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036

第36章036

連清覺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遭受了極大的挑戰。

這些天來,S市風雲變幻,一潭水被整個攪渾,稍微有些關聯的都免不了擔驚受怕,擔心自己的利益會受到影響。

連家也一樣,甚至比其他人牽扯更深。

連家位置微妙,這次争端的兩方分別是裴家和蔣家,對于連家來說,無論他們怎麽選擇,都很艱難。

連清從小和裴俞聲一起長大,直到現在也是關系極好的發小,他一直毫不猶豫地站在裴俞聲這邊。但自從連老爺子去世,連氏總部搬到S市之後,連清的父親卻一直想和方家搭線。

蔣家倚仗的也是方家的蔭蔽,這次剛一出事,蔣家第一時間就找上了方家。

身在局內,中立從來都只是一句空話。連清從來沒動搖過對裴俞聲的支持,但對于父親的态度,他卻實在沒有把握。

為此,自從事發之後,連清就一直沒回過連家主宅,就算必須聯絡,他也從來沒有和父親透露過什麽。

如果說連家平時還能勉強維持表面的穩定,這次的争端,就是直接把分歧擺在了明面上。這種日子對連清來說并不好過,好在,局勢歸于明朗,一切終于塵埃落定。

山海莊園被查封,蔣奪出國路斷,直接被收押。蔣家上一輩最大的兩根頂梁柱被查,包括蔣奪的父親。兩人直接被巡查小組帶走了。

至此,蔣家徹底倒.臺,再無翻身的可能。

屬于蔣家的一頁已經被翻了過去。

在此期間,方家似乎并未真的向蔣家伸出援手。這一點,連清從父親的态度裏也能窺見一斑——如果方家真的要聯合蔣家對付裴俞聲,連清肯定不會被連家放出來,再去支持他二哥了。

方家有自己的家事要解決。方老五一支擅動家族資源,打着方家的旗號為自己謀利,被方老爺子直接清出祠堂,在族譜上除名。這件事在S市也傳得沸沸揚揚,最終以方五之前做的那些違法事跡被查,锒铛入獄而告終。

當斷即斷,絕不姑息。方家自行清理門戶一事,引發了不少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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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正占據了茶餘飯後閑聊主流的話題,卻還是有關于裴家二少,裴俞聲的事。

裴俞聲初到S市,腳跟沒站穩,人生地不熟,卻是一出手就直接碾碎了蔣家這塊硬骨頭,着實讓人大吃一驚。那些輕視他的人更是目瞪口呆,不得不反思起了自己之前的錯看。

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這麽一個留學被退學、當兵被退役、幹什麽什麽不行的纨绔子弟,居然會有如此雷霆手段,将一個之前與裴家不對付多年,卻始終勢力穩固的老牌家族給連根拔起,徹底鏟除。

這哪兒是只能靠家族蔭蔽混口飯吃的纨绔,分明就是裴家下一代板上釘釘的繼承人,未來的主心骨。

之前還曾有不少人疑惑,一向性格剛毅、手段強硬的裴嘯林居然養出了一個一事無成的兒子,這實在不符合裴嘯林的行.事準則。現在再看,他們才恍然,裴嘯林分明已經培養出了一位最好的繼承者。

這位裴二少不止完美承襲了父親的手腕,身上還隐隐帶着裴老爺子當年的風範,深谙韬光養晦、低調行.事的重要性。

一時間,不止是S市,連裴家所在的B城都熱議紛紛。

連清是最興奮的人之一。

和裴俞聲相處這麽多年,他清楚對方的實力,自然也清楚那些流言的惡意。雖然連清知道二哥從來不在意這種事,但現在能親眼看着那群人被啪啪打臉,卻真的是爽到不行。

只不過這種興奮沒能持續太久,就被擔憂給取代了。

從親赴山海莊園,和蔣家正面宣戰開始,裴俞聲就幾乎是不眠不休,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連軸轉。智囊團和助理輪流陪着他,B城裴家也在不斷為他提供援助,可不管是誰,都從來沒有見過裴俞聲休息的時候。

連清親歷這場争鬥,自然知道局勢緊張不容懈怠,他起初還只是敬佩和擔憂,然而随着時間的流逝,這種擔憂卻逐漸演變成了一種難以言明的驚懼。

這麽長時間的高強度工作,精神和身體都在經受考驗,還要随時依據形勢及時做出判斷——且情況瞬息萬變,這判斷并無切實依靠,也沒有現成答案能聽從,只能由裴俞聲自己來決斷。

而一旦出錯,責任也全壓在裴俞聲一人肩上。

如此重壓,還從不休息——人不可能撐得住。

裴二少也不是鐵打的。

連清知道裴俞聲的失眠是老.毛病,可他也清楚,對方之前即使失眠,也并未像現在這樣不要命過。

唯一一次類似的情況,還是在裴俞聲服役剛剛結束的時候。

那是一場連清根本不忍回想的噩夢。

那次,裴俞聲足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始終未能獲得有效睡眠。他逐漸變得暴躁、易怒、難以接近,對聲音極度敏感,視周遭一切異動為威脅。

還沒等找到合适的調理方法,裴俞聲就徹底失控了。

裴俞聲所在的住宅被徹底砸毀,三個前來看望他的支隊隊友聯手都沒能将他攔住,連副隊長都被他踹斷了兩根肋骨。

一個經受過系統訓練的退伍特種兵一旦失控,殺傷力根本無法估計。更何況裴俞聲還是最頂尖的那一個——他的單體作戰能力在整個軍區經歷過不止一次的驗證,尋常武力根本無法将他鎮.壓。

除此之外,裴俞聲的反偵察能力、抗藥性和耐力都是頂尖水平,衆人想盡了各種方法,卻都只是徒勞。

想要在不傷到他的情況下将他制.服,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最後,束手無策的衆人只能強行将裴俞聲封.鎖隔離,斷食斷水了整整三天,才将徹底耗盡體力的裴俞聲控制住。

那一次的經歷,連清只是回想一下都覺得冷汗直冒。

然而殘酷的事實已經擺在了面前——裴俞聲連續不眠的時長已經超過了那一次的記錄,再這麽發展下去,只能是那場噩夢的重演。

連清不是沒有試圖勸過裴俞聲,可裴俞聲對蔣奪的重視卻已經達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親手完成了所有步驟,包括本可以由屬下代勞的部分。

蔣家難除,謹慎重視也可以理解。但蔣奪明明只是蔣家被拔起的第一顆棋子,說白了,哪怕是他爹都不值得這種待遇。

可裴俞聲卻執意親手磋磨蔣奪的意志,将對方所有希望一個一個打破,一步一步把蔣奪徹底逼瘋。

他幾乎是卡着法律底線來折磨蔣奪。雖然這些手段并不會張揚出去,旁人也只以為是蔣少自己倒黴,但知曉過程的少數幾人,卻都不約而同的産生了疑惑。

裴二少什麽時候和蔣奪結下了這麽深切的仇恨?

連清也沒能猜透原因。這一場鬥争最終以裴家的勝利而告終,但勝利者的狀态,卻讓人不得不擔憂。

裴俞聲又開始變得對聲音極度敏感,幾次思考決策時,甚至連周圍有人呼吸所發出的動靜都無法忍受。這和他上一次失控前的征兆極為相似。連清警鈴大作,幾乎是找遍了所有能找到的醫生。

但蔣家的事還沒完全結束,裴俞聲沒時間接受系統.治療,醫生一時也難以找出有效的方案,各種能試的方法都試遍了,最後也只能眼睜睜看着病人繼續磋磨自己的身體。

最終,蔣家垮.臺,再無回天之力。勝利者終于能享受一下收獲的喜悅和忙碌後的空閑,裴俞聲卻依然沒有休息。

他不是沒時間睡,他是已經睡不着了。

裴俞聲被帶去系統.治療,各種精密儀器輪番使用,卻仍是收效甚微。醫生建議裴俞聲回想一下上次深睡眠的記憶,尋找一下那種感受,嘗試從心理層面繼續給他舒壓,連清聽了也覺得很有道理。

裴俞聲聽完,卻是沉默不語。

等一回去,他就突然将監視屏給砸了。

還沒等連清弄懂二哥朝監視器發火的原因,他就收到了來自裴俞聲媽媽.的消息。

裴媽媽這段時間遠在國外,分身乏術,只能委托國內的人幫忙。當年裴俞聲第一次發作時,消息被迅速封.鎖,知情人并不多,裴媽媽不想讓這件事傳播更廣,才找到了連清。

而裴媽媽.的委托,也正印證了連清最不願面對的憂慮。

——她讓連清聯系安保,調配力量,随時提防裴俞聲的動向。

這就是要提前準備應對裴俞聲的第二次失控了。

連清實在不想看他二哥再被這麽折磨一次了。可為了大局考慮,他迫不得已,只能如裴媽媽所言,備好了這個用來對付裴俞聲的隊伍。

隊伍是在一周前備好的,期間連清一直沒有放棄過挽回的機會,卻一直沒能看到情況的好轉。

直到昨天,連清突然接到了裴媽媽.的電話。

玫瑰別墅內的所有幫工被調離,只剩下了裴俞聲一個人。別墅安保系統被改為戒.嚴模式,除非最高權限許可,任何人不得出入。

連清意識到糟了。

二哥把自己鎖在了別墅裏。

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信號,大概也是裴俞聲最後的理智。連清嘗試着聯系了一次對方,但是電話直接被挂斷,他連再打過去都不敢了。

鈴.聲也有可能會刺.激裴俞聲,讓他感覺到威脅,傷到自己。

許叔回B城處理事務,沒能趕回來。連清就調集了剩餘隊伍,最終選定了天将明的時刻,在這個人體最虛弱的時間攻入別墅,勢必要将裴俞聲強行控制住。

這是一場格外揪心的作戰。

淩晨五點,連清帶隊來到玫瑰別墅。別墅的安保系統就是這支隊伍參與修建的,應對這個,他們也算有經驗。

連清帶着一半隊伍留在前門,戒.嚴模式下的門鈴只會亮燈發提示,不會發出聲音刺.激病人。連清負責按門鈴吸引注意力,防止裴俞聲注意到後門加緊攻破防禦的另外半支隊伍。

連清也不知道對方還留有多少理智,盡管擁有一個精心籌劃的周密方案,他心裏依然沒底。

但讓連清沒想到的是,門鈴居然真的被人接了起來。

門鈴監控是單向的,連清看不到那邊裴俞聲的狀态,但對方還能接起,就說明還保有一點理智。他連忙将方案裏提前備好的借口說了出來,沒想到對方居然真的把正門打開了。

連清雖然欣喜,卻也不敢掉以輕心,他火速與另外半支從後門闖入的隊伍會和,一同打開了房門。

方案裏設想過很多種場景,連清自己也胡思亂想過很多可能,但不管是誰都未曾料到,門一打開,裏面出現的居然不是裴俞聲。

別墅裏竟然還有另一個人在。

安保隊伍愣了,連清也愣了——這個纖細豔.麗、足以令人一眼驚豔的少年分明是個他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為什麽這人會突然出現在二哥家裏?

再被音箱的外放聲音一吓,連清差點沒背過氣去。

這是什麽情況,都是三令五申的事了,怎麽還會出這種岔子?!

事發突然,連清一心只想着裴二少的情況,根本沒注意到面前少年手上沒有佩戴別墅內幫工統一使用的通訊手環。

方案就是發到了手環上。少年沒有手環,聽見他的話頓了頓,卻也沒問什麽方案,只答:“那是音箱的自帶程序。”

連清被氣到不行,匆忙擺手:“快快快,趕緊關了。”

少年轉身去關音箱,連清站在門口,越想越不對勁。身後的隊長也悄悄對他做了個手勢,示意此人疑點頗多,問他要不要先将人控制住,以免影響接下來的行動。

連清思考了一下,擺了擺手,随後指了指自己。

隊伍進去難免會有動靜,而且還不知道二哥現在何處,若是不小心碰上了,這麽多人突然闖入,很有可能會刺.激到他。倒不如讓連清自己進去,動靜小,也不會讓裴俞聲感覺到被威脅。

這少年看起來纖細又瘦弱,自己一個人也足夠對付了。

連清從隊長那裏接過一張手帕,上面沾着剛塗抹的乙.醚——這種麻.醉藥物沒法對付裴二少,但對普通人足夠了,按住口鼻捂一會兒就足以讓人喪失行動力。

他将手帕藏在身後,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少年背對着連清,背影看起來格外單薄。

連清走近了,看得仔細,便不由生出些許遲疑。

乙.醚會不會抹多了?

每個人的抗藥性不同,這小孩一看就是弱不禁風的那種,隔着衣服都能看到後背蝴蝶骨的纖細輪廓,讓人忍不住擔心下手太重會傷到他。

畢竟連清還不知道對方身份,選乙.醚也是想先讓人昏睡一會兒,免得妨礙行動,并不是真的想傷害他。

認真考慮過後,連清最終決定動手捂人的時候動作輕一點,時間短一點,盡可能地降低傷寒。

他思考這些的時候,少年還在擺.弄音箱,一直沒有回頭,也沒察覺連清的靠近。

這就大大方便了連清的動作。

悄無聲息走近之後,連清悄悄伸出手,打算從背後直接将人迷昏。他的行動一直很順利,唯獨在手即将越過對方肩膀的時候,連清突然看到少年一擡手,把懷裏的東西扔了出去。

盡管疑惑,但此時情況不容分心,連清沒有停頓,手帕已經捂到了對方面前——

可不知為什麽,他的手腕卻倏地一涼。

下一秒,劇痛從涼意蔓延開的地方襲來。不及痛呼,就是一陣天旋地轉,呼嘯的風聲從耳邊劃過,連清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就直接被人抓.住手腕,使了一個流暢又漂亮的過肩摔!

“我卡……啊啊啊!”

一句“我靠”硬生生變了調,連清防禦不及,下意識閉上眼睛,等着那一下慘烈的重摔。

“砰!”

一聲悶響,想象中劇烈疼痛并未出現,反倒是被什麽東西墊住了後背,連清驚愕睜眼,就看見了上方那張堪稱豔.麗卻面無表情的漂亮小.臉。

“你……?!”

少年沒理他,抽.出墊在他後腦的腳背,後撤一步,走開了,

白手帕輕飄飄落下來,攤在連清的胸口。連清一把抓.住手帕翻身坐起,才看見墊在自己後背的居然是一個柔軟的……貓爪枕?!

這就是剛剛少年從懷裏扔出來的東西。

連清目瞪口呆。

他這是早就知道自己會摔在哪了?

摔人還帶提前做好防護的??

他驚愕地看向少年,卻見對方已經皺眉看向了門口警惕萬分的隊伍。

那群人雖然沒有沖進來,但門口大敞着,一眼就能看見。

來不及細想,連清就聽見了二樓傳來的腳步聲,他慌忙擺手,讓他們趕緊撤出關門,千萬別被看見,免得刺.激來人。

門剛被關上,連清甚至都來不及起身,就聽見了那個熟悉的低沉聲音。

“你們在做什麽?”

心口怦怦直跳,連清僵硬擡頭,就見裴俞聲站在二樓扶梯上,正垂眼看着他們。

還沒來得及慶幸門被及時關上,連清就已經開始後背冒汗了。

二哥看起來……應該還是清醒的?

他不想讓隊伍進來刺.激到二哥,可如果是自己一個人……他能應付得來嗎?

“二、二哥?”連清匆忙站起來,話都說不利落了,拼命編着理由,手心滿是汗,蹭在枕頭上。

等等……枕頭?!

“那個,我看這枕頭挺可愛的,想拿過來看看,結果不小心一滑就……”

連清一邊結結巴巴說着,一邊小心觀察着裴俞聲的神色。

對方看起來比他想象中要理智得多,聞言也只是掃了枕頭一眼,問:“你喜歡?”

連清本來以為對方要說你喜歡就拿走,他正驚訝于對方的清醒,卻聽見男人道:“喜歡的話讓周禮買一套給你送去。”

“啊?”連清一愣。

周禮是裴俞聲的助理。

裴俞聲并未下樓,指尖敲了敲樓梯扶手。他看向一旁的少年:“你按了緊急通知?”

連清轉頭看向那個少年,心又提了起來。

他生怕對方會把門口一整支隊伍的事說出來。

如果二哥不清醒,這麽多人只會刺.激他失控。如果二哥清醒,那就更糟糕了……這簡直就是把當年失控的傷疤重新撕開來再次傷害他。

似是察覺到了連清的異樣,少年低頭看了連清一眼。

随即他轉過頭,道:“抱歉打擾你,裴總,我沒認出來連先生,以為有人要硬闖進來,就通知了你。”

盡管對對方恭敬的語氣有些驚訝,連清還是連忙把話接了下來,以免對方提起門口的隊伍:“二哥,我想來找你借輛車,着急用,就有點心急。”

裴俞聲比他想象中清醒,這讓連清既驚訝,又不由擔心起了借口會不會被看穿。

不過好在裴俞聲掃他一眼,只說了一句:“車鑰匙都在玄關櫃子裏,你自己去拿。”

男人又擡眼看了眼牆上挂表,道:“我還有會,開完再談。”

連清忙不疊點頭:“嗯嗯,你快去忙吧,我拿了就走。”

裴俞聲卻沒有立刻離開,反而道:“吃早飯了嗎?”

連清忙道:“沒呢,我等下回去吃。”

他故意用着輕松如常的語氣,卻見得到答案的裴俞聲并未離開。

連清愣了愣。

怎麽了?他哪裏說錯了嗎?

沒等想通,連清就聽見身旁響起一個清亮又稍帶些軟意的聲音。

“還沒吃完。”

是剛剛那個少年。

“熱過再吃,別只吃甜點。”裴俞聲道。

少年颔首應下:“我知道了,裴總。”

二樓的男人離開,只剩下一樓的少年和尚處在目瞪口呆之中的連清。

什麽情況??

連清的腦子已經被問號占滿了。

為什麽原本因為失眠而暴躁易怒的二哥突然恢複了正常,身邊還留着這麽一個人,這人看起來還毫發無傷?

确認裴俞聲已經離開,連清忍不住問:“你是誰?”

少年看了一眼還被連清抓在手裏的貓爪枕,道:“我是護工。”

護工?

連清疑惑,他收到的消息是所有的幫工都走了,原來還剩了一個嗎?

腕間手表震了一下,提醒他攝像已滿五分鐘,連清回神,忙把剛剛錄下裴俞聲反應的視頻發給了醫生。

他又通知了門口的隊伍,讓他們先去把剛剛弄壞的那些設備修好。

這支隊伍并未派上原本的用場,卻是一件好事。

處理完這些,連清才回頭,繼續問:“二哥昨晚做了什麽?”

他不知道這個護工對裴俞聲的情況了解多少,又不能把失眠會失控的事暴露給其他人,只能這麽籠統地問。

少年有問必答,倒也真像是一位盡職盡責的護工:“他休息得很少,其餘時間在工作。”

“休息?”連清抓.住了重點,“他睡過了?”

少年點頭。

連清追問:“他怎麽睡的?”

少年頓了頓,道:“裴總忙工作,淩晨一點左右,忙累了就睡了。”

連清語塞。

累了就睡了?

明明是困擾他們這麽久的難題,為什麽到了這人口中就變得……這麽簡單?

他轉念一想,難道昨晚二哥是因為終于有了睡意,不想被打擾,才把別墅改成了戒.嚴模式?

連清問:“他睡了多久?”

“不到一個小時,”少年道,“他睡醒就繼續去工作了。”

裴俞聲的問題看着嚴重,但如果他當真能睡着,那也就能緩過來不少。連清心想。大概就是因為二哥昨晚睡過了,情緒才穩定了下來,沒有發生意外。

他專心思考着這件事,甚至都沒有追問少年,裴俞聲睡覺時對方在不在場。

連清想着,畢竟二哥連思考時都會嫌別人呼吸聲煩,睡覺時還開了戒.嚴模式,肯定不可能允許別人打擾。

不過二哥為什麽還要留一個人在家裏?

連清問:“別的幫工不是都走了嗎,為什麽你還在?”

少年道:“我是夜間護工。”

夜間護工?還分時間段?

連清疑惑,看着少年,隐約覺得有哪裏不對。

剛剛心思全在裴二少的狀況身上,沒留神其他,現在注意到少年的長相,連清才突然想起了什麽。

醫生制定治療方案時曾經提議過,研究表明,與親近之人同床共枕也有一定幾率可以增加睡眠的舒适度。

該不會是……

連清脫口道:“你是個小姑娘?”

“……”

少年原本一直在看連清手中的貓爪枕,聽見這句,才把視線挪上來。

他露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看起來很乖巧,卻沒來由讓連清覺得這人比剛剛面無表情時更冷。

少年擡手一指客廳裏的落地鏡。

“連先生,你照照鏡子,我們兩個誰更像小姑娘?”

“啊?哦,你不是?”

連清反應過來,抓了抓頭發。

他看錯在先,也不好追究一向特別在意的被評價相貌的事。

“那不好意思啊,我看錯了。”

他失望地嘆了口氣。

還以為醫生的提議有希望了。

不過想想也是,二哥這麽多年來從未有過這種親密對象。也正因為如此,治療方案才沒有進行這方面的嘗試。

畢竟這種事無法強求。

裴俞聲之前一直沒有同意過裴父指定的相親人選,他自己也從來沒有憑着個人意願進行過這方面的嘗試。

因為裴俞聲清楚,就算自己找到心儀之人,也一定會被不滿的裴父從中作梗。

倒不如圖個清靜。

叮囑完少年之後可能會有醫生來找他了解情況,連清就先離開了。

他還得先和裴阿姨說一下情況。

隊伍還在修繕別墅,連清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撥通了電話。

他不太确定能不能打得通,因為裴阿姨這段時間也很忙。

不過很快,那邊就傳來了一個溫婉柔和的女聲:“小清?”

“阿姨,是我。”連清道,“二哥沒有大礙,他昨晚睡着了,現在在開會。等他忙完,我們再讓他去醫院做個全面的檢查。”

電話那邊難掩欣喜:“俞聲睡着了嗎?他沒事了?”

“對,”連清道,“昨晚別墅裏還留着一個人,那人好端端的,二哥肯定也沒事,他緩過來了。”

聽見這句話,那聲音卻是遲疑了一下:“你是說……有人留在俞聲身邊都安然無恙,還讓俞聲睡着了?”

雖然讓裴俞聲睡着這個說法好像有點歧義,連清還是道:“是的,他是一名夜間護工。”

那邊輕輕嘆了口氣:“護工嗎?”

這句話說得也很輕,不像追問,倒像是若有所思。

“對。”

電話沉默了很久,才傳來裴媽媽小心翼翼的聲音:“小清,那個單獨陪着俞聲,說他睡着了的人……”

“是個什麽樣的姑娘啊?你可以和阿姨簡單形容一下嗎?”

“啊?”連清道,“不是姑娘,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他長得倒真的有點像女生,我剛剛都差點認錯了……”

他認真描述着,電話那邊卻從聽見那句“男孩子”開始,就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之中。

連極輕的呼吸聲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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