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在清香帶着林燕雲出去後, 王承柔無需再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把手中被她折起來的那張紙狠狠地攥在手心裏,她知道李肅是惡人, 但還是低估了他惡的程度, 他竟把手伸到了她家中, 想要掌控她的身體與生活。
今日此事的揭發實屬意外, 若林燕雲沒有把湯打翻,若不是她幫了林燕雲, 激發了她報恩之心,還有林燕雲如果不懂食療醫理呢,以上這些只要有一條不成立,李肅的毒計就得逞了。
真是又懼又恨, 這是王承柔現今對李肅的全部觀感。她握拳的手慢慢地松開來, 抵上額頭,她這重來的一世是不是依然擺脫不了李肅?王承柔脆弱的一瞬間,又想到了逃避,若是能跑的話……
外面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傳來, 王承柔擡眼看向門口, 就見清香與管家走了進來,二人臉上皆是慌張。王承柔的心一緊,那剛冒出頭的脆弱被她收了回去。
管家把與清香剛說的話與當家夫人又說了一遍,王承柔聽後問:“監廠的宋衛呢?也被抓了嗎,可有說?”
管家搖頭:“沒說,報信之人來去匆匆,只提了咱家大人。”
王承柔站起來往外走:“備車, 先去保帝侯府, 不!先去都督府。”
都督府是皇上賜給張憲空的府邸, 現在住的是張憲空的父母與弟弟妹妹。王承柔自己的容靜居,也住習慣了,張憲空寵她,不曾提要她搬過去的話,人也是回容靜居同她住在一起的,像以前一樣。
此時不知皇上是為何抓人,罪名為何,但可以通過都督府的情況來做初步判斷,是否會派兵把守,是否會被搜查,甚至是否會被抄家,這些都是判斷事情糟糕程度的标準。
容靜居是保帝侯府的産業,皇上若有進一步懲罰,最先涉及的應是都督府。此時宮中皇令還未下達,父親也未必知道多少,回侯府不如去都督府一探究竟。
馬車在張府門前停下,王承柔卻不進去,只在此等待。如果沒有兵卒過來,何必進去引起公婆的恐慌。
最終還是讓王承柔等來了,先是身着禦衛軍服飾的一隊兵士把張府包圍了起來。看到這種情況,王承柔不得不下車入府了,這府內只有老人與孩子,見不得這風浪,她要進去安撫他們。
就在王承柔下車的同時,另一隊兵士也朝張府大門而來,王承柔側目望去,見到隊伍前騎着高頭大馬帶隊的人,竟是李肅。
王承柔不解,以李肅一個閣臣的身份,為什麽是他來辦此事?但當她與李肅四目相對時,這又有什麽不能理解的,恐怕此事後面就有他的手筆。
王承柔低下頭來,快步朝大門走去。李肅看着那抹會出現在夢中的婀娜身影馬上就要消失在門前時,他一個眼神,守門的兵士攔住了王承柔。
王承柔看着眼前泛着冷光的槍茅,她閉了閉眼,深呼吸後,她轉身面向李肅:“大人這是什麽意思,我連家都不能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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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李肅皺眉,“回家”兩個字刺到了李肅的神經。看來她還是不明白,怎樣做能給她帶來便利與好處。
王承柔怎會不明白,她是懶得走這份腦子,因為無論她以什麽樣的面目、态度來面對李肅,李肅該怎麽做還是會怎麽做,不會有一絲手軟。所以,自己又何必去廢這個心,去觑顏讨好他。
就像現在,難道她在進門前沖他笑笑說好話,他就會高擡貴手讓她進去?不可能的,他依然會刁難她,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李肅雙手一提馬缰繩,銀龍打着響鼻朝王承柔走來。
王承柔上一次見銀龍還是她從固國公府跑出來,李肅在後面追她的時候。那時情況危急,她哪有心思惦記銀龍。
上一世王承柔十分喜歡李肅的這匹座駕,但銀龍不喜歡她。王承柔不服,就連李肅都娶了她,她還不信自己征服不了一匹馬,于是她與銀龍較上了勁兒。
王承柔本就愛馬喜歡騎馬,被她馴服的烈馬不止一匹,銀龍卻是王承柔馴服的所有馬中最難搞的一匹。
為此她還付出了代價,銀龍摔了她,李肅不許她再碰銀龍,說這不是過家家,讓她不要拿她馴馬的經驗來對待銀龍,不管用的。
王承柔表面沒說什麽,待傷好後,她依然不改偷偷的去騎。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銀龍屈服了,像它的主人一樣,它接受了王承柔。
再後來,銀龍與她的關系,比跟它主人李肅的關系都要好,就連李肅也稱奇道:“你是給它灌了迷湯嗎?畜生就是畜生,別人給一點好就跟着跑了,再這樣下去,我就把它給了你,不要它了。”但銀龍又怎麽會聽得懂李肅的話,依然愛親近王承柔。
&nb sp;然而此刻,高大俊美的銀龍,高傲地立在她的面前,與恢複了記憶的李肅不同,它不再記得她。
不僅不記得,它可能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攻擊性,耳朵的樣子一看就知,它不喜歡王承柔。王承柔把視線從銀龍身上移到李肅臉上,李肅見她看過來,笑着問她:“要不要再馴服它一次?”
難得他能說出這麽不合時宜的話,王承柔沒理,只道:“大人,我可以進去了嗎?”
李肅笑意淡了:“聖上有令,着我帶隊來搜查張府,你現在進去不合規矩,若是挾帶了什麽進出,就是我的失職了。”
王承柔:“大人可派人盯着,我只是想進去安撫一下老人孩子。聖上也只是讓大人圍府搜查,還未定我夫君的罪,沒有不讓人進家門的道理。”
李肅的笑意徹底沒了,他冷道:“你何必淌這混水,像你說的又不是抄家,張府之人何需安撫。”
王承柔:“大人此言差矣,府內的是我的家人,上扶公婆下攜弟妹,這不是混水,這是我的家事。”
李肅冷冷地看着她,忽然他笑了一下:“不行。我說你不能進去,你就不能進去。來人!給我砸,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搜。”
大門被粗暴地拍開,張府的老管家被門外的架勢吓了一跳,王承柔站的離門不遠,她對老管家道:“別慌,派人去照顧老爺夫人還有孩子,別讓他們出屋,待這些人搜完了,就會離去。”
王承柔一邊說着,一邊擡步想趁亂邁進去。
李肅怎會讓她如願,他飛快下馬,拽住了王承柔的胳膊,老管家見狀怎可讓外人對夫人無禮,但手拿配劍的兵士們擋在了他的面前,把他與王承柔分隔開來。
李肅陰沉着聲音道:“既然夫人不願上馬車,那我就送你一程。”
“夫人”兩個字被他咬得很重,意味不明。
王承柔就這樣被李肅連抓帶拽地帶回到馬車旁邊,他把她塞進馬車後,他自己也上了來。外面,王承柔的人自然被李肅的人拿下,沒有人能幫得了她。
王承柔一見李肅上來,就覺車內的空間一下子變小了,連空氣也變得稀薄。她緊貼着車壁,防備地看着李肅。此時,車子竟然動了起來。
王承柔一掀簾,見到外面駕車的根本不是她的馬夫,而是李肅的人。她回頭道:“你讓車停下。”
李肅打量着馬車內部,一會用手摸摸墊子,一會摸摸簾上的穗冕,與王承柔緊張的态度截然不同,他道:“停下?那還怎麽送你回去。”
王承柔逐漸冷靜下來,她知道只要李肅不想,沒有人可以強迫他做任何事。她貼着車內一角,抱膝而坐,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雖然有點自欺欺人,但她還是忍不住這麽做了。
比起她來,李肅如在自己的地盤一樣,他甚至半躺了下來,一只胳膊彎曲着支着頭,側倚着看着王承柔。
冷靜下來的王承柔不想浪費這次機會,已然這樣了,不如問問他話。
沒有鋪墊,她直接問道:“張憲空怎麽了?皇上為什麽抓他?”
李肅樂了:“王承柔,你終于意識到,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就要按我的規矩來,第一點就是不要說我不愛聽的話。夫君?夫人?我實在想不起,以前在國公府時,你有這樣稱呼我或自稱過嗎?”
王承柔好像有點明白李肅的意思,她認真回答他:“夫人是別人叫我的,自然是有的,但夫君?應該是沒有。”
李肅納罕:“為什麽沒有?”
王承柔:“你還沒有回答我,張憲空怎麽了?皇上為什麽抓他?”
李肅一挑眉,也沒廢話:“他有嫌疑謀害聖上。”
王承柔:“可有證據?皇上現在如何?”
李肅搖了搖頭,王承柔了然地道:“我不敢。那時你很嚴肅,一切都要照規矩辦,我怕引你厭棄,會稱你國公爺或是大人,不曾叫過夫君。”
李肅臉上的戲谑消失了,他忽然有點難過,有點遺憾,不知是為那時的王承柔還是他自己。
王承柔沒功夫研究李肅的表情變化,她一心都在等着他回答她的問題。
李肅呼出一口氣,然後道:“證據?若是有的話,連你都不能安穩地坐在這裏了。”
王承柔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再提問,她又問道:“此事,與你有關嗎?”
李肅:“有關沒關,我說的話,你會信嗎 ?”
王承柔:“若是與大人無關的話,還請大人不要插手,事實如何最後一定會水落石出。”
李肅一下子坐了起來:“你還真信張憲空單純無害,哀帝怎麽死的,你不會不知道吧,要不要我來告訴你。那種毒,連我都罕見。丘山周派創派百年,如今的大師兄還有一個身份,是不枯門的內掌門。知道不枯門是幹什麽的嗎,是制,。毒高手雲集的地方。若以我的閱歷來看,哀帝中的毒,只能是出自不枯門,而不枯門與皇族向來沒有關系,它整個門派隐世多年,不參與江湖争鬥與朝廷權鬥,他們很少用毒,制,。毒只為一生的成就。一般一款厲害的毒藥被做出來,不久後就會被毀掉。所以這樣的不枯門唯一能與皇宮聯系起來的,就只有張憲空了。”
李肅說完,看王承柔的樣子,就知她的确是知道的。
他忽然有些意難平:“為什麽他作惡,他玩權弄勢,你就可以接受,不為所動。”
王承柔:“這也是必須回答的問題嗎?”
李肅點頭:“不是想要我不插手嗎,那就如實的給我答。”
王承柔:“他有底線,我們是榮辱與共的夫妻。”
李肅聲音沉沉:“我們也曾是榮辱與共的夫妻。”
王承柔否定道:“不是的,你與喻哲兒才是。”
李肅聲音陰了下來:“王承柔,你是不是忘了,我不愛聽的不要說。”
“大人真是好難伺候,又讓說實話還得是愛聽的,這也要那也要,需知實話總是不好聽的,世上哪有那麽多雙全的好事。”
王承柔這話剛一說完,李肅忽然伸出手去,把她拉向自己。王承柔在驚呼中撲到了李肅懷裏。
她掙紮,他手臂收緊。在把王承柔完全制住後,李肅有點失控。
他後悔了,不該為了那點尊嚴與傲氣,放出不會主動碰她的豪言。
李肅腦中一個聲音在叫嚣,管那麽多做什麽,既然那麽想她,随了心又如何,難道你還怕被她笑話,她早就不是最初那個愛慕崇拜你的小姑娘了。
早晚有一天,他會親手打破她自以為堅固的幻夢,李肅知道,到時她會有多絕望,有多恨他。怕是難以再現剛才平靜與他說話的樣子,他之所以現在還不做,是因為手中要抓住更多的賭注,能牢牢掌控王承柔,不讓上一世的慘事再次發生的賭注。
到那時,她的喜怒哀樂皆為他動,哪怕她是不情願的,那又如何,陪他演一輩子的戲就好,只要不像現在這樣看着別人擁有她,不像上一世一樣,痛苦的茍活度日就好。
但若想做到這一步,他必須要一擊即中,手握王承柔足夠多的命門與軟肋,還要在此基礎上,讓她飽含希望,畢竟希望才是一個人活下去的動力。
李肅實在是太怕上一世的悲劇再次發生,他所了解的倔強、執拗、狠決的王承柔,是有可能幹出,抛下一切不管身後事,只一心求死的事來的。
邊關大軍不能動也好,要慢慢地弄死張憲空也罷,其實都是理由,真正阻礙李肅推翻現下一切的障礙,只有一個,就是王承柔的心境。他不敢把她再次逼入那樣的絕境,但他做的事情對她來說就是絕境,如何能讓王承柔在絕境中不放棄,還飽有希望,就要好好斟酌研判一番了。
想到此,李肅慢慢地冷靜下來,最後也只是親了親她的耳朵,并在耳邊對她說:“王承柔,你求我,你求我的話,我就可保張憲空無事。”
王承柔感受到李肅的松動,她一下子掙了出來。她看着他,強忍着拿巾帕去擦耳朵的舉動,冷聲道:“那你就等着吧。”
李肅嗤笑道:“好,你有骨氣,我等着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
李肅敲了敲馬車門,同時扭頭問王承柔:“送你去哪,保帝侯府還是宮裏?”
他語氣裏俱是輕蔑,篤定了她不求他,就只能走這兩條路,而在他眼裏,這兩條都是無用之路。
王承柔不管李肅怎麽想,她有認真思考自己現在要去哪裏,最後她道:“保帝侯府。”
李肅提了提一側嘴角,向外高聲道:“去保帝侯府。”
沒一會兒,馬車就停了下來,王承柔估摸着,剛才他們并沒有出城,一直是在內城街裏轉悠。
李肅對她道:“夫人,到了。”
自從她嫁人之後,李肅是從來不肯稱她一聲夫人的,此時的這聲夫人,是李肅成心揶揄她,在言語上占她便宜的。
&nb sp;王承柔哪有閑情關心這個,她只想着終于到了,她終于可以下車,不用再面對李肅了。
車門在李肅那一側,他雖然沒有擋住那門,但他一動不動地坐着,絲毫沒有讓一讓,讓她更好過去的意思。
李肅見她不動,問:“不下嗎?”
王承柔一咬牙,手腳并用的往車門那挪。這姿勢不好看,像是在爬着出去一樣,但王承柔哪顧了這麽多,真怕此時不走,又會被拉着再轉一圈。
正當她快爬到車門的時候,李肅忽然咬着牙,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樣:“王,承,柔,”
王承柔幾乎是趴着去看他,這一看吓得她心一驚,李肅确實是在咬牙,不止咬牙,他還在忍耐,只是眼裏的黑沉出賣了他,那裏沉重到快要溢出來的是滿滿的情,。欲。
王承柔呆住了,然後又聽李肅低吼出聲道:“還不快滾!”
如驚弓之鳥,王承柔一下子推開了車門,差一點就摔到了地上,下馬車的方式與姿勢可謂狼狽。
王承柔一邊跑向保帝侯府,一邊在心裏大罵李肅:神經病!李肅就是個随時随地發瘋的神經病!喜怒無常的暴君!
就在王承柔跑進侯府的時候,李肅對着車外駕車之人道:“你下去,換管青山來。”
管青山接替了駕車之人,他在外面問道:“公子,現在去哪裏?”
李肅:“去城外轉一圈,然後再回來。”
管青山面上一頓,雖不明白公子用意,但他馬上答道:“是。”
李肅看着車內全都是王承柔的東西,他最終拿起一個墊手腕的小墊子,上面若隐若現獨屬于她的香氣,李肅狠吸了一口,然後向後倚去,腦中重現了剛才的一幕。
她跪在那裏,雙手撐着身子,因怕磕到頭,上身伏低。除了衣服,還有被衣服包裹的地方也向下垂着,有發絲沾在她唇邊,她略一擡頭看向車門的時候,這一幕被李肅在側面看得十分清楚。
好一個魅惑之姿,這就是李肅當時的感受與想法,如果他以這樣的心境回到還抱着王承柔時,那他可能就顧不得什麽傲氣尊嚴了,他會做一個出爾反爾的小人。
憑着最後的一點意志力,他把她吼了出去,但被激起的心猿意馬,卻怎麽都平複不下去,尤其是在充滿她味道與生活痕跡的馬車內。
管青山趕着趕着馬車,就覺出了不對勁,他輕功耳力都了得。一開始他還搞不明白,後來明白過來後,他緊緊抓住缰繩,抓得手指都泛白了,與之形成對比的是他微紅的臉。
他心裏盤算着,要不要多轉兩圈,最終的結果就是,管青山靠着好耳力與輕功的感悟功底,把馬車停下的時間掐的剛剛好。
而王承柔這邊,她在侯府裏,晚一些的時候見到了父親。王霜也是剛從宮中出來,這時候,張都督被抓之事已不是什麽秘密,傳得人盡皆知。
王霜對王承柔道:“抓是抓了,但你容靜居無事,只是搜查了都督府,看來事情還有轉圜餘地。”
王承柔問:“父親已經知道張憲空是為何被抓的嗎?”
王霜搖頭:“不曾聽說,我打聽了一個下午,也沒打聽來。”
王承柔:“我倒是聽說了,是皇上懷疑他用,他們曾拿來毒死哀帝的毒來害他。”
王霜:“這話是能亂說的嗎。”說完向外望了望。
“父親放心,人都遣出去了,這裏可以放心說話。”
王霜問:“你怎麽知道?”
“父親先別管我如何得知,我問您,宋衛呢?宋衛有沒有一起被抓起來?”這個問題,在剛才王承柔就想問李肅來着,但她忍住了,她怕提醒了李肅她救人的方向與想法,雖然李肅可能也會想得到,但王承柔還是保險起見,咽下了這個問題。
王霜肯定地說:“沒有,我下午見過宋衛了,他沒事。”
王承柔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然後道:“父親說對了,這事還真有轉圜餘地。”
第二日,王承柔就向宮中遞了貼子,皇上那裏一份,公主那裏一份。兩份略有不同,給公主的是走的宮中正式遞貼流程,而給皇上的,卻是她讓宋衛遞進去的。
貼子上做了封口,宋衛拿到的時候掂了掂,本心他真想拆開來看看,但,王承柔十分肯定地對他言:“我不會害我夫君,您只管把這貼子遞上去,還有這貼子您不看才是對您最大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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