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整個泡溫泉的過程, 任憑別人怎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奚藍死活不肯脫掉身上那件浴袍, 猶如捍衛着最後的防線。
殷澤懶得理他, 就這麽一直泡完了澡, 最後大家一起離開溫泉館。
回去之後大家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間,殷澤正拉着奚藍準備回去,卻瞥見沃嘉又帶着他之前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跟在了他的身後。
殷澤大步往前走着,心大得根本沒注意到身後的人,奚藍卻把他的動靜看得明白, 他想起了之前和殷澤關于沃嘉的談話, 于是牽了牽殷澤的衣角, 成功讓殷澤止住了腳步。
殷澤回頭向奚藍瞥來, 接着又順着奚藍的視線看到了後面的沃嘉,他表情一凜,眼神兇狠地瞪向沃嘉。
沃嘉頓時就慫了,退了半步小聲對身後的伊星道:“你看你看, 就這麽瞪我。”
然而這句話聲音壓得實在不夠低, 殷澤把話聽得明明白白, 皺着眉頭惡狠狠地道:“我什麽時候瞪你了?”
沃嘉:“你現在不就是?”
殷澤:“我平時看誰不是這樣?”
沃嘉:“……”
奚藍覺得這話好像沒什麽錯。
沃嘉吞吐着沒出聲,最終還是殷澤走了過來, 挑着眉頭道:“聊聊?”
這句話正好也是沃嘉的意思, 他沉默着點了點頭, 殷澤嗤笑一聲, 扭頭要去找旁邊的奚藍。
奚藍在別的事情上面不明白, 心思卻十分敏銳,他見狀對殷澤笑了笑,在對方開口之前已經搖頭道:“你們進房間聊吧,我和阿伊在外面說說話。”
于是殷澤和沃嘉進去了房間。
外面只剩下了奚藍和伊星,沃嘉的兩名手下已經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伊星和奚藍從之前藥劑的事情之後就始終沒找到機會談話,現在總算是有了不被打擾的時間,他們看了看殷澤緊閉的房門,最後奚藍指了指這間矮房的房頂,低聲道:“我們去上面說吧。”
兩只雄蟲上了房頂,天色已經有點晚了,荒星的夜空在任何地方都沒有太多的區別,被薄霧籠罩着晦暗而不見任何光亮,而夜空之下的隐月城比之北方的霧鎮要熱鬧許多,遠處的燈火閃爍光芒,更遠的地方還有來自工廠的煙霧和機械摩擦的聲響。
最開始幾天的節日氣氛已經過去,隐月城的原貌也因此展露在眼前,這是座鋼鐵一樣的城市,堅硬冰冷,四處都是工業的痕跡。
奚藍借着遠處高塔的燈光看着這幕,心裏面為這座城市節日之後的改變而有些失落。
伊星站在他的身後,他比奚藍走過的地方要多得多,見過的自然也多,他道:“這才是這裏的常态,荒星上人們的聚居地共有三個,這裏不是人最多的,卻是最大的,每個地方其實都相差不大,沒什麽可看的風景。”
這是他們沒有辦法改變的,只能唏噓,奚藍看着伊星的神情,開口問道:“你跟那位安垣先生的交易怎麽樣了?”
伊星苦笑道:“交易成功了,他給了我整盒藥劑,不過想要再拿藥劑的話,以後還得再用下半部的游記去交換。”
奚藍默然,他是看着伊星寫下那本游記的,每個字都是心血,下半部不知道又要消耗多少心血。
不過伊星很快就恢複了過來,他道:“但書稿傳出去了是好事,也許很快就會有人來這裏接我們,到時候……”
“到時候你可以和他們一起回去。”奚藍點頭。
伊星聽出了他的意思:“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奚藍冷靜道:“我不行,我現在待在荒星比較方便,你回去替我傳一些消息給我雄父,其他的事情我會慢慢處理。”
伊星聽得出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必然是因為形勢到了某種程度,他原本以為奚藍在這裏避難只是暫時,但現在看起來奚藍明顯已經做好了長時間待在這裏的打算,他猶豫着問道:“你的精神力現在還是沒有恢複的跡象?”
奚藍無奈道:“沒有,什麽辦法都沒用。”
“怎麽會這樣?”伊星聽說過奚藍精神力出問題的事情,那時候奚藍還在首都星,正在首都學院作為雄蟲學院的代表發表關于新型芯片的學術演講,結果卻突然之間陷入昏迷,這次事件自然引來了各方的關注,奚家人立刻帶着奚藍回去進行了全身檢查和救治,結果卻發現奚藍的SSS級精神力竟然在一夜之間完全消失,失去了所有力量。
這個發現讓所有人震驚不已,人們立刻壓下了消息,沒有讓它傳入星網,但作為奚藍的好友,伊星卻知道這整個過程。
伊星為此費解:“你的精神力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種事情發生在任何人的身上都足夠讓人崩潰,但奚藍卻始終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作為沒有精神力的普通雄蟲在荒星這種地方依然好好地生活着,他聽着伊星的問話,沉默片刻才道:“我現在只有猜測,還沒有查清楚,将來我會告訴你的。”
伊星覺得這種話實在是無法讓人産生任何放心的想法,但眼看着奚藍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他也實在沒轍,最終只能道:“算了,首都星的人來不來接我們都還是未知,我們現在想那麽多也沒什麽用。”
奚藍也覺得自己似乎是想得太多了,不禁笑了起來,這些事情說清楚了,他又想起了現在還在房間裏面交談着的殷澤和沃嘉,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聊得怎麽樣了,有沒有重歸于好。
他想了想問道:“你知不知道沃嘉和殷澤是怎麽認識的?”
大概是職業習慣,伊星對于說故事這種事情總是十分有熱情的,聽見奚藍發問,立刻就來了興致,露出笑容道:“我當然知道,這些天我都已經打聽清楚了,我剛知道這個事情的時候也驚訝了好久。”
奚藍看着伊星突然興奮的表情,不解問道:“什麽事情?”
伊星拉着奚藍在房頂的欄杆邊坐下,晃着雙腿道:“你還記得我們之前從霧鎮到隐月城的時候,路上見過的那條鐵軌麽?”
奚藍立刻記了起來,他對那條軌道印象很深,那條軌道很長,幾乎他們一路都能夠看見,漆黑的往地平線那頭延伸,和四周的景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伊星道:“我們叫那條軌道叫荒星軌道,因為只要提到荒星,大家立刻都會想到那條軌道,我之前說過,二十多年前有人想要改造荒星,把這裏重新變回原來的銀羽星,找回從前的文明。”
奚藍點頭,這些他都記得。
但這都不是伊星真正要說的,他鋪墊了許多,說到這裏又神秘地笑了起來:“你知不知道那個想要改造荒星的人是誰?”
對于這段歷史,奚藍知道得很少,所以他搖頭等待着伊星揭曉。
伊星終于道:“那個人是昔日的聯邦戰神,郁衡。”
在這之前,奚藍都能夠平靜地聽伊星講述,但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縱然是奚藍,眼裏也露出了明顯的詫異。
戰神郁衡,這個人的名字實在是太過響亮。
奚藍沒有出生在戰神郁衡的時代,他出生的時候,那位戰神就已經戰死,但關于他的故事,他卻總能夠從旁人口中聽到,而這些故事組成在一起,就成了他所知曉的戰神郁衡。
聽說那位聯邦戰神戰無不勝,從參軍到後來替聯邦打過無數勝仗,擁有着無人可以匹敵的基因,是整個宇宙戰鬥力最強的雌蟲。
聽說他曾經在聯邦受到所有人的愛戴,是整個聯邦的英雄。
聽說他為聯邦做了許多的貢獻,不只包括戰争。
這位戰神的雕像至今還在首都星的廣場上,每次的戰争紀念日,人們都會帶着鮮花和祝福,獻給這位曾經為聯邦做出了巨大貢獻的英雄,紀念他為聯邦做出的犧牲。
他最後是戰死的,在與異能強大的天創種族鬥争當中,為了聯邦而死在了宇宙戰場當中。
這些都是奚藍聽說的故事,也是現在在整個聯邦流傳最廣的版本,但時隔多年,許多故事或許早就已經改變了它原本的面目。
奚藍回想起這位戰神的生平,疑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伊星的身上,他有預感,伊星所說的真相将會是非常驚人的。
而伊星的确說了一句讓奚藍足夠震驚的話,他收斂了笑容,嚴肅着表情道:“我聽沃嘉說,殷澤,就是戰神郁衡的後代。”
殷澤,郁衡,奚藍怎麽都想不到這兩個名字會有這樣千絲萬縷的聯系。
殷澤竟然是聯邦戰神的血脈。
奚藍緊抿着唇,心中瞬間湧起無數思緒,但卻終究沒有開口,只聽着伊星繼續說下去。
伊星道:“我曾經也調查過郁衡很多事情,我聽說戰神在結束了內戰之後,在和天創種族開戰之前,很長一段時間裏一直住在荒星上面。”
“他在荒星看見了很多東西,他也曾經去過荒星的地下城區,見過被埋藏的那些遠古文明,所以他用了很長的時間去說服首都星的那群家夥,他想要重建荒星文明。最後他成功了,他拿到了足夠多的資金來改造荒星,于是他立刻來到這裏,修築軌道,開墾荒地,開設工廠,當時的荒星有了很大的動作,也改變了很多,不少地方都已經蓋起了新的高樓,城市也都已經在建造當中。所有荒星人都相信戰神,認為将來的荒星可以擁有完全不同的未來。”
“但他們沒有成功,就在軌道快要修築完成,列車即将開通的時候,戰争爆發了。”
奚藍聲音微澀,出聲問道:“是二十多年前和天創種族的那場戰鬥?”
“對。”伊星已經完全沉浸在故事當中,看了奚藍一眼道:“聽說當時戰事危機,郁衡不得不放下荒星的事情去往前線指揮戰鬥,但天創種族異能強大,科技也強過聯邦,最終聯邦的指揮部決定,把他們引到陸地上戰鬥,那樣對于聯邦來說最有優勢,而那也是他們所能做的最後一搏。”
“最後的戰場,他們選擇了荒星。”
奚藍臉色微變,幾乎不敢相信:“這真的是戰神做出的決定?”
伊星眼神微黯,同樣為荒星當年的遭遇而無奈:“我不知道,但事情最後就是這樣,荒星的确是最好的戰場,蟲族能夠完全适應荒星的環境,發揮最好的戰力,而這裏原本人口也比其他星球要少,對聯邦來說損失最小,總之,最後他們在荒星結束了這場戰争。”
“戰神郁衡在這裏戰死,最後和天創種族的首領同歸于盡,而這場戰争也徹底摧毀了荒星,荒星原本的人口死傷過半,之前在改造中修建的房屋也倒塌了大半,城市重新淪為廢墟,那條還沒有來得及開通的鐵軌也在戰争中被毀了不少,現在只剩下我們能看到的這些。”伊星臉色凝重地看着奚藍,“這都是我這段時間在荒星上調查到的事情,也許你不知道,在我們首都星人的眼裏郁衡是聯邦的英雄,但在荒星人眼裏,是他放棄了荒星,讓這裏成為了聯邦的遺棄之地。”
這位聯邦戰神曾經讓這座星球重新煥發生機,但最後也親手毀了這片生機,他當初為人們帶來了多少希望,最後人們就有多麽失望。
荒星到最後依然是被人們所遺忘的荒星,它死氣沉沉地存在在這裏,頭頂裹着濃重的陰雲,灰色填滿大地,人們勞作整天只夠填飽肚子,街巷裏行走着渾身髒亂的行人。
誰也逃脫不了這樣的現狀。
·
奚藍和伊星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殷澤和沃嘉已經從房間裏面出來了,兩只雌蟲身上都挂了點彩,沃嘉臉頰腫了半邊,走路一瘸一拐,看起來非常狼狽。
殷澤比他好了不少,只有眉角稍微破了點皮,其他地方看不出異樣。
兩人的傷勢一比,戰鬥力高下立判。
奚藍沒想到兩只雌蟲明明是進屋好好說話,竟然還能夠打起來,不過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氣都已經消了,兩者之間也終于沒有了之前劍拔弩張的氣氛,看起來矛盾應該也消除得差不多了。
奚藍過去替他看眉角的傷口,拿出藥箱小心處理着,殷澤嘴上說着“這點傷以雌蟲的自愈能力晚上就能好了”,但看奚藍堅持的樣子,卻也沒動,大大咧咧坐在沙發上任奚藍替自己上藥。
奚藍垂眸看着他難得安靜而沒有故意擺出兇惡神色的樣子,因為剛知道了關于殷澤的身世,心裏總忍不住想到許多事情。
當初戰神郁衡犧牲的時候,殷澤的年紀大概也不大,那時候荒星人恨透了郁衡,而身為戰神的血脈,殷澤又曾經經歷過什麽樣的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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