一起睡覺的家夥。

奚藍還沒想出自己應該怎麽解釋,殷澤已經小聲又道:“你這樣那些喜歡你的家夥們怎麽想?”

奚藍眨了眨眼,還沒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殷澤已經低頭自己處理起了傷口。

他果然不肯讓奚藍幫忙,堅持自己折騰,于是奚藍只能在旁邊看着他把自己的傷口簡單處理了一遍,這麽折騰完之後,天已經黑了。

到底已經在荒星生活了兩個月,奚藍确定附近沒人,自己去不遠處找了點東西回來生火。

殷澤本來以為他是出去透氣,等發現他抱着堆東西回來,動作熟練地點燃了火堆,表情才終于有了變化:“你怎麽會做這個?”

奚藍之前跟殷澤開車從霧鎮到隐月城,途中不知道這樣做過多少次,當然早就習慣了,奚藍早就覺得殷澤對雄蟲的印象太過片面,于是正好借着這次的機會糾正他的想法,于是抱着膝蓋在旁邊坐下,認真道:“其實雄蟲沒有你想的那麽脆弱,很多事情我們都會的,我們能自己照顧好自己。”

殷澤聽着奚藍的話,面色狐疑,還是有些不肯相信。

片刻後,奚藍聽他問道:“真的?”

奚藍點了點頭,繼續糾正道:“荒星上許多雌蟲對雄蟲的印象是錯的,你不要相信他們。”

殷澤沉默片刻,問道:“你會挖礦嗎?”

奚藍茫然:“?”

殷澤又問:“拆機甲會嗎?搬東西呢?”

奚藍眨了眨眼。

殷澤從他的反應得出了結論,垂着眼道:“雄蟲果然什麽都不會。”

奚藍:“……”

兩個人的認知有了偏差,奚藍還想要挽回點印象,但殷澤已經靠着牆閉上了眼睛。奚藍怕打擾他休息,也沒有再出聲,盯着火堆略有些出神。

夜晚還沒漫長,火堆偶爾發出噼啪聲響,在本來就安靜的廢棄工廠裏分外明顯,奚藍覺得這堆火可能燃不到夜晚結束,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再找點東西回來接着燒,擡頭間卻發現旁邊的殷澤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正在出神地看着他,見他發覺,又立刻閉上了眼睛。

奚藍問道:“你為什麽偷偷看我?”

殷澤裝睡失敗,終于還是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開口道:“其實我經常看到你。”

奚藍因為這句話心跳快了一瞬,幾乎以為自己是暴露了,但看着殷澤的表情,立刻又察覺是自己想多了,他穩定了心緒,問道:“什麽?”

殷澤道:“我們家有一張你的海報,就貼在牆上。”似乎覺得這麽說有些不妥,他又補充道:“其實荒星上面很多人家裏都挂着你的海報,也許你不知道,他們很喜歡你,有的人甚至是……是靠着這點念想活下來的,不只是雌蟲對雄蟲的喜歡,之前有個礦井塌了,下面被壓了十多只雌蟲,他們是靠看着你的海報活下來的,這麽說你能懂嗎?”

見奚藍還是沒出聲,殷澤覺得自己解釋了半天越說越亂,幹脆不再解釋,只道:“反正就是這樣。”

說完這些,殷澤又道:“我家裏有只亞雌……”他說到這裏,語氣不知不覺變了些許,奚藍隔着火堆看他,甚至能夠看見他眸光裏映着的火焰,他的嘴角是微微噙着笑意的,但說出來的話又是另一種口氣,“那只亞雌也很喜歡你,我們家那張你的海報就是他挂上去的。”

奚藍:“……”不明明是你買的,他在心裏糾正道。

殷澤絲毫不知道他的想法,又說:“他很喜歡你,他雖然跟別的雌蟲比又沒肌肉又沒本事,但腦子還算聰明,長得也不錯,天天認真幹活,就為了攢錢買你的……”他說到這裏停了一下,沒說下去。

奚藍盯着殷澤,覺得以另一種身份聽人形容自己,是種奇妙的感覺。

殷澤說到這裏,總算把話鋪墊完了,于是問道:“你能不能……”

奚藍看他別扭的樣子,不禁道:“怎麽了?”

殷澤低着聲音把話說完:“能不能替我給那小子簽個名?”

奚藍:“……”

殷澤還盯着他,他在思考着自己的要求是不是有些過分:“不行嗎?”

當然不過分,就是這種情景太奇怪了,沒想到他竟然會有一天自己給自己簽名。他忽略掉心裏尴尬的情緒,重新露出笑容:“當然可以,我簽在哪裏?”

奚藍随口問了下,沒想到殷澤竟然真的從旁邊撿了塊黑石頭給奚藍,從自己的身上的衣物撕下一塊布料,小心地壓平整之後才遞給了奚藍:“這裏沒筆,就用這個寫吧。”

“嗯……”奚藍握着石頭在手裏,想了想又問:“要寫些什麽?”

殷澤好像沒有認真想過這個,聽到奚藍問起,才有些怔愣,無意識地道:“祝他天天開心?”

奚藍沒忍住,低着頭笑了起來。

殷澤也反應了過來,仔細想到:“不寫這個,你寫,希望他能夠……”他表情不知不覺變得認真起來,目光有些遙遠,“就寫,希望他能夠早日脫離荒星,恢複自由,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所有他想做的事。”

奚藍不覺收斂了笑容,若有所思看着殷澤,輕聲道:“真的要寫這個嗎?”

“寫吧。”

奚藍沒再多問,垂着眼低頭開始寫,但還沒落下第一筆,殷澤就突然開口,又叫住了奚藍。

奚藍擡頭看他,殷澤移開視線,緊抿着唇說:“算了。”

“算了。”他重複一遍,搖了搖頭像是在揮開煩躁的情緒,“什麽都不用寫,只要簽名就好了。”

奚藍怔了一怔,依言寫下了簽名。

寫好簽名,奚藍把布塊遞給殷澤,殷澤接過來慎重地疊好放進口袋裏,這才重新認真對奚藍道:“謝謝。”

奚藍搖頭,殷澤卻又道:“不只是這個簽名,還有今天的事情,謝謝你幫我。”

殷澤的模樣嚴肅又認真,跟平時完全不同,奚藍才知道殷澤其實也有這樣待人客氣的一面,這時候的他和從前那個總是脾氣暴躁說話不客氣的殷澤完全不同,他看起來禮貌又得體,雖然依舊有些冷硬,但卻不會将人刺傷。

但不知道為什麽,奚藍覺得這樣子的殷澤看起來與人有種明顯的距離感。

相較之下,他更習慣和亞雌林藍在一起時候的那個殷澤。

奚藍忍不住胡思亂想着,回神之後才聽見殷澤問道:“你出了什麽意外流落到這裏?你打算怎麽回去?”殷澤皺着眉忍不住替奚藍操心,“你這個樣子走出去,立刻就會有雌蟲發現你的氣味找來,你打算怎麽辦?”

奚藍對伊星十分信任,倒是沒有太多的擔心,應道:“我朋友正在想辦法,我想他很快就會解決問題來找我。”他說着又問殷澤:“你呢?你什麽時候回去?”

殷澤想到了奚藍。

他望着火堆舒展了眉頭:“我的朋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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