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唐九朝地上跪着的人瞅上了一眼, 就見那宮婢馬上答話道:“是皇後娘娘,昨夜內室一宿都沒有滅燭,本不是清香姑娘值宿的, 但她卻在裏面一夜都沒有出來, 奴婢不敢馬虎, 一直候在外面,時而能聽到屋中有人說話,娘娘應該是一夜未睡。”

宮婢說完此話, 就垂頭不語了。

李肅靜待了一會兒才問:“你出來的時候,皇後在做什麽?”

宮婢:“娘娘知道奴婢在外面守了一宿就讓奴婢回去休息了, 奴婢離開的時候娘娘正在洗漱。”

李肅:“沒有入睡而是在海洗漱嗎?”

“是,至少奴婢出來前, 娘娘沒有入睡,看清香姑娘給娘娘準備的衣物也不是入睡要穿的。”

李肅把筆一擲:“一副赤膽忠心也不是用到了哪去,這時候不知勸着點了。”

宮婢一時沒明白皇上所說是誰,只諾諾地跪在地上聽候差遣。

李肅:“你下去吧,以後若再有什麽事直接過來禀報。”

宮婢松了一口氣,她知道皇後娘娘得罪了皇上,皇上不僅下了娘娘的臉面還不讓她看望公主, 所以這次前來心裏是打着怵的, 怕沒摸準皇上的脈,不求落好,就怕受牽連。

如今看來, 她是禀報對了,皇家也是要過日子的, 既然是過日子, 兩口子哪有不抖嘴吵架的, 只要不傷了根本人家就還是一家子。再者皇後可是一直享受着皇上的獨寵,一後宮的美人都看不上眼,想來是太過中意皇後,哪是說散就能散的。

宮婢出了屋,唐九走在她後面,她想着與大總管寒暄兩句再告別,就聽唐九道:“元尊殿那裏,凡是從咱們聖康殿裏撥出去的,都算作是姑娘的人,咱們聖上說,娘娘不喜歡嬷嬷在跟前行走,所有聖上才派了你們過去,這次做得很好。主子們的事自然不是咱們能揣測摻合的,只要像今日這樣做好自己的事,不淌禍水,福運自來。”

說着唐九拿出銀子:“這是皇上賞的,皇上說了,只賞你一人,若是元尊殿裏其他人問起來,就說是皇上親賜的。”

宮婢受寵若驚,接了賞銀一通感恩道謝,唐九聽她謝完恩後道:“把今日事也與她們說說,大家一起聽聖上令,效忠聖上,咱們就都能有好日子,你說是吧。”

“是,公公說的對,奴婢回去知道該怎麽做。”

“嗯,那我就放心了,姑娘快去吧。”

宮婢揣着賞銀,心下明白,這是皇上再告訴她們這些元尊殿內侍候的,不可輕看了娘娘,要與往常無差地精心着與娘娘有關的事。

雖說這次是自己趕上了值夜,自己決定來禀報,自己得了賞銀,但回去也不能藏私,要把這事說與從聖康殿出來的大夥聽,不為別的,真要出了松懈之人,皇上怪罪下來,她們一個都跑不了,唐總管話裏話外就是這個意思,自然也是聖上的意思。

“跟她說了?”李肅問着回來的唐九。

唐九回複:“都說了,她是個明白人,該是聽懂了。”

李肅點點頭,不再理唐九則是陷在了自己的思緒中,一夜未睡嗎,就她現在這個體質,經得住嗎。清香也不知道在幹什麽,不是最護主的嗎,就那麽陪了一夜幹看着也不知勸勸,還有王承柔,不過是派了人在華昭宮攔門,就這點事至于她一夜不睡。

再深想一下,李肅也就明白了,能刺激到王承柔一夜未眠,肯定不是因為暫時見不到孩子,而是那孩子太聽他的話,主動選擇了不見她母後。王承柔這是傷心了。

她可以為了那個孩子傷心難過到睡不着,而自己明明捱了她的一巴掌,本該生氣的是他,但知道她在做傷害自己身體的事後,還是忍不住地擔心。

不止擔心,他開始心疼上了。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這次做得太過了,就算要讓她們母女離心,也不該下如此猛藥,還是應該慢慢來的,畢竟他知道王承柔對那個孩子有多在意。

這樣想了一會兒,李肅又覺得自己賤得慌,被打的是他,他還不能生氣了,生了氣罰了她,反過來卻讓自己更不舒服。他的氣沒有來消,也沒有人來哄他,生着悶氣還要替罪魁禍首着想。

他不讓她見張安眠,并不是最終的目的,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她低個頭,都不用來認罪,只要哄一哄他,服個軟主動與他和顏悅色地說個話,他就會立馬撤了禁令,讓她們母女相見。

如今看來,這一招似乎用得狠了些,張安眠管他叫父皇這個事本來就夠王承柔受的,如今一道只限制她自己的禁令,讓她更加清楚地知道,她的女兒不僅認他做了父皇,還站在了自己這一邊,無聲地譴責了她這個娘親。

想來這雙重的打擊才是她失眠睡不着的原因吧,李肅忍住現在就撤下禁令的沖動,總不能朝令昔改,他再等等看。

這樣想着,李肅重新拿起筆來,集中了好幾次精神才投入到政務中去,把心裏的那點擔心與不舒服硬壓了下去。

第二日不等元尊殿的宮人來報,唐九主動尋過去,正好與要來聖康殿的昨日那個宮婢碰上,他問:“昨夜又沒睡?”

宮婢一副眉頭不展的樣子點了點頭,在進入主殿前她還問唐九:“公公,奴婢們真的勸了,您也知道,娘娘從來拿我們當不存在的人,清心清香那兩位姑娘勸了都不管用,咱們更是說不上話,說多了反而惹得娘娘不快,怕是更加影響心情影響睡眠。”

唐九明白她的意思,這是怕皇上怪責她們侍候不利,這恐怕也是明明其她人都知道她昨日得了賞錢,但今天還是讓她來禀報的原因吧,怕被皇上責罰。君恩難測,昨日是賞錢今日就不知是什麽了。

唐九比她看得透,勸慰道:“不用擔心,皇上明白你們在娘娘那個有多難做,只要細心侍候,別漏了娘娘的任何消息,及時禀報,你們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其它的不用管。”

宮婢聽了唐九的話,心裏有了點譜,她進入內殿像昨日那樣把情況又禀給了皇上。

李肅聽她說完,這次沒有馬上讓她離開,而是詳細地問了很多,好在這宮婢提前有所準備,把所有細節都記了下來,無論聖上問什麽,她都知道都能對答如流。

終于,皇上問完了,他道:“你下去吧。”

宮婢下去後,李肅又開始楞神,如這宮婢所報,也就是說前夜一宿未睡,昨天白日只小憩了一個時辰,然後到了昨天夜裏,又是一夜無眠。這次連清香都陪她耗不下去了,中途在殿中睡了過去。

反倒是得了他命令聖康殿的奴婢們不敢掉以輕心,輪班盯着王承柔,知道了她又一宿未睡的情況。

李肅這一下子,心裏已到了底線,再壓不下去,這麽下去人不是要廢了,當年他在戰場的時候,就又這樣被熬死的人。年輕的戰士都會出問題,王承柔這幾年來活在深閨,加之生完孩子體質大不如前,恐怕熬不了幾夜人就要廢了。

李肅賭不起這個氣,他若真生她的氣,早就下令懲戒王承柔了,如今這樣拐彎末角暗戳戳地罰她,還不是下不去這個手,還不是只想她服個軟。

可現在,他連賭個氣都要賭不起,因為比起王承柔,他比她自己更在乎她的身體。

可李肅還是不甘心,他在想,能用什麽方法,既可以達到他的目的,又能讓她明白過來,不再沉在傷心中。

無論後面他會想出什麽樣的方法,那自然是不能再拿張安眠做筏子,李肅嘆口氣,他喚唐九:“你親自去趟華昭宮,把人撤回來,告訴公主她母後身體不舒服,然後去趟元尊殿,告訴皇後,朕解了她的禁足。但是她這次錯的離譜,改罰她,取消每月出宮的機會。宣朕口谕,去吧。等等,皇後少眠,就不要讓她繁文缛節地接旨了。”

“是,奴婢明白,奴婢馬上去辦。”唐九領了命而去。

唐九按聖上所言,先去了華昭宮,然後急急忙忙就往元尊殿奔去,清香聽到他來了,心裏一緊,忙看向娘娘。

王承柔臉色并不好看,睡不着令她的精神很差,但唐九既然親自過來,至少是帶了皇上的口谕,她得去接旨。這廂剛要起身,就聽唐九在門外道:“娘娘不用出屋,奴婢傳聖上口谕,娘娘在屋內接旨就可。聖上言,念公主年幼不能離了母親,因此華昭宮的禁令即刻解除,改為取消聖上曾允諾的每月出宮機會,欽此。”

王承柔手還扶在清香手臂上,以要起身的姿态聽完了屋外唐九宣讀的聖上口谕,她看了清香一眼,清香扯開嗓子道:“娘娘知道了,唐公公請回吧。”

“是,奴婢告退。”

王承柔之所以讓清香替她說話,是因為兩日以來的缺眠,她的确是感到身子疲乏,連說話都需要耗費不少體力,所以也就懶得說了。

聽到唐九所宣旨意,王承柔一時沒什麽想法,只覺多想哪怕一點兒,腦袋裏就嗡嗡地。

也就在此時,外面又有人禀:“娘娘,公主來了。”

随着這聲禀報,王承柔還聽到眠眠的聲音:“母後,母後,您怎麽了,是被孩兒氣得生病了嗎?”

那甜甜的嗓音,不是她乖巧聽話的女兒又是誰,王承柔看到眠眠已沖到她榻前,她一下子心就軟了,緊接着身子也軟了,撂倒在床榻上,任女兒握着她的手。

她把握住眠眠的手道:“怎麽可能,母後怎麽可能生你的氣,母後擔心你都來不及。以後不要再去爬高,你真是要吓死我了。”

她們互相問候,互相安慰,決口不提皇上,以及那日發生的其它事。但王承柔确實是在張安眠探望了她後,就開始感到困倦,想要睡覺了。

自己的女兒又怎麽可能真的記仇,不原諒她,她在李肅解了禁令後第一時間跑了來,王承柔就把之前眠眠傷她的事忘掉了。這個事被她揭了過去後,自然一直崩着的身體就洩了勁,她開始感到困頓,在眠眠走後一下子就睡了過去。

李肅得了這一消息,在心裏想,瞧這點出息,完全被個孩子拿捏住了,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他不也被王承柔拿捏着。

李肅憋屈也好,生氣也罷,都在聽到王承柔終于能安心睡着後,陰霾散盡,心情放晴了。

王承柔這一睡就睡了一天,清香這兩天也缺覺,見娘娘終于能合眼了,她也去不住去睡了會兒,都是清心在一旁侍候着。

“娘娘,醒了?要不要喝水?”清心看着已睜開眼,卻一動不動的皇後娘娘問。

王承柔有些迷糊,不知今夕是何夕她又是在哪裏。一點點的,她想起來了,她在元尊殿,眠眠剛來看過她,然後她困極了睡了過去。

她感到嗓子眼裏是苦的,支起身子就着清心的手把水喝了。喝完她問:“什麽時辰了?”

清心告訴她後,王承柔驚訝,她知道自己這一覺睡得不會短,但也沒想到是這樣長。

水喝下後,人精神了些,她想起李肅讓唐九所宣的口谕,他廢了答應她的一月一次的出宮機會。

如今的王承柔對李肅的了解比以前多了一些,透徹了一些,她好像有些明白他這樣做的原因與目的。

這是看她睡不着,解了她見眠眠的禁令,但又心有不甘,還記着她那一巴掌的仇,打算讓她去求他。

王承柔坐了起來,她确實是不能失去每月出宮的機會,她那日沖動了,應該把他所做看在眼裏心中,然後向他道謝,謝他救了眠眠,像真的相信了他一樣。

現在這樣,一巴掌打下去,雖然發洩了怒氣,但也沒有多解恨,他又不會改變,永遠只會那些腹黑多心計的手段,做為權謀家這樣可能很好,但平常相處,這樣的人真的不合适。

王承柔甚至從以前覺得李肅這樣是強大的表現,但現在很是鄙夷,李肅的心思,像藏在暗渠裏的髒污,剖到陽光下,只會令人作嘔。

王承柔下了榻,問了清心一句清香去了哪裏,聽到她說睡去了,她點點頭,那丫頭這兩日也是辛苦。

清心喚了人進來,一起幫着服侍娘娘,在這期間,王承柔全程坐在鏡子前,看着裏面的自己,但她腦子裏想的都是事兒,心思根本沒在這裏。

若是清香在就看得出來,娘娘的眼神在整個梳妝的過程中是空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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