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潇潇 “假如真可以讓時光倒流
第29章 潇潇 “假如真可以讓時光倒流。”……
車廂內很安靜, 陳蟬衣在外面站了片刻,彎腰進去。
戴手套的男人替他們關上門。
他背對着車站立,車裏, 除開她和鄭容微兩個, 還有個司機,也是白手套黑色制服, 目不斜視看着前方。
沉默良久, 還是鄭容微先開口,他望着陳蟬衣的臉, 不禁笑笑:“怎麽了,為什麽見到人都不說話了。”
陳蟬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和他說什麽才好,多時不見了,她其實心裏幾分茫然。
她有些怕鄭容微這樣的人物, 總覺得他高高在上, 有點像她的幾個堂哥。
貴公子說得就太淺顯了。
鄭容微不像什麽京城公子哥,也不像她看過的小說, 京圈豪門被女人迷得暈頭轉向一擲千金,諸如此類。
鄭容微乍看上去, 其實有些淡,模樣和調子都偏冷。能到他這個位置,與生意場打交道,與官場打交道,難免說話總是露幾分留幾分,虛虛實實,有些教人看不大清。
陳蟬衣還記得陳如晦的話,抿抿唇, 露出一個笑:“鄭……先生,很久沒見了。”
這個笑與其說是笑,不如說膽怯和緊張更多些。
鄭容微倒是真笑了:“怎麽這麽生份了。”他招手,“這趟出國不易,給你帶了禮物。”
司機注意着後視鏡動向,看到他擡手,立時就将一個黑色盒子遞過來。
“打開看看。”
那盒子上系着條煙紫色絲帶,陳蟬衣意識到什麽,還是咬着唇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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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白皙纖細,絲帶纏繞在指節上,很迷人。
鄭容微視線落在她指尖,姿勢未變。
盒子掀開時,她眼睫顫了顫,那裏頭是黑絲絨底襯,綴着一條鑽石項鏈,也是和絲帶一樣的煙紫,璀璨剔透。
梧桐枝葉的光影下,項鏈投下波紋般的浪,輕柔得像紫潮。
鄭家這種位置,是沒資格随意出國的,鄭容微不過一年只能出去一次,就這一次還要經過層層審批,申請文書攏共得象征性地駁回個兩次。
先問去向,再問動機,最後問住處,行程中總共見到哪些人……一個環節都不能差。
确實像他所說,“不容易”。
那條紫鑽項鏈,握在手中,陡然變得沉重起來。
她沒問價格,心裏預估不會低,約莫兩百萬得有。他的圈子不看車,不看男人腕上的表,身家的估量,都在女人身上。
講玩笑話,他若是外面有情婦,情婦的打扮都一定比他風光。
陳蟬衣看了眼手中項鏈,心情有些複雜。
她擡眸,莞爾笑一笑:“挺好看的,謝謝。”
模樣很乖,語調也很自然,鄭容微看着她笑容,眼眸裏露出些意味不明的情緒,仿佛湖水悄然暗湧。
他笑:“喜歡就好,那去吃飯吧。”
陳述的語氣,透露出不由分說。
陳蟬衣一愣:“吃飯?”
“嗯,我訂了飯店,這個點去剛好。”
看着她仿佛有些猶豫的模樣,鄭容微笑:“怎麽,有約了?同事嗎?”
陳蟬衣心裏微微一沉。
實話講,她對鄭容微的印象有些模糊不清了,可是也記得他并不好糊弄。
她擔心鄭容微追根究底,只好說:“沒,沒有,就是有點驚訝。”
她今天穿了件薄毛衣開衫,貼身,淺石英紫,下面只一條水藍牛仔褲,看着不像已經工作,像大學生。她眼瞳也美,淺淺的茶色朦胧,鼻尖秀氣,唇永遠是紅潤的。
鼻音有點兒微微上揚,知道不是在撒嬌,但就是嬌嬌的模樣。
鄭容微有片刻失神。
其實他對她的印象也不深了,小時候情誼,緣分沒有那樣厚重,無非是年節時,他去陳家串門,能看見小女娃蹲在樹根旁挖土堆。
那會兒她稚氣未脫,臉頰還有些嬰兒肥,但很軟。有次吃飯,看見她戳自己小臉思考,一戳一個窩窩。
陳家三公子說:“那是我堂妹,她可幼稚了,別跟她玩。”
他沒刻意壓低聲音,小女娃像是沒聽到,又像是聽到了。
鄭容微見她手腕頓了頓,然後繼續悶頭挖土堆。
她小手很白,那時候弄得很髒,他站在堂屋的臺階上。
沉默片刻,鄭容微轉身進了堂屋。
大人在講事情,他從小隔窗往外看,她還在挖小土堆。小手髒了,她用手背揉揉眼睛。
再往後,他在京城上學忙,她也沒什麽空閑,即便過年再見,女孩大了,不會再傻傻弄髒手。
鄭容微後來對她的印象,是她搬一把小椅子,坐在院頭角落,那株玉蘭樹下看書。她低眸看得很認真,像是沒注意到他來。
那年她一個側影就很美。
美到這麽多年,他始終對那一眼,深刻難忘。
成年的時候,鄭母替他選女孩,挑了幾家地方上送上來的,他都覺得不好,差點意思。
這些小姐們見他總往上撲,要不就慌得像上不得臺面,不像她很安靜。
鄭家也不是沒考慮過京圈的豪門小姐。
都是家裏的嬌小姐,日常生活不是買包就是看秀,要麽風情萬種迷人,高貴無比,要麽清冷冷的,像是逼得男人倒追。
他前一個覺得俗,後一個覺得裝。
鄭家如今地位,要是還容得一個女人擺高姿态,三代都白忙活了。
選來選去,鄭母也頭疼:“那京城和周邊,就沒你中意的了?”
鄭容微彼時未吭聲。
擡眸看見陳家院牆頭,一株堆雪的白玉蘭。
車裏,鄭容微斂住心神,笑了笑,沒追問,語氣卻放得柔了:“走吧,吃飯去。”
陳蟬衣看他情緒像是轉了好幾次,也沒弄懂他是個什麽想法。
只得略微點頭:“好。”
外面男人上了前面一輛車,司機将車輛駛出梧桐路。
鄭容微沒再看她了,靠在座椅裏,平視前方。
陳蟬衣摸出手機,給李潇發了個消息:【我今天臨時有點事,大概去不了了】
他回得快:【沒事,是不是醫院有點事?我去拿就好。】
手機沒靜音,消息提示音很突兀一聲。
鄭容微偏頭:“朋友?”
陳蟬衣手指蜷了蜷,低眸:“嗯。”
他輕笑一聲。
鄭容微笑裏總帶着莫名情緒,陳蟬衣抿抿唇,車輛行駛至主街,這時候傍晚六點,滿是下班的車潮。
短短一段路,開開停停,五分鐘沒挪過去一米。
左前方有輛車想要變道,塞到前面來,司機皺了皺眉:“要不讓小趙去清路吧?”
陳蟬衣沒吭聲,想着小趙應該就是領她過來的男人。
堵車确實令人心煩,鄭容微在京時,他的公務車永遠優先通行,大概沒怎樣遇見過這種情況。
然而陳蟬衣聽見他說:“不用。”
鄭容微沉聲,辨不出情緒:“不是我們的地盤,別多事。”
司機一凜:“我多嘴了。”
“嗯,要注意。”鄭容微聲音淡,“換屆的節骨眼,別太張揚。”
“明白。”
車廂裏一時靜默無聲。
陳蟬衣話不多,他怎樣安排有他的節奏,鄭容微轉頭輕聲解釋:“可能要等很久了。”
她搖頭:“這個城市節奏是這樣的,慢悠悠的,其實挺有意思。”
鄭容微不置可否。
半小時後,車輛駛入商城地下車庫。其實那天是周五,本該停車位爆滿的b4層,現在一輛車也沒有。入口處有安保人員和故障牌,提示“正在維修”。
他們剛下車,幾個穿工作服的中年男人迎上來:“鄭先生。”
鄭容微還是那副得體的笑,虛虛握手:“有勞。”
“是我們招待不周。”為首的說話氣都虛,“今天趕上周五,一路上車子多,肯定很堵吧?辛苦鄭先生了。”
陳蟬衣跟在後面沒插嘴。
鄭容微神情未變:“還好,車多不就代表經濟有活力,出行的人越多,說明治安越穩定,麻煩都替人民解決了。”
那人腰都快彎斷了:“不敢不敢,都是我們份內的事。”
電梯直上了十六層,最後停在一家中式餐廳前。
幾人知道鄭容微是私人飯局,把他帶到餐廳前,噓寒問暖一通後,垂首離開了。
餐廳裝飾格外古風古韻,布置典雅,隔斷做成了實木花窗。其間曲水流觞,進門兩側半人高的瓷盆,栽種着桃花。
越往裏走,室內裝潢竹林掩映。
很風雅。
只是和停車場一般,餐廳這一層已經被清空了。
陳蟬衣望着空蕩蕩寂靜的環境,心裏驀地不舒服起來,講不清,總覺得沒活氣,有點心慌。
她不知道是不是在潤州待太久了,她總覺得這裏應該是人聲鼎沸。
雖然有點吵,可也熱鬧。
菜是早就溝通好的,不需要他們點。
陳蟬衣靜靜等待。
終于到了一個适合聊天的環境,服務生端上熱毛巾,鄭容微垂眸,慢條斯理擦完手:“最近過得怎麽樣?”
她眼睫一顫,沒想到是這樣熟稔的開頭:“還行。”
“這邊生活習慣嗎。”
“習慣的,小時候就生活過很多年了。”
“确實。”鄭容微笑道,“梧桐很漂亮,生活節奏也慢,适合你。”
陳蟬衣微微抿出個笑。
很快上了第一道菜,是蘇菜松鼠桂魚,色澤鮮豔誘人。
鄭容微低眸,看着服務生把魚肉切開,剔成小塊放入碗中,說:“不過當時為什麽會回潤州?”
他知道她大學去了臨海,也是一線城市,只是不懂為什麽後來又回去。
陳蟬衣愣了愣,眼睫遮住茶瞳,有些看不清情緒:“我媽媽之前很喜歡這裏。”
其實不完全是這樣,她覺得臨海和京城都沒有安全感,她不想和陳如晦待在一起,也不想去陳家老宅。
而且,這裏對她來說不一樣。
鄭容微想起她過世的母親:“伯母是什麽時候走的?”
“高中的時候。”
“那會兒你十六?”
“嗯。”
菜一道道傳上來,服務員将菜布好,遇到有骨頭的便剔除。
鄭容微說:“難怪後來都不怎麽回京城過年了。”
他想起陳家院牆,那株白色玉蘭樹,後來很少在樹下看到那抹婉約的側影。
陳蟬衣說:“後來年節就回南京了。”
“舒老爺子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這道菜味道還不錯。”她強行轉了話題。
鄭容微和陳家本家牽連甚廣,在她心裏,其實本能有些排斥,她并不想和鄭容微提舒家的事。
外公家是她的庇護港,她不想連這點安全感也喪失。
鄭容微看了眼她随意指的一道菜,是清蒸肉圓,很經典的淮揚菜做法,他笑:“以後可以家裏請一個這邊戶籍的阿姨。”
他這話有些越界,陳蟬衣笑笑沒接話。
話題繞過舒家,她心情漸漸放松,眼神若有似無望向窗外。
正對面的落地窗外,是潤州國際飯店,只不過幾年沒回來,現如今已經換了模樣,連名字也變了。
陳蟬衣微微發怔。
鄭容微說:“在看什麽?”
陳蟬衣搖頭。
他回頭:“國際飯店?很有名嗎,你喜歡吃這家?”
陳蟬衣淡淡說:“小時候過生日,媽媽會帶我去吃。”
後來媽媽死了,陳如晦當年在臨海特別忙,基本不在潤州,她一個人住。
再過生日,她無處可去。
窗外淅淅瀝瀝飄起小雨,陳蟬衣筷子一頓,恍然想起十六歲那年生日。
其實那年她也是過了生日的。
是李潇帶她去的國際飯店。
那時候國際飯店還沒被拆,樓上二十九層是旋轉餐廳。
舒柔是那年冬末走的,故去一個多月,就是她生日。那年三月份也是連天陰雨,陳如晦根本沒回來。
她連着一周沒去學校,躲家裏哭。
家門被敲響,她原本哭得很投入,不想開,但是外面的人實在堅持不懈,聲音太吵了。
陳蟬衣抹抹眼淚,從沙發上爬起來。
她打開門。
門外少年狼狽濕着黑發,渾身被雨淋透,簡直像泡在水裏。
他有很深邃的眼睛。
他問她:“怎麽沒去學校,也不回消息。”
講完他就先愣住了,因為她實在哭得可憐。
她就穿着身睡衣,頭發散着,臉不知道幾天沒洗,哭得髒兮兮的。他原本還冷沉着一雙眼睛,那瞬間徹底慌亂起來。
李潇把她扯過去,拇指摁在她眼尾:“怎麽了,怎麽哭成這樣,別怕,有事跟我說。”
他心疼抹掉她眼淚。
或許是他當時語氣太溫柔,又或者是她渾身冷,他掌心溫度太暖和。
陳蟬衣一瞬間沒繃住,撲到他懷裏哭開了。
姑娘淚珠大顆大顆往下掉:“我媽媽不在了。”
他霎時便明白她意思,捧着她髒兮兮的小臉:“那你爸呢?”
她哽咽:“他去臨海了,不回來,我打他電話,不接,接了又說很忙,讓我沒事別老找他。”
樓道裏黑黑的,他皺着眉,一直在抹她眼淚,心快痛死了,聲音也啞了:“那爺爺呢?別的親戚呢?”
陳蟬衣揪着他衣服,小聲委屈:“爺爺和大伯在京城,他們好像不太喜歡我,我過年回去,他們都不怎麽和我講話。我和堂哥他們說話,我還給他們編,編小蜻蜓,他們看不上,他們丢掉。”
他摸出張紙巾給她擦擦眼淚:“先進去。”他喑啞,“外面冷,先進去。”
三月溫度猶帶寒意,他把人抱進去,照她指引,給她找了條毛巾。
擦擦臉,再擦擦小手。
李潇說:“不哭了,我帶你出去吃飯好嗎。”他記得那天是姑娘生日。
陳蟬衣抽了抽鼻子,原本想說好,最後低眸,有些不好意思說:“可是,可是我都三天沒洗澡了。”
哭得太傷心,渾渾噩噩的,忘掉這回事了。
她低着頭捂眼睛:“好丢臉。”
他笑了,揉揉她頭發:“洗完了就又香了。你去洗,我去看看一會兒去哪吃飯。”
她點點頭。
陳蟬衣有了點精神,洗完澡出來,他給她把頭發吹幹:“去換身出門的衣服。”
她小聲說:“好。”
等收拾完,發現他已經把髒衣服丢進洗衣機,廚房全部擦過一遍。她吃剩的東西,垃圾盒子,他也找垃圾袋裝好了。
李潇看到她,左手提着垃圾,右手來牽她手:“走,帶把傘,外面下雨了。”
後來路過國際飯店,她說:“以前媽媽都會帶我去吃。”
李潇拉着她下公交。
陳蟬衣說:“我們幹嘛去?”
他說:“吃這個啊,不是過生日嗎?”
那年國際飯店,是整個潤州的城标建築,旋轉餐廳很貴,不是普通家庭消費得起。
他帶她去了。
餐廳慢慢地轉,他很有耐心給她喂東西。
她很久沒吃東西,其實胃口不大。
他就把東西切成一小份,每樣都只喂一點點。
李潇偶爾也問:“外公呢?怎麽不找你?”
想到外公,她小手抹抹眼淚:“媽媽過世了,外公和爸爸吵架,他不喜歡爸爸,可能也不喜歡我了。”
“外公真的這麽跟你說嗎?”
她頓了頓,搖搖頭:“我猜的。”
多敏感的姑娘,他心都痛了。
“那不可以這麽猜啊。”李潇耐心說,給她喂水,“說不定外公還在想,怎麽月月還沒去找他呀?是不是和他生份啦?你也沒問過他呀。”
她含着東西,傻傻擡眸看他:“真的嗎?”
李潇笑:“嗯。”他幫她擦嘴唇,“要不要回南京,我陪你去找他們。”
她想了會兒,軟軟說:“好。”
他們去潤州站坐高鐵,一個小時後,就站在頤和路上。
梧桐樹遮天蔽日,望着那幢小洋樓,李潇揉揉她發:“去吧。”
她回頭,眼眸有些擔憂:“那你呢。”
“我在外面。”他指指一邊梧桐樹,“我在那等你。”
那地方位置很隐蔽,不注意看,不會發覺有人在陰影裏。
陳蟬衣望望那地方,又望望他,有些不解:“為什麽?”
怎麽不和她一起呢。
他快無奈笑了,怎麽這麽傻:“那待會兒怎麽解釋,我是你同學?翹課帶你回老家的同學?”
她瞬間明白了,小臉微紅:“哦。”
陳蟬衣去摁小洋樓的門鈴,過不久,門打開,先是個中年男人出來,看到她一瞬間就呆滞,趕緊又跑回去。
又過不久,有個拄拐杖的老人家疾步走出來,他身邊跟着那個中年男人和一個老太太。
老太太一看見她就開始哭:“哎呦,我的乖寶寶,怎麽這麽瘦了呀。”
舒老爺子也氣:“我就知道陳家只會把苦給你吃!當時我就說了!”
她也哭,小手抹眼淚。
舒老太太摟着她往裏走,幾個人到家,哭着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舒羨之并沒有因為陳如晦而厭惡她,他還以為是她不想和舒家聯系。
那天,直到日薄西山。
一家人準備用晚飯時,陳蟬衣想起來:“等,等一下。”
她舅舅舒世傑說:“怎麽了月月?”
陳蟬衣噔噔噔跑出去。
一家人都有點傻。
梧桐樹的陰影裏,少年支着腿,倚着樹幹,他抱胳膊,仰頭望梧桐樹的枝桠。
那年他望什麽都像是漫不經心,視線沒有焦距,眼眸空而淡。
聽見聲音,李潇回眸:“嗯?怎麽又跑回來了,他們說你了?”
看她模樣也不太像。
李潇擔憂摸她臉。
陳蟬衣抿抿唇,有點不好意思說:“我家燒晚飯了,你來一起吃呀。”
他微愣,第一反應是拒絕:“不用,你要是沒事了,我就先……”
話還沒說完,舒羨之蒼勁的聲音就傳過來:“讓你吃你就過來吃,小夥子,躲躲藏藏幹什麽?”
陳蟬衣臉都紅了,外公這是幹什麽呢?
李潇顯然也沒有想到,他跟着她進去她家時,人還是木的。
她外婆殷秀梅說:“你坐,我給你們端個水果。”
李潇立時站出來:“不用,我……”
“讓你坐你就坐。”舒羨之戳戳拐杖,哼一聲,“小夥子,我問你喔。”
李潇手心緊了緊:“嗯。”
“你是……在跟我們家月月,談着呢是吧?”
他臉色刷地變白,低眸:“……嗯。”
陳蟬衣忍不住捂臉。
舒世傑也看不下去:“哎呦爸,哪有這麽問的!”
舒羨之梗着脖子:“我這麽問有什麽問題?都談着了還躲躲藏藏,累不累?”
老爺子橫一眼兒子,又問李潇:“哦,誰喜歡的誰啊?”
“我喜歡的她。”
“确實,我家月月是挺讨喜的,誰表白的?也是你?”
“嗯。”
“小夥子你哪裏人啊?”
“廣西。”
“哦。”這回停頓時間長,“你不是我們蘇南本地的啊?”
殷秀梅胳膊肘拐他:“啧,不是怎麽了?都什麽年代了你還問這個!”
舒羨之又皺眉:“哎呦這不是随便問問嗎。”他又擺手給李潇,“你別往心裏去噢,我們這就是老傳統,問一問。”
“嗯。”
“成績怎麽樣啊?”
李潇微怔:“一百多名。”
“一百多名……四百八能考個?”
“三百八十多。”
“哦!”舒羨之很高興,轉頭對殷秀梅,“211有了,這個成績南師大應該差不多。”
殷秀梅懶得搭理他。
舒羨之:“理科文科啊?”
“理。”
“物生還是?”
“物化。”
“不錯不錯,選修能考個?”
陳蟬衣也頭痛:“外公,你問得那麽細!”
“啧。”舒羨之皺臉,“我問我的,你別管。”
李潇望她有些護短的模樣,唇邊抿出笑:“雙A+。”
“哎呦!這不是挺好的嗎!”舒羨之頗為滿意,“這,文科成績再提提,說不準沖個南大啊。”
李潇笑:“我文科确實差點。”
“我一聽就是!沒事,還有個一年呢,我們家月月語文可好了,回頭讓她教教你,你數理化穩了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越想越覺得真是那麽回事,舒羨之笑眯眯:“以後呢,就都上南大,在南京找工作,買房子,你倆以後啊……”
舒世傑:“爸!”
舒羨之憋着閉嘴了,忍了會兒還是沒忍住:“不管,反正差不多就這樣吧,談都談了,小夥子,好好上學啊。”
他又拐杖指指陳蟬衣:“還有你,成績不準掉。”
“哎呦我知道。”陳蟬衣捂着臉。
舒羨之哼笑:“還不好意思起來了,你談的時候沒說不好意思呢?”
一家人笑起來。
舒世傑笑了兩聲,漸漸凝住唇角:“但是,但是月月是陳家這一輩唯一的……”
唯一的女孩子。
陳家那樣的家庭,會就這麽放着她,任她自由選擇婚姻嗎?
舒羨之拐杖敲了下他小腿:“別在小孩面前說這個。他們陳家要幹嘛,我不管,他們這些人的腦子,我們管不着,我只要我們月月高興。”
殷秀梅也說:“就是,清朝都沒了,他說把月月給誰就給誰啊?他們陳家,又沒管過我們月月,以前小柔帶月月回來的時候,月月都哭,肯定是受委屈了。”
殷秀梅想想又要哭起來。
舒世傑低頭嘆氣:“理是這麽個理,我就怕他們戳月月脊梁骨,背後罵她白眼狼……”
“閉嘴!”舒羨之猛地敲了下地面,“你昏頭了!什麽白眼狼,陳家有搭理過她一天嗎?是月月求着姓陳的把她生下來的嗎?養女兒,養一分還要她還一分,我現在就罵他一句這是在賣女兒。”
殷秀梅:“可不是,你想想你對你外甥女好,是為了讓她以後,給你什麽工作鋪路的?做不成你就不對她好了?”
舒世傑想想也是。
舒羨之說:“月月,你爸爸一個月給你多少錢?”
陳蟬衣愣了愣,對着周圍人的視線,她忽地覺出些難堪和委屈。
她擰着小手:“……兩千不到。”
舒家人都愣住了,舒羨之氣瘋了:“一個月就兩千?”
陳蟬衣低眸,她抱着自己的小背包,捏捏上面的小羊挂件:“爸爸說,給再多我心會野,保證一日三餐就行了……”
舒羨之氣得站起來,又顫巍巍坐下了。
殷秀梅拍他:“穩着點,穩着點,氣出病來誰幫月月?”
舒世傑立刻回房,拿出張卡給陳蟬衣:“拿着,裏面有個十萬,別聽你爸的,女孩兒嬌養怎麽了!”
陳蟬衣收下卡,一張小小的卡,她卻覺得硌得手心發疼:“謝謝舅舅。”
舒世傑擺擺手。
舒羨之該說的說完了,該問的也問完了,起身叮囑兩個人:“行了。你們好好的,別吵架,我沒要求,唯一就是現在還在念書,有些底線不能越。”
他看李潇:“你是男人,你不要欺負她。她如果不懂,你得懂,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
李潇輕輕垂眼:“我知道。”
舒羨之滿意颔首:“這麽晚回去也危險,就在外公家住一天吧。世傑,你讓人收拾出間客房,月月就住她之前的房間。”
夜晚的頤和路靜谧安寧,陳蟬衣早早關了燈睡下,卻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着。
她悄悄下床,小洋樓黑漆漆沒有聲音。
她穿過回廊,敲響客房的門。
李潇開了門看見她站在外面,溫聲問:“怎麽了?”
小姑娘背着手,有些害羞:“我睡不着。”
他明白了。
李潇無奈笑,拿過自己外套:“披上,想去哪裏走?”
他今天來找她,還穿的校服,他高,校服外套比她大特別多,她穿着長度都到大腿,像短裙。
陳蟬衣拉着他往頤和路上走,夜晚落了點小雨,梧桐潇潇,頤和路上滿是清新幹淨的水汽味道。
路燈把影子拉得好長。
沉默走了一會兒,陳蟬衣忽然說:“阿潇。”
“嗯。”
“你以後,想考哪所大學啊?”
他笑:“南大吧。”
陳蟬衣愣了愣:“是因為外公那樣說嗎?”
她模樣有點拘謹,李潇覺得怪可愛的,忍俊不禁:“那怎麽辦,你外公不肯把你往外嫁啊。”
“哎呀。”她羞着臉踢他,“他都說別往心裏去啦。”
他笑:“能不往心裏去嗎,他點我呢,讓我好歹留在蘇南,不然免談。”
她紅着臉,往他身邊靠。
李潇沒忍住低眸,笑着說:“那你呢,你的成績……清北差不多。”
陳蟬衣不高興地搖頭:“讨厭京城,不想去京城。”
“啧。”他捏捏她臉,“上學的事很重要,不鬧。”
她過來抱着他腰,悶悶不樂埋着張小臉,埋了半天還是很不高興:“我就不要。”
“為什麽?”
她苦巴巴:“你怎麽都不懂啊,這樣大學就要異地了,你就要喜歡別人了!”
他笑得肩膀發抖。
她是真惱了:“我打死你。”
“好,不笑。”李潇展眉望她,放柔語調,“那怎麽辦,我聽你外公的聽你的?”
“你……”她要氣暈了,“你娶他還是娶我啊!”
他笑得不行,懂了:“看來我跟南京沒緣分了。”
她哼一聲。
半晌又黏過去抱着他:“也不一定,萬一沒考好……”
“傻話。”他摸摸她腦袋,“好好考,我填京城的學校,不會跟你異地的,也不會喜歡別人的。”
她哦一聲,覺得腦袋暈暈埋在他懷裏。
他身上衣服已經幹了,只有皂角混合着水汽的清香,還有他身上的氣味,很好聞。
陳蟬衣嘴唇靠着他胸膛,貼了一會兒,又擡眸,很認真說:“真的啊?”
他無奈扯唇角:“講過就不會騙你,不然怎麽辦,你就是個小黏人精。”
“我不是!”
他挑眉:“那你現在別抱着我。”
她抱更緊了:“……我是就我是。”
他笑得不行,被她砸了兩拳,握住她手。李潇眼眸暗,聲音也像沙啞:“嗯,寶寶,眼睛閉起來。”
他居然學她外公家講話!她臉紅得厲害,但還是聽話地乖乖閉上。
空濛夜色下,她眼睫纖長,秀氣的臉瑩潤可愛。
李潇低眸,捧着她臉吻上去。
那年他的吻生澀而漫長,只是很簡單的嘴唇貼嘴唇,她還是覺得臉頰慢慢燒起來。
“阿潇。”她指尖發抖。
他應得很含糊:“嗯。”
“你以後,想報什麽專業啊?”
“計算機?通訊工程?都可以。”
她知道他這個很厲害,拿過獎:“好哦。”
“那你呢。”
“我?”
“嗯。”他拇指摁在她薄紅的眼尾,“寶寶以後想學什麽?”
提起這個,陳蟬衣其實有點不好意思,湊上去小手攏住他耳廓:“我悄悄給你說。”
她矮些,他彎腰配合她,姑娘有點歡喜地說:“其實我想學中醫。”
他笑:“和外公一樣?”
“嗯。”她紅着臉點頭,也沒注意到他怎麽叫那麽自然。
李潇彎唇:“怎麽不學西醫。”
陳蟬衣想了想,抿抿唇:“不知道嘛,也不是不喜歡吧,就是……中醫更喜歡。”
她又望望他冷硬的臉。
少年眉目英挺,那年輪廓尚且青澀,卻已經有了些男人般成熟端正的味道。
她覺得很好看,小手喜歡地摸摸:“其實阿潇這麽高,身體素質也很好,當警察也蠻帥的。”
他拍她腰:“你到底要我幹哪樣?”
她腰敏感,很快就軟了,不跟他貧了:“哎呀,我說說嘛。”
“一會兒再說。”他把她扯過來抱好,低眸重新吻上,“我先親會兒。”
頤和路的夜色漫長。
……
很多年後回憶起這段事,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
她那年十六歲,她沒有想過,二十五歲的春再和他相遇,是在醫院外。
隔着重重雨簾,她學了西醫,她沒有依照約定去京城,她去了臨海。
而那年那個少年也沒有當上警察。
他的腿,一輩子不可能做警察了。
他甚至連高考都沒有參加,最後一次見面是在監獄,隔着長桌,他說:“陳家月,分手。”
陳蟬衣的大學生涯極為枯燥,她沒什麽娛樂活動,不愛認識新的人,性格也變得更加安靜默然。
大學畢業那年。
陳如晦說讓她出國玩幾天。
那是他第一次“放飛”她,他開始給她很多錢。
她笑笑。
她知道是陳如晦覺得她“土氣”,沒有嬌養的真千金小姐風情迷人,做不成一個好的禮物,拿不出手。
十月秋蕭瑟,她飛去倫敦,見了一面她大學時候唯一的朋友許珈毓。
倫敦其實沒什麽意思,同樣陰雨綿綿。
許珈毓在小公寓搞了一臺音響,兩個姑娘晚上喝酒,接着是唱歌,接着是絮絮叨叨說話。
她們點了很多歌,陳蟬衣喜歡信樂團,許珈毓也是。那年倫敦秋天很冷,每到秋葉慢慢變黃,意味着離別。
那年信也早已離開信樂團。
她下巴擱在臂彎,愣愣看手裏酒杯,漆黑昏暗只有屏幕燈光的房間,許珈毓很安靜在唱一首歌,叫做《假如》。
“假如時光倒流,我能做什麽,
找你沒說的,卻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後,
會怪我恨我或感動……”
“假如真可以讓時光倒流,你會做什麽,
一樣選擇我,或不抱我,
假如溫柔放手,你是否懂得,
走錯了可以再回頭……”
“想假如……”
她知道人生沒有假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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